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8章成仁取義 武成玉與白玉蟾在涼亭下勾心斗角,相互試探,又時不時拿起象牙筷子吃上幾口小菜,喝一杯黃酒,若是不知道他們談話內容,單單看這場景,確實賞心悅目。
春意盎然,姹紫嫣紅的后花園,一個道骨仙風,一個芝蘭玉樹,兩人看似相談甚歡,直如一幅春意論道圖。
至少白仙兒此刻有些陶醉了,她被呂昉推著輪椅慢慢離開,卻不忘一直回頭,眼神迷離,又媚意十足,雖然沒有直接流出口水,卻做出了吞咽狀。
白仙兒完全不顧自己的丈夫就在身后推著自己,呂昉將她的神態看得一清二楚,臉色鐵青,難看到了極點。
沒走多久,就是后院的廂房,這里是官員內眷平日里賞花看景,又能遮風擋雨的地方,廂房的窗戶正對著花園,也恰恰可以看到涼亭。
花園不小,這里距離涼亭足足有一百多米遠,雖然聽不見那邊在說什么,但練武之人的眼力卻足以看得清清楚楚。
此時原本對自己丈夫保持花癡狀態的白仙兒就再也沒有撇呂昉一眼,畢竟現在呂昉臉上青青紫紫,腮幫子腫脹,整張臉有些變形,實在看不出往日風采。
白仙兒平時有多迷戀這張臉,現在就有多嫌棄,甚至連看都懶得看一眼,尤其是見到了武成玉之后。
白仙兒的心和眼睛就直接留在了武成玉身上,片刻都不想分開,她就這樣趴在窗臺上,歪著腦袋仔細的打量著武成玉,哪怕只是背影,都是那般動人,全然不顧身后的呂昉。
「夫君啊,怎么這世上還有比你更好看的男人,腹有詩書氣自華,你更溫文爾雅一些,可這個年輕人更挺拔英氣,跟我爹爹對坐,氣勢卻不輸半分。
哪像你一樣,每次看到爹爹就唯唯諾諾,搞得爹爹現在都不待見你,看都懶得看你,更別說跟你說話了。
最重要的是,這個少年郎比你年輕的多啊,你已經年過四十,也不知道這張臉還能看多久,可他卻是正當年,至少比你年輕十幾歲,你說說你,這怎么比得了。」
白仙兒一邊發著花癡,一邊口中喃喃自語,看似是在跟呂昉說話,實則根本沒有在意呂昉的感受。
全然不知呂昉現在已經渾身暴起青筋,雙臂顫抖又強行壓制,看向白仙幾背影的眼神中,只有怒火,可以燃盡一切的怒火,他甚至有將白仙幾生吞活剝的沖動。
往日里受的壓迫、輕視,被白仙兒當做寵物或花瓶般把玩的羞辱,以及被白玉蟾徹底無視,從不跟他說一句話的憋屈,更有多年苦讀、金榜題名卻不得不屈身侍奉白仙兒以換得官場前程的憂憤。
他又看到白仙幾枯槁的雙臂,立刻想起眼前這女人用活人練邪功,自己的小妾和侍女已經被白仙幾捕殺殆盡,甚至白家的道兵不時從外面擄劫少女回來,又化做干枯的尸體被抬出府去。
在呂昉眼中,這與吃人又有何異,白仙兒的性情變得越發暴戾和古怪,上一秒柔情蜜意,下一秒如妖魔般可怕,這些早已讓呂昉被恐懼徹底占據了心神。
現在白仙兒的話,又何嘗不是在告訴呂昉,她有了新的目標,而自己這張臉隨著歲月流逝終究難以再吸引白仙兒,用不了幾年,就會棄如敝履,又或者跟那些少女一般被白仙兒虐殺。
白仙兒看著武成玉背影的喃喃自語,仿佛像是掀開了呂昉心靈上的蓋子,羞辱、憋屈、憂憤、恐懼,逐漸化作難以遏制的沖動。
同時,他又想起了在知州官衙,當自己跟著馬誠和那六品團練使進入書房后,自己瞬間被制住,體內種下生死符,接著被百般折磨。
但痛苦并不是最緊要的,真正侵蝕呂昉心靈的則是那個團練使跟自己說的每一句話,這些話都像是惡魔的低語,是深淵的蠱惑,又或者是自己一直想做卻不敢做的事情。
最后,他腦子里回響起剛才武成玉說過的話,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成仁————,取義————
誰都知道這句話剛才是說給呂昉聽的,可誰都不知道,這句話其實就是說給呂昉聽的。
就仿佛是一個導火索,在呂昉心中瞬間點燃,他原本痛苦的眼神逐漸變得清明,堅定,甚至殘忍。
白仙兒此刻還在癡迷的看著武成玉,就像是遇到一個最心愛的新玩具,原本的玩具還有得玩,但奈何保質期不長了,可這個新玩具貌似可以玩很久。
她的爹爹一定會把這個新玩具送給她,爹爹向來是最疼自己這個女兒的,從她出生以來,無論想要什么,爹爹都會給她,這一次也不會例外。
就在此時,身后傳來呂昉的聲音:「夫人,春日看著暖和,實則還有幾分寒意,你身子不好,喝一杯熱茶暖一暖吧。」
白仙兒突然被打擾,有些不耐煩,現在呂昉腫脹的臉她看一眼都嫌煩,可想到這個玩具還能用幾年,又將心中煩躁忍了下來。
她不想看呂昉,沒有回頭,只是順手接過呂昉遞來的茶杯,一飲而盡,茶水溫度剛剛好,喝下之后,胸口立刻有了一陣暖意。
白仙兒順手將茶杯遞回去,眼睛始終沒有離 開武成玉,可漸漸的,她發覺有些不對,似乎自己變得更加無力了。
原本扒在窗臺的雙手好像有些抬不起來,就連一直挺著的脖子,現在也有些無力抬起了。
白仙幾本能地覺得有些不對,但色迷心竅的她一時間不明白自己身上發生了什么,也就在這時,她的后心一涼,緊接著就是劇烈的疼痛,直接將她從花癡中喚了回來。
白仙兒艱難地扭過頭,發現愛郎手中拿著一把匕首,直直地捅進了自己的后心,那張原本自己迷戀的臉上,此刻只有怨毒、狠辣,獰笑,以及釋放一切的快感。
呂昉到底是個讀書人,雞都沒有殺過,這一刀下去,并沒有直接刺中白仙兒的后心,白仙兒并沒有立刻死去。
她修煉邪功,自小修煉的也都是神功絕技,哪怕受了重傷,隨手一擊也足以擰斷呂昉的脖子。
可白仙兒下意識地運轉內力,想要保命反擊的時候,卻發現內力仿佛陷入沉睡,根本無法調動,她自己更是全身無力,連手臂都無法抬起。
而呂在刺出這一刀時,心中一直緊繃著的弦立刻斷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沖動瞬間進發,看到白仙兒未死,甚至回頭看向自己,眼神中的恐懼和不敢置信。
呂昉好像很多年都沒有如此暢快了,他發自內心地想笑,卻又發現笑不出來,可手中的匕首卻沒有停下。
他奮力將匕首拔出,再次使出全身力氣捅了下去,此刻白仙兒終于發出凄厲的慘叫,聽到慘叫的呂昉好像全身充滿力量,再次拔出匕首,連捅數次,直到白仙兒徹底沒有了聲息。
隨著白仙兒那聲慘叫傳來,白玉蟾的臉色瞬間變了,他整個人僵在原地,直愣愣地看著武成玉,剛才武成玉說自己準備出手,今日白仙兒必死,然后始終坐在自己對面,可仙兒真的就死了?
武成玉的臉上笑得越發燦爛,白仙兒所在的廂房,離他一百多米,恰好在三維立體動態圖的范圍之內,呂昉剛才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監控之內,他也清清楚楚的聽到白仙幾的心臟停止了跳動。
武成玉沒有動,只是一個勁兒的笑,白玉蟾是想動,卻怎么也動不了,只有那在一旁添酒的道裝老者臉色大變,一個閃身激射而去。
幾個呼吸后,道裝老者一手抱著白仙兒的尸體,一手抓著呂回到涼亭。
「老爺,小姐她————」話未說完,就被白玉蟾抬手攔住,白玉蟾默默站起,走到老者身邊,接過白仙兒的尸體,看著自己女兒死后仍然驚恐的表情,白玉蟾久久不語。
老者將呂昉一把扔在地上,呂昉被摔得一聲慘叫,緊接著就直直的躺在地上,也不起身,只是哧哧的笑著,笑得很是狂放,仿佛千般委屈恐懼都已經從他身上散去。
白玉蟾抱著白仙兒站在原地不動足足有一盞茶的時間,道裝老者一臉悲憤,卻不敢動,呂已經笑的開始在地上打滾了,只有武成玉又拿起象牙筷子,夾起那碧螺蝦仁放入口中,慢慢品味,搖頭晃腦。
白玉蟾終于回過神來,他將白仙兒的尸體放到道裝老者懷中:「帶小姐下去,找人整理遺容,換身干凈漂亮的衣服,仙兒不喜歡自己這般狼狽。」
待道裝老者離去,白玉蟾又坐回涼亭的石凳上,面色沉靜,看上去無悲無喜,死死的盯著武成玉,自始至終,他仿佛都沒有看過呂昉一眼。
「我卻始終都沒有想過,你這第三次刺殺居然不是自己出手,而是用了這個廢物,更沒想到,這個廢物居然真的敢對仙兒動手,這一次是我輸了。」
武成玉搖頭道:「你知道自己輸了,可卻不知道自己輸在哪里。」
他的手指向已經笑得沒力氣的呂昉:「在你眼里他是廢物,不值一哂,提都懶得提。
可他真的是廢物嗎?寒門子弟,無權無勢,靠著自己多年寒窗苦讀,最后金榜題名,堂堂一甲榜眼,論才學,天底下比他強的總共也沒幾個吧,你憑什么說他是廢物。
你白玉蟾修道,我武成玉練武,而他呂昉則是文章策論,都是各自領域最頂尖的存在之一,各有各的本領,誰都不比誰更高明,你又憑什么瞧不起他。」
武成玉確實從來都沒有輕視過呂昉,在封建時代,撇除那些有家世出貓膩的,真正能金榜題名的哪個不是人才。
尤其是科舉前三甲,比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更夸張,每年能考上清北的學子不少,可科舉奪魁的人只有這么幾個。
論難度,古代科舉比后世高考要大得多,這些人用學霸來形容都委屈了,至少也是學神級別。
單以武成玉而言,若是穿越的并非武俠世界,而是正常的封建社會,除非有直接灌輸知識的金手指,否則武成玉頂多靠著自身見識去搞些小買賣。
科舉他是由頭至尾不會去考慮的,自家知自家事,他根本沒這個本事,也沒有這份悟性,前世考上一個985他都謝天謝地了。
寒窗苦讀,這四個字絕對沒有那么簡單。
剛才暢快的笑,笑到渾身無力,也知道自己必死,無心掙扎的呂昉此時聽到了武成玉的話,卻坐起身來,目光灼灼的看向武成玉。
武成玉瞄了他一眼,又重新看向白玉蟾:「呂昉確實因為貪戀仕途,不甘懷才不遇,最終走了捷徑,成了你白玉蟾的乘龍快婿,也有了今日的地位。
但這也不是因為你白玉蟾本身修為如何高深,道德如何高尚,不過是因為你的權勢和你掌握的那些武力。
你受皇帝重視,受信徒仰慕,堂堂國師待遇,朝野上下,誰都要給你幾分面子,這一切帶來的權勢又被你拿來壓制控制別人的命運,漸漸地看不起所有人。
呂昉自從跟白仙兒成親,他的才華你視而不見,遭受的羞辱和輕視,你也認為是理所應當,永遠高高在上。
說到底,你越來越不把自己當人,自以為是神仙,眼中一切都是螻蟻草木,完全忘了人性,看不懂人心了。
但你可知道在我眼中的呂昉又是何許人也?
他是科舉榜眼,才華就不必說了,來姑蘇城接任知州,與前任知州交接時,詢問的都是姑蘇城的國計民生,是平江府的各項政策實施,是百姓的生活是否安康。
前任知州是個老官僚,深知官場上的狗茍蠅營,連他都感嘆這位新知州是有一番抱負的,至少有為民做主的心思。
一個有抱負的人,一個寒窗苦讀才學橫溢的人,自然也始終有一份傲骨的。
所以我才用了些手段引他出手,你們帶給他的屈辱和輕視,見到白仙兒殺人練功后的恐懼和不忿,以及他自己都忘了的傲骨,當這些東西都被放大之后,事情就簡單了。
至于我第二次刺殺,你疑惑的是我為何明知鎖魂仍然出手,如同兒戲一般。
一方面固然是被我家祖師爺坑了,不知道鎖魂能辨別真偽,只想著跟你斗斗心機,看看能否多摸清一點你的底細。
另一方面,則是親自想看一看,這呂昉在你心中到底是何地位,你若對他多有關注,我反而不好利用他出手。
而結果正如我所預料,你甚至連看他一眼都覺得多余,由始至終都沒有理會過他,自然也就不會加以防范。
最后要做的就簡單了,不過是一把匕首,以及一袋可以暫時讓人散功的藥粉而已,剩下的就是陪著你,給他一個出手的機會,最后的結果恰如我所料。
所以,我這第三次刺殺,何須自己出手,我利用的是人心,而你又恰恰不懂這點,如是而已。」
當日在知州官衙的書房里,武成玉根本不是用生死符控制呂昉,而是用嘴遁術的心理暗示,逐漸影響呂昉。
呂昉心中的悲憤屈辱,人生的抱負,多年苦讀的不甘都被嘴遁術的超聲波發掘出來,在強大的心理暗示下,呂昉逐漸生出與白仙兒同歸于盡的決然,最后在武成玉一句孔曰成仁,孟曰取義下徹底爆發出來。
白玉蟾閉著眼睛,聽了武成玉的一番話,臉色卻由最初的難看變得無悲無喜:「說得好,白某受教了。」
話音剛落,武成玉就感覺一層層的無形繩索將自己捆住,無法動彈,同時還有剛剛殺妻的呂昉,整個人從地上被拉扯起來,飄在半空之中。
武成玉在這一招下吃了兩次虧了,早有防備,但此刻卻無余力救助呂昉,從呂昉殺死白仙幾起,呂昉就是必死,誰也救不了他。
而呂昉此刻卻夷然不懼,就這樣被拉扯起來,身上的筋骨在不斷收緊的無形繩索下被勒得咯吱作響,他臉色逐漸發紫,可眉頭卻是舒展的,身形也不自覺的挺拔,仿佛武成玉所說的傲骨又回來了。
「我呂昉當年貪戀權勢,之后被羞辱輕視全是自找,報應不爽,怨不得別人。
可白仙兒修煉邪功,害死那么多無辜少女,我卻只能視而不見,實在是枉費我讀了這么多年圣賢書,妄為人也。
今日不論是何原因,終歸有勇氣手刃這一魔頭,為人間除害,實在是大慰平生,死亦瞑目也。
天地無終極,人命若朝霞。謙謙君子德,磬折欲何求。
呂昉今日成仁取義,快哉,武兄,你我不過兩面之緣,呂昉多謝了。」
呂昉的話剛剛說完,眼神中再也沒有了恐懼,只有坦然無畏,最后被白玉蟾的無形繩索全力之下,渾身筋骨斷折,帶著一絲微笑,溘然辭世。
武成玉看著呂昉被扔在地上的尸首,心中暗叫一聲慚愧,呂昉此人終究是有些可惜了,人都是自私的,武成玉準備了今天的逃生之法,卻只能用在自己身上。
可也就在此時,武成玉發覺眼前白玉蟾的氣質似乎發生了變化,原本只是道骨仙風,現在卻似乎更加飄飄欲仙,更加沒有人味兒了。
也就在此時,武成玉心中靈光一閃,張口問道:「鎖魂似乎并不是一定只能鎖住敵人,雖然有上限,同時被你鎖魂的應該不止我一人,若你想要保護白仙兒,將她鎖魂,自然能察覺她的一舉一動。
我用呂昉殺人,你的意外不是假的,所以,你從來沒有將白仙兒鎖定。
就好像,你也希望她死一樣,白玉蟾,你究竟在搞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