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安突然湊上來,使許淑捏著臺詞本的指尖驟然發白,像被驚動的含羞草迅速蜷縮將臺本豎在胸前,腳下也是不由退了一步,隱現一絲不悅。
楚安見她如同舉著盾牌一般把臺本隔在兩人中間,不由啞然失笑,心說,小姑娘也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了。3
主角自己什么位置沒b數。。。一個臨時湊數的這里指指點點那里指指點點。
但也不糾結,娛樂圈比她更自以為是,更矯情的一抓一大把。2
還是好心解釋道:“這兩句詞和后面劉夏對男主余年生出好感有沖突.....”
想說茶味太濃,但許淑應該聽不懂,遂換了個詞,“心口不一,你能理解嗎?”3
許淑依舊全身緊繃,把緊貼胸口的臺本張開一條縫隙,似在思索。
對于楚安“心口不一”的解釋,下意識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最終只道,“謝謝,不用。”
謝謝楚安的提醒,但不用改。
對此楚安聳了聳肩,也是無所謂。
提醒是出于經紀人的本能。
演員雖然演繹的是角色,但觀眾是盲目的,會把對角色的情感宣泄到演員身上,對以后的事業會影響。從經紀人的角度出發,能規避還是要規避的。
說白了,再大的腕兒,再潔身自好的演員,也避免不了有那么幾部人生污點。
演員其實不怕演爛片,怕的是在爛片里還特么讓人討厭。那多半就要承擔爛片的主要責任了。4
剛剛要不是許淑接的快,楚安的改動也順不下來,到時說不得陸導還得發火。
算是投桃報李吧。
但心意盡到,你不聽就和我沒關系了。
而且,以后再有這種情況,楚安也不會再多嘴。
正試開拍的時候,許淑果然沒聽楚安的,一板一眼按照劇本上的臺詞一字不落。
雖然如楚安所料,茶味太重。但不得不說,演得真好。
那邊陸鳴澤已經做好了NG多次的準備,結果一條就過了,這倒讓他有些意外。
最后不信邪地來了句,“再保一條。”
好吧,保一條,一般都是電影導演常用的手段,電視劇大多對影像素材的要求不高,也就沒必要浪費時間浪費資源了。
陸鳴澤保一條純粹多余。
又拍了一條,效果和之前幾乎一樣。
而陸鳴澤也終于確定,楚安那個欲言又止,不是忘詞,而是有意為之。
好好看了一眼楚安,心說,這小男孩兒還挺有天賦的!
起碼他覺得,這樣處理比劇本上要好。
可陸鳴澤眉頭就是舒展不開,總感覺這場戲有點不對味兒,但一時也說不出哪里不對。3
......
這條拍完,楚安就收工了。
他一共五場戲,還剩下一場在校園與劉夏的對手戲,以及一場籃球賽和兩場群像,短時間內不用跟組。
不過,楚安就算沒戲拍也離不開劇組,因為拍戲就在楚安家,他還能去哪兒?
對于把家都租給劇組這件事,說來其實也簡單,因為窮唄。
楚安家三口人,楚安,老姐楚寧,還有老爸楚建軍。
楚安的母親生楚安的時候難產走了,所以家里一直是楚建軍當爹又當媽的拉扯兩個孩子。4
原本日子過的還不錯。
楚建軍是農機廠的車間主任,不大不小算個官兒,反正拉扯兩個孩子問題不大。
九十年代初的時候,廠里出了安全事故。
本來和楚建軍沒關系,純粹是新下來的廠長越級指揮。但楚建軍主動抗了雷,被一擼到底。那個惹事的廠長又調走了,無法給楚建軍庇護。8
日子也就一天不如一天。
這些年東北完成了其歷史使命,在時代中落幕。國營農機廠自然逃不出衰敗的命運,停工停產,長年發不出工資。6
楚家的日子也就更為窘迫了。
所以這次有劇組租場地,老楚毫不猶豫地就把家給人家了。自己則是借機去外地,找工作去了。
姐姐楚寧去年高考,分數過了二本。
可是楚寧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不想讀二本,一心沖擊重點大學。
本來這個年代復讀是很正常的事情,家里雖然不富裕,但楚建軍一咬牙還是同意了女兒的執拗。
但是沒想到,只過了一個暑假,楚寧突然又不想上學了,連二本大學也不想去,執意要去打工。6
為此父女倆吵的天翻地覆,最終楚建軍也拗不過女兒,由她去了。10
現在楚寧在縣城的第二商店做柜員,一個月350塊錢的工資。家里房子租給劇組后,干脆就搬到單位倉庫住了。4
所以,只剩楚安看家。
也就是說,他晚上得睡在“片場”的。
而且劇組也和楚家說好的,供楚安的一日三餐。
此時楚安閑了下來,蘭姐趕忙上來,叮囑楚安最好在這兒好好呆著,順道學學人家怎么演戲。
那個“人家”,當然是指許淑。
對此,楚安卻抱歉道:“蘭姐,今天下午不行,得去趟我姐那兒,給她送點衣服。”
蘭姐一聽是家里有事,也就不再堅持,還囑咐楚安注意安全。
楚安還真不是找借口偷懶,他是真要去看看在這個時空的姐姐。
說起來,楚安應該不算奪舍,在他的內心深處,有這個時空楚安的記憶,有他對家庭,對生活的感同身受。2
就好像.....兩個世界的楚安融合到了一起。3
這個世界的楚安稚嫩、柔軟,是個善良、感性的大男孩兒。
而另一個世界的楚安,自小孤苦,靠一口氣從底層爬上來。
歷盡苦難,內心早已堅硬如鐵,甚至有些陰暗晦澀。
他不介意用最惡毒的心理去揣測每一個人,更不介意用最虛偽的笑容欺騙全世界。1
因為他清楚,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生活原本就是贏家通吃的饑餓游戲。
而此時此刻的他,更像是成熟楚安與稚嫩楚安的結合體。
甚至成熟的楚安還有點感謝這個世界那個天真稚嫩的楚安,讓原本對人生已經有點失望的他突然有了那么一點興趣。
這就像一個半生色盲,滿眼灰暗的旅人,在某個剎那重見色彩,恍然大悟,原來世界是這般多彩,原來走過的來路....4
是如此精彩。
他那半生,到底錯過了多少風景啊!
當然,被十七歲楚安喚醒的同時,四十歲楚安也給了十七歲楚安全新的人生角度。
在十七歲楚安眼里,老姐楚寧就是個不知好歹的倔驢,好好的大學不去上,偏要去打工。1
他不理解這樣的叛逆,而那個拉扯他和姐姐長大的老爸更是一無是處。
不會做飯,笨手笨腳,也沒什么本事,還有點貪財。
就比如向劇組租借自己家這件事,內向的楚安是不愿意讓外人進入自己的領地的。
可是,如今有了四十歲楚安的閱歷與敏銳,他才清楚,生活可能不是他看到的那個樣子,生活遠比他看到的要殘酷得多!!
楚建軍,又當爹又當媽,拉扯一雙兒女哪有那么容易。
楚寧,不愛吃肉,不愛吃雞蛋,是真的不愛吃嗎?最后都留給了弟弟。2
楚建軍單位發不出來工資,又一身毛病。楚寧自己考上大學要一大筆錢,過兩年楚安再上大學,讓那個已經被生活壓彎了腰的老父親怎么辦?
這個家里,隱藏了太多心酸與困窘,楚安只是被姐姐和老父親保護的太好罷了。9
去樓上拿了幾件楚寧的衣服,便出了門。
一條馬沿兒河穿城而過,將寧遠分為南北兩個城區。
北城是七八十年代的老工業區,有好幾個國營老廠。如今時代落幕,北城拿得出手的,也就剩寧遠一中和農機廠文化宮了。1
南北兩城由三座橋相連,一座鐵路橋、一座公路橋,還有一座老石橋。
據說,石橋是清朝乾隆年間,為了給京城進貢,專門從寧古塔調來漢人工匠修的,算是寧遠唯一的文化標志了。2
站在橋上,能看到寬闊舒緩的馬沿兒河,以及河岸綿延的老榆樹,以及左邊不再冒煙的老工業區,和右邊煥發勃勃生機的居民樓,宛若兩個世界。
楚寧上班的單位是寧遠第二商店,就在石橋邊上的河沿兒大街上。
楚安在副食專柜找到楚寧的時候,老姐正趴在柜臺上睡午覺。
沒辦法,二十一世紀初,老東北經濟蕭條,商店是集體企業又體制僵硬,疏于管理,一天都見不著幾個顧客,不偷懶還能干什么?
這年頭,領導見你偷懶都不管,有時還得加入進去眾樂樂呢!
“嘿!”楚安湊到楚寧耳邊,突然大叫。
結果楚寧一點沒被嚇到,慢悠悠地坐起來,揉眼一看是楚安,才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沒個正形兒。”
你就說這單位多鍛煉人吧,這定力杠杠的。
“你來干啥?”
楚安嘿嘿笑著,對于這個老姐,四十歲的他第一次見,卻有著發自內心的親近。
也算是圓了他一個夢吧!
前世,身邊連個說真心話的人都沒有,更別說是親姐姐了。2
而且不得不說,老楚家的基因那是沒得說,楚安陽光帥氣,楚寧也是大高個兒,五官端正,標準的東北大美妞兒。2
繞到柜臺后頭,把衣服遞給楚寧,“給我姐送點東西唄。”
楚寧接過去看了一眼就放到一邊,然后左右看看,見沒管事兒的領導,這才從柜臺里抓出兩顆大白兔,親手扒開塞進楚安嘴里。2
“吃吧,可甜了。”
楚安也不客氣,吧嗒吧嗒嚼著糖。
楚寧看著弟弟吃糖也高興,但也不忘絮叨,“把家看好,別讓那什么劇組禍禍不像樣子了。”
楚安:“我知道。”
又掏出十塊錢遞給楚安,“是不是又沒錢了?就知道管我要!你咋不找咱爸呢?看他罵不罵你!”
楚安接過來就往兜里揣,一點不客氣。
楚寧還沒說完,“等拍完電視劇,讓他們把電話注銷了,一個月不老少月租費呢,咱家可用不著。“
這個楚安卻沒接話。
劇情里,劉夏家是有電話的,所以劇組花錢給裝了電話。5
至于用完就撤......
楚安可不干,一個從信息時代回來的人,你說沒網沒手機他忍了,要是沒電話,那還咋活?。
“到時候再說吧!”怕老姐繼續絮叨,馬上轉移話題,“劇組給了我個角色,片酬有一千塊錢呢。”
“啊!?”楚寧一怔,“你也能演電視劇?”
楚安,“有啥不能的?簡單得很。今天已經拍了一場了,一條過,導演都夸你老弟有表演天賦。”
楚安張嘴就來,說的跟真的一樣。
這邊楚寧又驚又喜,“這么說,我弟當演員了?”
楚安假謙虛,“一般一般,全國第三吧。”3
“哦,對了...”笑鬧過后,楚安圖窮匕現,“姐,你那有多少錢?”
楚寧登時警惕,“你要干啥?不剛給你十塊了嗎?”
楚安,“不是我要花錢,而是你。”
掃視了一圈兒,冷冷清清的二商店,“你就在這破地方,一直窩下去了啊?”
這話又把楚寧說愣了,“這工作....不挺好的嗎?”
寧遠當下的工資水平,也就一個月三四百塊錢。就這,你還不一定撈得著呢!
想到一種可能,不會是楚建國自己說不動她,又派小弟勸她回去上學吧?
楚寧沒上大學對楚建國來說一直是心病,采用迂回戰術讓楚安來勸的可能性很大。
登時板起臉色,“我的事兒你少管!這工作挺好的,不累人,還有錢拿,不比上學強多了?”
楚安一聽,就露出鄙夷的神色,“你可拉倒吧!就你一個月350的工資,再去掉花費,能攢夠我大學學費和生活費嗎?“
“你......”楚寧僵在那里 她這弟弟看似家里什么事兒都不操心,沒心沒肺的,卻不想他什么都知道。
而楚安接下來的話,不但證明他什么都知道,而且似乎想的比楚建軍還要遠。
他不是來勸楚寧回學校的。
“姐啊!”把另一塊大白兔扒開包裝紙,送到楚寧嘴里。
“咱家這個情況就這樣兒了,咱們爸確實供不起咱倆。而我呢,仗著歲數小占了便宜,也沒資格說那種讓你回去復讀的話,那不切實際。”
楚寧腦子有點轉不過來,只覺嘴里的大白兔化開沁著濃濃的奶甜味,鼻息酸脹。
只聞楚安繼續道,“姐,以前我不懂,可是現在,我懂了。”
楚寧極力壓抑著情緒,不讓自己在弟弟面前出丑,卻是忍不住揉了揉楚安的短發,“臭孩子!跟誰學的,會煽情了。”1
卻不想,楚安話鋒一轉,急轉直下,
“可話說回來,你一個月350,妄圖養家,還供我上大學,是不是有點自不量力了啊?”
嘎!?楚寧差點閃到腰。2
楚安還沒說完,“咱爸出去打工也不知咋樣。他那個身板兒你也知道,再出點啥事兒,咱家就完了。”
“唉!”聽到這些,楚寧一聲長嘆,“那你說咋整呢?你姐和咱爸就這么點能力,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吧。”語氣中透著深深的無奈。
這也是大多數被生活困住的普通家庭的現狀,舉步維艱,急需改變,卻又無能為力。3
“所以啊!”楚安鋪墊的差不多了,“不能這么下去了,咱必須做點什么。”
這才是楚安來找楚寧的真正目的,不是送幾件衣服加深一下姐弟感情,而是這個家需要改變。
而當下的楚安恰恰有這個能力。
“所以姐,你到底存了多少錢?”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