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遵府上,他正在后院設宴款待沈思孝。
“繼山(沈思孝字)妙策!代王這份奏疏送到京師,一錘定音了!”
沈思孝臉上也帶著笑容,大同的宗藩、邊軍、士紳一同發難,就算是皇帝也要顧慮影響。
沈思孝說道:
“明日還請諸位大人們上書,請朝堂暫罷南兵北上,只要能拖住南兵北上,事成矣!”
雒遵想了想,也覺得沈思孝說出了問題的關鍵。
南兵北上,這是平戎策最關鍵的部分,如果是徹底否定平戎策,那閣部大臣必然會激烈反對,因為這是挑戰閣部權威。
但事情鬧大了,請求南兵暫緩北上,不要激化矛盾,這總沒問題吧?
只要閣部不那么激烈的反對,那事情就可以拖下去了。
很多事情,就是這樣拖著拖著就沒了。
或者說,有些政策在遇到阻力后,一下子取消又會引起動蕩,就會用拖的辦法先將事情停下來,等到影響過去后再悄悄的取消。
歷史上很多改革,最后都是轟轟烈烈開始,然后默默無聞的結束。
沈思孝這一套連環拳,可以說是將內閣都打的措手不及。
雒遵笑著說道:
“這個本官省得,今日都察院的上疏都被陛下留中了,事近成矣!”
作為資深御史,雒遵擅長觀察朝堂風向。
前幾日上書請罷平戎策的言官,都被皇帝下旨懲罰,但是今天都察院聯署的上疏,卻被皇帝留中不發。
這足以說明皇帝也要已經動搖。
而沒有皇帝的堅定支持,南兵北上這第一步就實行不下去,平戎策就成了一紙空文。
雒遵忍不住喝了一口小酒,能阻止平戎策,自己就能成為言官中的領袖,升遷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而沈思孝也同樣喝下小酒,自己出謀劃策,得到六科十三道的背書,觀政期滿就能留在京師。
更重要的是,平戎策如果不能實施,那作為首倡者的蘇澤就會遭遇重大打擊,而惹出這么大的風波,必然會影響他在皇帝心中的位置。
以蘇澤在六科十三道的臭名聲,一旦失去皇帝的恩寵和內閣的庇護,就距離貶謫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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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同,代王府。
代王朱廷埼在府中秘密設宴,招待大同參將鄭年。
地方藩王和邊軍將領交往自然是大忌,但是大同不是京師,沒有那么多錦衣衛。代王又是設的秘宴,鄭年還是帶著親信手下百戶趙成參加了宴會。
鄭年的態度謙恭,對著代王說道:
“此次若不是王爺出手相助,我大同衛可就要淪為南兵的騾馬了,末將敬王爺!”
代王朱廷埼接了鄭年的敬酒,親自拉著鄭年坐下道:
“鄭參將,代王府和大同衛同氣連枝,不用再說這些見外的話了!”
賓主盡歡,鄭年又低聲說道:
“王爺,逆首趙大柱已經逃遁草原,趙家村的軍屯也被衛所收回了,過上幾日您派人去趟衙門,這塊田就是您的了。”
代王朱廷埼面露喜色,趙家村的土地很少,要不然趙大柱也不會領著村民走私。
但趙家村夾在代王府兩座田莊之間,代王早就想要占下來,將田莊連成一片。
酒宴更加盡興,就在這個時候百戶趙成說道:
“王爺,前幾日衛所抓了幾個闖關的宗室,眼下正是關鍵時刻,您還是把積欠的祿米發了吧。”
代王朱廷埼卻不以為然的說道:
“趙百戶放心!那幾個闖關的宗室已經被本王嚴懲了。”
代王一系卻不止代王府這么一家。
代王一系傳承六代,旁支眾多,除了王爵的代王府外,還有一大堆鎮國輔國奉國將軍、中尉之類的宗爵。
這些代王旁支,都歸代王府管理,也都住在大同周圍。
就和大家族中有富有窮,代王府富可敵國,但是很多代王旁支過得很慘。
這些宗室還有宗令禁錮,不能從事農林工商的行當,只能靠著朝廷發放的祿米過日子。
就這點祿米,還經常被代王府克扣。
宗室有藩禁,一生只能留在藩地,但是一些活不下去的宗室會違背禁令闖關入京告狀。
山西地區的宗室貧富差距尤為明顯,嘉靖時期就有很多窮宗室越關赴京告狀。
很顯然,代王并沒有在意趙成這個百戶的意見。
他喝完酒后,又對鄭年說道:
“明日本王就去城外哭祖廟!讓朝廷徹底停罷平戎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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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五日,代王在大同哭祖廟,消息傳到京師,就連隆慶皇帝也坐不住了。
皇帝親旨撫慰代王,又令部閣在議平戎之策。
見到這個信號,六科十三道又開始瘋狂的上書。
史館中,沈一貫焦急的看著蘇澤道:
“子霖,你怎么還坐得住?陛下令部閣再議,你的平戎策怕是...”
沈一貫看了一眼蘇澤,見到他面色如常,還在提筆寫著什么,沈一貫來回踱步說道:
“也對!前幾日詹事府黃驥上書彈劾你,陛下暫罷了你東宮講官的差事,這定然是外朝物議洶洶的緣故。這些日子子霖你還是低調些,反正有閣部撐在前面呢。”
沈一貫這也是為蘇澤考慮,這些日子言官主要攻擊的是閣部大臣,反而對蘇澤這個首倡者追殺少了。
這也是正常的,能扳倒一位閣老,那就是言官的軍功章,若是能斗垮一屆內閣,那就是言官的豐碑了。
任何想要進步的言官,哪里還顧得上蘇澤?
只要內閣倒了,蘇澤作為前任內閣輔臣的親信,難道還沒人收拾?
政治斗爭就是這樣,只要最上頭的山頭不倒,就算是受點委屈也算是立功,早晚有機會調回來升官。
頭頂上的山頭倒了,就算是暫時抱住了位置,也早晚會被清算。
就在這個時候,一名中書舍人走進了史館。
這位中書舍人名叫潘泉,是趙貞吉身邊的兩房舍人。
潘泉將一張趙貞吉親自手書的字條遞給蘇澤,只見字條上寫道:
“戚繼光已至天津衛,罪首趙大柱逃奔草原”。
看到這里,蘇澤立刻將字條銷毀,又對著潘泉說道:
“勞煩潘舍人通報趙閣老,蘇某明白了。”
潘泉點點頭,從史館離開,蘇澤立刻將手里的奏疏寫完,然后署上了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