楚寧嘴上說明天給楚安答復,實際上根本沒到“明天”。
楚安一走,楚寧迫不及待地找出紙筆,趴在柜臺上算賬。
反復算了幾遍,按照楚安的說法,店確實能開起來。
當下火急火燎地請了半天假,回農機廠了。
要說,楚安這個姐姐本來也不是優柔寡斷的性格。相反,她比大多數人都狠。不然也干不出大學不去讀,出來打工賺錢這種事了。
無論是對金錢的渴望,還是面對困境與機遇的決斷力,楚寧不比任何人差。
而且楚安不知道的是,楚寧出來打工不全是為了給他掙學費。
其實去年高考之前,楚寧就在楚建軍的抽屜里翻出一張確診單,強直性脊柱炎,脊柱畸形。除了要立即配合治療,醫生建議避免體力勞動,長期休養。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楚寧就知道不能上大學了。這個家,需要她出一份力。
回到農機廠,楚寧沒有回家,而是直奔廠辦找馬國友租門市部去了。
其實,她說哪有那么容易租門市部,是搪塞楚安的話。楚安說不試試怎么知道,也是有一定根據的。
總之,租門市部是有可能的。
原因很簡單,就在楚安點名要她去找的那個人——馬國友。
楚建軍和馬國友原本都是總裝車間的,楚建軍是車間主任,馬國友是黨支部小組長。
兩人不但工作上是搭檔,私交也不錯。
那次安全事故,本來是新廠長下達的違規操作命令,而馬國友為了超前完成車間指標,配合了新廠長,最終導致了事故的發生。
最后又是楚建軍這個主抓生產的車間一把手扛下了責任,保下了馬國友和廠長。
現在馬國友已經升到了農機廠后勤處長的位置,正管著這攤事兒。
又有曾經的這層關系,楚寧去找他多半會幫這個忙。
然而讓楚寧沒想到的是......
“小寧啊,別的事兒叔想啥辦法都得給你辦,但門市部,真不行!”馬國友把為難寫在臉上,“那幾間鋪面可不光你家想租,這幾年找廠里甚至找縣里領導打招呼的不知有多少,不是我能做主的啊!”
門市部的地段沒得說,至于廠里這么多年為什么一直讓其閑置,就是不想沒事兒找事兒,更不想得罪人。
畢竟租給誰,都有人不滿意。
“要不,你再看看別的地方?”
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楚寧就不會周旋了。沉吟片刻,終究是搖了搖頭,“北門就算了。沒事兒馬叔,我們自己再想想辦法,不給您添麻煩了。”
“嗨!”馬國友大笑,“這算什么麻煩?你家的事兒,叔義不容辭!”
楚寧感激地賠笑,又和馬國友寒暄了幾句,聊了聊楚建軍外出打工的細節,楚寧就告辭離開了廠辦。
剛剛燃起來的一點希望又被澆滅,心涼了半截,人更是愣在廠機關辦公樓前半晌沒動地方。
可人有時很奇怪,沒拿定主意的時候患得患失,別人怎么勸都猶豫。可一旦下了決心,又遇到困難,又有點不甘心放棄機會。
猶豫再三,楚寧還是抱著一絲僥幸的回家,想找楚安說說這個事兒。
結果剛到樓下,就見楚安雇了輛人力三輪車,也正好回來。
原來,從二商店出來,楚安沒著急回家,去了趟南城菜市場。車上裝了一百個雞蛋,以及十斤干桔梗,十斤小魚干兒。
“你買這么多東西干啥?”楚寧迎上去,滿眼不解地看著車上的東西,心里盤算著得不少錢呢!
楚安嬉皮笑臉道,“都要開店了,不得討好一下大客戶?都是給劇組準備的。”
楚寧撇嘴,還是有點心疼的嘟囔,“你當好玩意,人家大劇組卻不一定看得上眼,一堆雞蛋爛咸菜而已,誰稀罕!”
楚安,“這你就不懂了。”也不說破,老姐哪知道劇組生活有多苦逼。
轉移話題,玩味地調侃起楚寧,“怎地?等不急明天了?是不是去過廠辦了?”
楚寧一怔,這個弟弟真是越來越厲害了。
也沒心情和他耍嘴皮子,“門市部租不下來,馬叔幫不上忙。”
當下把去廠辦的經過和楚安說了一遍。
然而讓楚寧意外的是,楚安一邊卸車,一邊聽,臉上竟然沒有一絲失望,甚至都沒有意外的表情。
急的楚寧又開始數落弟弟,“你咋不著急呢?這事兒要黃了。”
只聞楚安道,“正常,你要是能讓馬國友幫忙那才怪了。”
楚寧搞不清楚狀況,“啥意思?”
只聞楚安無語道,“還啥意思?”
親弟弟一臉無語地看著自己,神情中又有幾分不忍心。
好吧,楚安還真不好意思打擊老姐。
有些事兒,楚寧不明白。
他馬國友要是真有情有義,這些年也不至于一路高升,卻讓當年幫他扛雷的恩人在廠里連立足之地都沒有了。
那就是個白眼狼!
楚建軍這么多年不去求他幫忙,真是老爸要面子嗎?
不是!楚建軍絕不是什么迂腐的人,閨女都輟學了,還拉不下臉?
那是楚建軍看清了這個人,知道求他也沒用,才不去觸這個霉頭。
那么問題來了,楚安為什么還讓老姐去找他呢?
可不是楚安天真,更不是心存僥幸,而是從楚寧的角度去考慮。
你得給她一條路走,讓她覺得這件事可行,她才敢邁出第一步。
而只有邁出第一步,才能像現在這樣患得患失的不肯放棄,主動來想辦法。
這是人性的弱點。
況且,有些事兒,楚寧根本就不知道。
“知道馬國友小舅子不?”楚安也不賣關子了。
楚寧點頭,“知道啊!汽車班那個孫連橋嘛,給廠長開小車那個。”
楚安,“他要租門市部,廠辦都已經在走程序了。”
“啥?”楚寧心頭一抽抽,下意識想到馬國友情真意切的滿口仗義的模樣,哪能不知道被姓馬的忽悠了。
說來也巧,遠遠就見廠長的紅旗100從家屬院主路開過來,司機正是馬國友小舅子孫連橋,而副駕坐的正是馬國友。
楚寧雖然看不見車里的人,但認識車,又正在氣頭上,那股彪悍勁兒就上來了,猛的沖過去把車攔停。
本來是想找孫連橋出氣,但見馬國友也在車上,那正好了。
“馬國友!你給我下來!”
楚安本來還想安慰一下老姐,都在你弟弟意料之中,盡在掌握。
結果老姐就沖了上去,楚安也沒攔著。
他可以理智,他親姐卻不用。有氣就得發泄出來,否則對不起穿越一回。
何況,馬國友本來就欠楚家的。
此時,馬國友從副駕下來,臉上依舊陪著笑,“小寧啊,咋還攔上車了?撞著你,叔可咋跟你爸交代?”
楚寧現在看見馬國友那假模假樣的嘴臉都惡心。
紅著眼眶,帶著哭腔.,“門市部你不租就不租,騙我干啥!?”
她不氣門市部被孫連橋搶了,氣的是被人當猴耍。而耍她的人,還是當年楚建軍用自己前途保下來的人。
“虧我還當你是親叔!”
馬國友臉上的笑容僵了一僵,瞥見納涼的四鄰都好奇地朝這邊看,馬上恢復憨厚的笑意,帶著埋怨回道,“這孩子,咋還把氣撒到你馬叔身上來了?”
先不理會楚寧,趕緊朝跑邊樹下的一個中年漢子解釋,“小寧剛才找我去了,說他家想用門市部開店。我沒答應,這就急眼了!”
見那人一副了然,把目光又對準楚寧,馬上又轉向楚寧,語重心長,“小寧啊,門市部是廠里的財產,叔真做不了主。你家要是真有啥困難,回頭你去叔家里說,叔能幫絕對幫,叔現在還有事兒!”
說著,就想上車趕緊走。
楚寧牙都要咬碎了,她算是見識什么叫睜眼說瞎話了,賭氣就不讓他走。
“你....你不要臉!”
“唉唉唉!”這回看熱鬧的中年人聽不下去了,“老楚家丫頭,怎么跟長輩說話呢!?”一副大義凜然的架勢,“你馬叔怎么都是長輩,連點尊重都不會了?”
瞪著眼,“再說,你是廠長咋地?想租門市部就租門市部?那得職代會舉手表決才行。你馬叔也做不了主啊,啥也不懂呢!?”
“就是的嘛!”馬國友一臉委屈,苦笑出聲,“老李大哥可說句公道話了,要不冤死得了!”
眼見四鄰都圍上來看熱鬧,更走不了了,馬國友干脆又和四鄰說道起來,“大伙兒給評評理!”
沒一會工夫,楚寧就讓唾沫星子給淹了。
“咋地?楚建軍要租門市部?那可不是誰都能租的。”
....
“咋還能怪到老馬頭上呢?”
....
“現在這小孩啊,越來越不懂事!”
......
亂遭遭一通嗡嗡,期間還夾雜著“大明白”的中年漢子,以及“受害人”馬國友“理中客”言論。
馬國友那個尖嘴猴腮的小舅子也從車上下來,跟著大伙兒一起評理,眾口朔金,矛頭都對準了楚寧。
把楚寧急的啊,她本來就不是伶牙俐齒的人,怎么也想不明白,就說了兩句話,怎么成這樣兒了?
“我.....不是我!”楚寧試圖解釋,“是馬國友......他欺負人,他租給他小舅子了!”
半天也說不到點子上,話說到點子上也沒人聽她的,還一直被打斷,只能干著急。
這邊大伙兒可沒停的意思,“人家連橋是走正規程序。”
......
“可不是嗎?這丫頭啥也不懂.....”
......
“走正規程序有啥問題,倒是小寧啊....你想著走后門兒可不對,心術不正!”
楚寧都想上去撓人了。
實在沒法,急的淚珠子連著串的掉,也只憋出一句,“我去廠辦告你們去!”
這話就像點燃了炸藥桶,馬國友眉頭一凝,神情不善。
而孫連橋火氣也上來了,裝都不裝了,冷笑出聲,“告我們?你去吧!不去我瞧不起你!”
破口大罵,“你他媽也不看看你老楚家算什么東西,跟我搶!?”
“我還就告訴你,門市部我租定了,我倒要看看誰能從我手里拿走!?”
“小丫頭片子,給你臉了是吧!?”
大伙兒則是見勢開始拉架,一邊勸孫連橋消消氣,小孩子不懂事,別和她一般見識。
一邊數落楚寧,別動不動就這告狀那告狀的。
楚寧顯然被嚇住,一時無從應對,就在這個當口,一只帶著溫度的大手按住了她。
回頭一看,是楚安。
“姐....”只見弟弟滿眼憐憫,“原來你一點戰斗力都沒有啊?那你往上沖啥啊?”
楚寧本來就委屈,被弟弟數落更氣了,“你!”
楚安拍了拍她,“讓你上去出氣的,不是受氣的,一邊看著去吧。”
楚寧看著他那副要給老姐出頭的架勢挺唬人的,心里吐槽,你也不比我強多少!
結果就見他,看著那輛老捷達,聲音也不大,語氣也不重,輕飄飄一句,“馬叔這是升廠長了啊。”
這話一出來,所有人拉閘閉嘴。要么直勾勾看著楚安,要么呆愣愣和楚安一起盯著捷達。
馬國友愣了,心有點慌,尷尬道:“小安說啥瞎話呢。我可沒當廠長的本事。”
楚安則是一副不信的樣子,“叔,你可別謙虛了,廠長的車都坐上了!”一指孫連橋,“大伙兒看看,司機都配了。還說沒升官兒?”
“我!!”這小兔崽子,殺人不用刀的。
馬國友徹底慌了,表情驚悚,“你,你別胡說!”
他坐了廠長的車不假,但那是跟小舅子出門辦事,和升官兒有啥關系?
況且,他能坐車,你卻不能說啊!傳出去成啥事兒了?
楚寧都想得通這層道理,那誰還不知道,看著馬國友慌張的樣子突然想笑,楚安還是有兩下子的嘛!
那邊馬國友真的有點急了,“我說楚安!你可別瞎咧咧!我這是和連橋去南城辦事!什么廠長不廠長的?”
楚安咋舌,“聽聽!聽聽!去南城才幾步道兒?廠里就得出車了,還說沒升官兒!馬叔發達了啊....可別忘了我們這幫老街坊!”
“我去你媽的吧!”這回馬國友真罵娘了!
這話可太不好聽了,殺人誅心!
經楚安這么一提醒,顯然左鄰右舍的也都回過味來,想他馬國友不早就發達了嗎?,當了多少年的后勤一把手了。
那.....問題來了,誰借著他的力了?
一個都沒有!
連當年保他的楚建軍也是一點好也沒落下啊......
這邊楚安還沒完呢,“方不方便問一句,公事私事啊?”
“不說話?”
“那就是私事了,公車私用啊!”
“馬廠長你這犯紀律了哈!”
“噗!!”楚寧實在沒忍住,包括眾人也都沒忍住,低沉的笑出了聲兒。
你看廠長都叫上了。
咱們那位廠長....心眼兒可不大。
而更讓楚寧想不通的是,楚安這都從哪學的?氣死人不償命!
這家伙編排完馬國友,就把他當空氣了。楚安把他當空氣!!
明目張膽的回身教育起楚寧,“吵架這種事兒,你怎么能跟著人家的節奏走呢?”
“你得戳他肺管子啊....”
“得逮著瘸子那條壞腿猛踹啊!”
“講道理擺事實那還叫吵架嗎?”
這邊馬國友聽的肺管子真要炸了!!
尤其是楚安最后輕飄飄又來了一句,“走,咱叔不說讓咱告他去嗎?那咱找劇組反應反應,看能不能寫電視劇里。”
“多好的現實題材啊。”
他特么還真要告?
而且還不找廠里,不找縣里,找特么什么劇組.....
想到這點破事兒怎么就鬧到上電視的地步了?
馬國友這心啊,拔涼拔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