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澤也沒想到,自己老老實實在報館編報,竟然也會被言官的攻擊波及到。
六科和都察院的言官們,又從將通政司送來的官員題本進行了統計,接著就對主張松弛邊禁,和俺答部互市的官員進行了人身攻擊。
尤其是領頭的山西參政鄭洛,他的為官經歷都被言官們翻出來,甚至連他寫過的文章都被找出來,逐條尋找他的罪行。
可就算是這樣,這些言官還嫌不夠,他們又對在京官員的奏本進行了統計,又將在這次俺答入寇問題上沒有表態的官員找了出來。
當看到蘇澤的名字后,六科都察院的言官眼睛都亮了!
都察院御史詹仰庇起手一個彈劾,上奏彈劾詹事府蘇澤在內的京官員二十五人,在陛下圣旨要求百官上疏的時候抗命不尊,不上疏表態,是準備見風使舵的政治投機者!
言官的意思是,“別人都上疏,你為什么不上疏?”
你一定是不站在群臣這邊,就等著皇帝和內閣表態,然后再跟著附和!
當蘇澤從沈一貫那邊聽說自己被彈劾的時候,差點都被氣笑了,上疏被你們言官彈劾?這次不上疏也被彈劾?
大明的言官是屬瘋狗的吧?
不表態就是不站在群臣一邊?
你們科道就能代表群臣了?
沈一貫也勸道:
“子霖兄,還是快點上疏表態吧!”
蘇澤問道:
“如今朝堂上是什么風向?”
沈一貫苦著臉說道:
“這一次言官還是占著點理的,大小九卿衙門有品級的官員基本上都贊同遷界禁邊,主張弛緩邊禁的人數太少,但基本上都是山西籍的官員,或者曾經經歷過邊務的官員。”
蘇澤冷笑說道:“是啊,遷界禁邊苦的是山西官員百姓,所以他們當然要反對。”
沈一貫也是長嘆一聲,作為浙江人,他當然深有體會。
當年倭亂嚴重的時候,朝中也曾經有言官提議,要在東南進行遷界禁海。
好在嘉靖皇帝沒有糊涂,駁斥了這些言官的說法。
如果東南真的遷界禁海,那就算是倭亂平定了,東南的繁華也毀了。
但這次的情況有所不同。
東南是大明最富裕的地區,皇帝當然不會因為家里進了賊,就將家里值錢的東西都砸了。
但是在大同執行遷界禁邊,對朝廷來說還是可以接受的。
而且這樣的事情也是有先例的。
宣德九年,明廷裁撤奴兒干都司,但保留了建州衛等羈縻衛所。
更有名的則是關西七衛。
明初的時候,明朝在嘉峪關以西(今甘肅西北、青海北部及新疆)設立的七個羈縻衛,成化年間,哈密被吐魯番汗國所占領,在明廷經歷了與吐魯番汗國的長期拉鋸戰之后,最后放棄了關西七衛,退守嘉峪關。
當然,大同是北方邊防重鎮,是戍衛京師的門戶,再怎么也不會放棄的。
但是放棄大同的百姓,將百姓內遷禁邊,還是可以的。
至于以大明現在的動員能力和組織能力,這些百姓內遷的過程中會死傷多少,內遷后的百姓能不能妥善安置,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反正將邊疆百姓內遷最著名的例子,就是南北朝遷六鎮軍民于河北。
蘇澤不準備上疏,原本是覺得沒必要。
隆慶二年這次的邊關動亂,根本沒記載在史書上,但是這一年大明朝廷也沒有調整邊關政策。
蘇澤判斷,這個時候高拱張居正應該已經在籌備俺答封貢的事情了。
但是朝堂上的反對聲浪太大,所以內閣對這次的事情進行了冷處理。
如果歷史不發生改變,俺答封貢應該是隆慶五年才最終得以實現。
這是讓蘇澤沒想到,這幫言官竟然如此瘋狗,沒表態竟然也成了過錯?
沈一貫焦急的說道:
“子霖兄,還是上疏吧!”
蘇澤卻依然拿著手里的毛筆,寫著第三期樂府新報的文章,他說道:
“還是等下個月再說吧。”
沈一貫想想,還有幾天就是下個月了,將勸說的話吞了下去。
-----------------
九月一日,都察院中。
御史詹仰庇邁入公房,其他御史紛紛起身和他打招呼,詹仰庇一一回禮,內心十分的得意。
這一次詹仰庇掀起這么大的聲勢,這就是他言官生涯寶貴的資歷,如果最終朝廷采用他的政策,那日后就可以靠著這項功勞平步青云。
所以詹仰庇才不遺余力的打壓反對聲音,逼迫內閣和中立官員表態。
吵過群架的朋友都知道,聲浪大的那一方不一定占理,但是一定贏。
都察院和六科的升遷途徑還不一樣。
御史是一個很靈活的職位,都察院也和六科不一樣,六科的官品都很低,也沒有部門領導,所以六科升遷只能外任。
都察院從正二品的左右都御史,到正七品的十三道監察御史,升官臺階是十分平緩的。
此外,御史還可以外放。
都察院還有一個幾乎無所不包的地方派出系統,即巡撫系統。舉凡地方政務、軍務、財務,以及與此有關的一些特殊事務如鹽政、茶政、馬政等等,均由這個系統掌管。
比如海瑞這個應天巡撫,實際上他也算是都察院的編制,他現在就是正四品的右僉都御史,巡撫應天只是他的差事。
所以都察院的升遷之路非常廣闊,而且一旦外放軍務鹽務,都是超級肥缺,這也是御史們瘋狂內卷的原因。
一名年輕的御史走進來,對著詹仰庇說道:
“詹御史,在京大小官員除了詹事府蘇澤外,全部都已經上疏表態了!”
“內閣呢?”
這名年輕的御史說道:
“首輔李大人昨日乞病休,陛下準了。”
詹仰庇輕笑道:
“咱們這位李閣老,果然只能當甘草。”
眾御史也紛紛笑了起來,甘草在大部分藥方中都是可有可無的輔料,這里詹仰庇說起李春芳的外號,就是說他不能擔事,不能承擔佐弼君王的職責。
“高閣老、張閣老都沒有表態,四輔趙閣老上疏請求朝廷整飭邊務。”
詹仰庇鄙夷的說道:“趙閣老還是老樣子,屬泥鰍的。”
眾人紛紛跟著笑起來,趙貞吉這就是上疏說正確的廢話了。
廢話,俺答入寇,整飭邊關軍務自然是必要的,說了等于沒說。
詹仰庇想了想,還是說道:
“聽說蘇澤是高閣老的黨徒,我們繼續彈劾蘇澤,用他來逼迫高閣老表態!”
詹仰庇說得好聽,實際上是他慫了。
因為言官對內閣的攻擊,首輔李春芳乞病休,閣部事務都被耽誤了下來。
如果繼續彈劾內閣輔臣,反而會讓皇帝厭惡。
詹仰庇能在御史臺混出頭,自然明白見好就收的道理,攻擊內閣只不過為了直諫的名聲,彈劾下了四位內閣大學士,也輪不到他詹仰庇入閣。
正好科道深恨蘇澤,就拿他當做靶子好了!
就在這時候,有一名都察院官員沖進來道:
“蘇澤上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