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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9 盡信書則不如無書

熊貓書庫    白衣披甲
🔊點這里聽書

  “哦,我知道,第十版教材,最新的那一版里寫的每小時降3.96.1mmol/L。”羅浩微微一笑。

  Icu住院老總一下子怔住。

  羅教授什么意思?他能詳細說出第十版教科書的內容,這版《內科學》可是24年7月才發行的。

  Icu住院老總剛剛在心里升起的一絲不屑華為虛無。

  來得也快,去得更快。

  “羅教授,第十版《內科學》您…也看過?”Icu住院老總小聲問道。

  “掃過一遍,整體還行,但多少有點小問題。”

  Icu住院老總覺得自己的耳朵有點不好使,羅教授剛說了什么!

  有點小問題,主語是第十版《內科學》?

  那可是教科書,是教科書!!

  Icu住院老總心里聲嘶力竭的吼著,沉默的振聾發聵。

  這時候無論接什么話都不合適,人家羅教授能說教科書有問題,自己能說?

  住院老總可不敢。

  “害,盡信書不如無書,教科書也是老師們編纂出來的,知識總是在更新迭代,不能全信。”羅浩看見Icu住院老總的表情,微笑說道。

  “呃,比如說呢?”Icu住院老總見羅浩如此篤定,便小聲詢問。

  “比如說酮癥酸中毒的患者,每小時降糖速度的建議,應該從每小時降3.96.1mmol/L,改成每小時降2.84.2mmol/L;補堿指證改成了pH<6.9。”

  Icu老總馬上不愿意了,可她轉念之間就想到了一種可能。

  “羅教授,您說的數值是去年指南里提到的?”

  “是啊,指南和教科書之間相悖,學生們到臨床后聽誰的?患者家屬拿著教科書去投訴,你說按照指南治的病?患者家屬拿著指南去投訴,你說按照教科書治的病?”

  “這不合適么。”

  羅浩兩個問題,把icu老總問的冷汗岑岑。

  這種事兒要么不發生,要發生就是大事。誰還能保證自己一輩子運氣都那么好呢?

  她馬上拿起手機,開始搜索最近的指南。

  果然,就像是羅浩說的那樣,指南里的數值和教科書里的數值不一樣。

  Icu住院老總面色凝重,端著書,手里拿著手機走到羅浩身邊。

  “羅教授,您覺得哪個數值更可靠?”她壓低了聲音問到,仿佛這是一個多大的秘密,不能讓人聽到。

  “指南。”羅浩毫不猶豫給了答案,“指南的變更是要開會,拿出實際案例反復討論的,還是更值得相信一些。”

  “好。”icu老總馬上去更改醫囑,先把降糖速度給降下來。

  修改完,看著護士調整了微量泵的速度,她猶豫了一下,又來到羅浩身邊。

  “羅教授,第十版教科書剛出沒多久,您真的看過了啊?”

  “不說了么,沒仔細看,就掃了一遍。”羅浩笑了笑。

  “那,那,那還有什么不對的地方?”icu住院老總結結巴巴的問道。

  “不是不對,是值得商榷,可能答案會有爭議。畢竟編纂教科書的都是大佬級專家,老板們可能有自己的想法。”羅浩糾正。

  “呃”icu住院老總愣住。

  “接觸一些書籍編寫發現,再好的書也是人寫的,每個人負責其中的一部分,章節之間的品質都不容易統一,權威書籍出小錯誤很多的。”

  Icu住院老總不知道該怎么接羅浩羅教授的這段話。

  好像怎么接都不對。

  質疑教科書?我愛我師,我更愛真理?

  羅教授說得,自己可說不得。別說是說,連聽一句,icu住院老總都覺得耳朵發癢,渾身難受。

  “比如說竇房結最大復極電位65mv,血紅蛋白濃度男性:130175g/L,女性115150g/L。這里面的數值,就有些問題。”

  Icu住院老總一臉茫然,隨后想到這句話說得有些模糊,應該是羅教授自己也不記得了吧。

  應該是這樣!

  她心里想事兒,臉上卻藏不住,把沒說的話都表現出來。

  羅浩看見后微微一笑,也不多解釋說過的話,而是繼續說道,“第737頁吡格列酮1530mg/d。但根據說明書,最大劑量可以是45mg/d。”

  Icu住院老總馬上拿起教科書,翻到737頁,赫然看見了上面書寫的內容和羅教授說得一模一樣。

  至于吡格列酮的說明書,她是知道的。

  的確有問題。

  “不過劑量這種,還是要看臨床經驗的。從前的沐舒坦,周老板就說過可以不管說明書里的劑量,每天能用無上限。”

  “但現在不敢嘍,人家患者家屬拿著醫囑單和說明書去告你,一告一個準。痰化不開怎么了?慢慢來唄。”羅浩極難得的吐了一口老槽。

  “羅教授,還有什么?”icu住院老總心神恍惚。

  “第686頁表格中有拼寫錯誤——deQuervian甲狀腺炎應該是deQuervain甲狀腺炎。”

  住院老總又把教科書翻到686頁。

  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個拼寫錯誤。

  “羅教授,這么多錯誤啊。”Icu住院老總傻了眼。

  神圣的教科書似乎也變得沒那么神圣了,從泛著乳白色光芒到一本普普通通的書,只用了不到10分鐘的時間。

  “害,老板們偶爾有點小失誤也是正常的。”羅浩微笑,卻沒說老板根本不會過目,都是手下得力的弟子編寫,然后用的老板的名字。

  “盡信書則不如無書,大概是這個道理。”

  “可這是教科書啊。”icu住院老總有點急。

  眼前發生的事情顛覆了她的三觀。

  “老總,你對比過第一版教科書和第十版教科書的區別么?”羅浩問道。

  Icu住院老總茫然的搖了搖頭。

  “區別相當大,有些內容你甚至不敢信第一版教科書會這么寫。”羅浩解釋道。

  隨后,羅浩舉了三個例子。

  不多不少,只有三個。

  Icu住院老總心里白茫茫一片,教科書都這么草菅人命么?

  “時代的局限,沒辦法啊。比如說鐳元素剛發現的時候,女性注意到居里夫人的手變白了,認為鐳元素有美白的功能。結果呢,催生出來一些含有放射性元素的美白、護膚用品。”

  “反而是那些不講道德的假貨騙子,只騙錢不要命。那些真的往產品里放了鐳元素的商家,對使用者產生了無數的傷害。為什么?還不是時代的局限。”

  羅浩笑瞇瞇的解釋。

  “羅教授,您說的都是真的?”

  “對啊,給你看張照片。”羅浩拿出手機,開始搜索。

  每一張照片都有編號、命名,Icu住院老總也不愿意多看見羅浩的隱私,把頭側過去。

  “看的時候小心點,別嚇一跳。”

  “啊?”Icu住院老總一怔。

  轉過頭,羅浩的手機上有一個發光的大體老師。

  “喏,這不是大體老師,是標本,被含鉛的特殊材料封閉。”羅浩把手機交給Icu住院老總,“我一個去美國留學的師兄發到群里的。”

  Icu住院老總看著燦燦發光的大體老師,眼睛都直了。

  這里面得有多少放射性元素?!

  “據說死者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人,當時有一種神仙水,喝了可以長壽。Emmm,就跟現在賣的保健品一樣。但咱們身邊那些拿雞蛋騙老頭老太太的騙子賣的是面粉做的保健品。”

  “這個呢?”icu住院老總似乎已經猜到了結論,但她還是問羅浩。

  “人家是真的往里面放了大量放射性元素,據說死者是億萬富翁。”

  “所以,別人說什么都要質疑一下下,心里多想點。好多新技術都要不斷地打磨,要注意遠期療效。”

  “羅浩,你聊天就聊天,上什么價值觀?你不覺得你這么說話爹味兒太濃了么。”陳勇的聲音在身后傳來。

  “沒上價值觀,就是隨便一說。”羅浩并不在意,轉頭微笑,“你那沒什么事兒?”

  “老孟送小莊回家了,要不說還得是竹子,哄人、提供情緒價值、治療心理創傷有一套!小莊跟竹子玩了一會,已經好多了。”陳勇洋洋得意的說道。

  就像是,竹子還是他的靈寵一樣。

  “小莊沒事就好。”羅浩想想,“以后你提醒我一下,這種活兒別讓小莊上。”

  “呦?”陳勇一揚眉。

  “雖然說誰都是這么熬過來的,比如說icu的護士最拿手的是什么?”羅浩問道。

  Icu住院老總豎起耳朵,是翻身么?

  科里20多個患者,幾乎都不能自主翻身,得靠護士搬。

  年輕護士干23年就腰間盤凸出。

  icu是極其吃年齡的一個地兒,護士長們甚至開始磨院里招男護士。

  男生更抗造一些。

  “是什么?擦屁股么?”陳勇問道。

  “???”Icu住院老總一怔,馬上想起來…她有些汗顏,自己是icu的老總,竟然還不如羅教授與陳醫生熟悉。

  主要是擦屁股這活被icu住院老總自動屏蔽。

  “當然,要想沒褥瘡,翻身是必然的,但擦屁股卻是最重要的。要擦的輕重適宜,還要擦干凈,里面的說法多了去了。”羅浩說道。

  羅浩和陳勇說的擦屁股就是字面意思,不是引申含義。

  “本身醫療就不是啥干凈活,小莊真可憐。”陳勇有點分裂。

  一面他認為怕臟就不要干醫療,另外一方面卻又不由自主的開始憐香惜玉。

  “不用想這么多,新兵聽到槍炮聲都尿,成老兵就好了。”

  “你就是這么對手下醫生的?”陳勇笑呵呵的問道。

  “害,病歷寫完了么?”羅浩問道。

  “也就老孟天天給你提供情緒價值,有啥好寫的。”陳勇不屑,“我來看看患者。”

  “哦?那我問你一件事。”

  “嗯?”

  羅浩站起身,重新看了一眼患者的生命體征,又一次核對時間,確認尿量。

  一切的一切看起來都像極了一名強迫癥患者。

  “羅浩,你的病越來越重了。”陳勇假裝關切的說道。

  “尿量已經開始減少,明天估計就沒尿了。”羅浩嘆了口氣,“這還是你一早就給催吐的結果,但凡少喂一勺屎湯子,估計患者現在就可以放棄搶救了。”

  話,應該是好話,但聽起來有些不順耳。

  陳勇仔細琢磨羅浩那句但凡少喂一勺糞湯子的話,怎么琢磨怎么覺得他在陰陽自己。

  羅浩走到電腦前,隨便找了一個病歷,點開醫囑看了一圈。

  “喏,你看看醫囑,跟我說假設你是患者家屬,想要找茬的話需要怎么做。”

  羅浩的話把Icu住院老總說的頭皮發麻。

  模擬演練么?

  羅教授不是在開玩笑?

  陳勇像是感覺到了挑戰的訊息,拉椅子坐下,開始認真查找。

  幾分鐘后,各種錯誤被陳勇挑出來,說的icu住院老總冷汗直流。

  你們是來看患者的,甚至連會診都不是,icu住院老總真想把這倆貨給攆出去。

  這倆狗東西是來找茬的吧!

  幸好羅浩不是醫務處長,如果馮處長提到副院長的位置,羅浩接醫務處長,臨床醫生的末日就來了。

  “咦?你能看出這么多問題?”羅浩有點驚訝。

  “你有事兒沒事兒就要講課,被你絮叨多了,看一眼也知道哪有問題。”

  羅浩撓了撓頭,嘆氣。

  “你嘆什么氣?我說錯了么?”

  “沒錯,但我想說的不是這個。”羅浩道,“喏,患者用青霉素抗炎對癥治療,有皮試,本來想考你這個的。”

  用青霉素、頭孢,皮試不是很正常的么?

  羅浩認真看了一眼醫囑,潦草到他覺得有些無奈。

  不過那都是吹毛求疵的角度去分析的,又不是自家醫療組,無所謂,只要患者能好就行。

  羅浩也沒多說,而且沒了考陳勇的興致,開始講起來,“《β內酰胺類抗菌藥物皮膚試驗指導原則,2021年版》指出,頭孢類藥物,只有在特定情況下才需要進行皮試。”

  “嗯,不用皮試了么?”陳勇驚訝,“我看咱們的患者還做皮試呢啊,也沒見你說什么。”

  “是啊,這么多年皮試下來,患者都知道要做皮試。一個指導原則能抵住那么多患者的固定想法么?”

  陳勇想了想,大約明白羅浩是什么意思了。

  老孟的工作是有意義的,哪怕做的天衣無縫,每一步都按照指南、指導原則去做,一旦出事兒,必然會被爆錘。

  至于下發指南的機構,才不會去理會臨床上的“蠅營狗茍”的小破事。

  “老孟做的是有意義的。”羅浩認真說道,“醫療的重點是治病,醫生的重點是掙錢,不出事。”

  “好俗。”

  “大家都是俗人,你師父不也買股票么。”

  陳勇一撇嘴,很明顯對那位有錢補倉,沒錢補牙的師父有些腹誹。

  “不出事兒就是最好的,老孟把精力都用在這上面了。就算是有情緒價值,也是給患者、患者家屬的。你想想,沒事兒的話,誰愿意找醫生護士麻煩,想要找麻煩的,一開始沈主任就給篩掉了。”

  “多了也不啰嗦,都扯淡的,你又該說我灌輸價值觀…”

俗話說男人至死是少年  “喂,李教授。”

  “好,我這就出去。”

  羅浩掛斷電話,轉身看了一眼患者心電監護上的生命體征以及尿袋里的尿液,有了估算,披上衣服出門。

  “李教授,什么事兒?”羅浩出門就問道。

  “小羅,這面。”李教授拉著羅浩的衣服想要去防火通道。

  羅浩笑了笑,“沒事,小點聲說就行。”

  “emmmm。”李教授有些猶豫,但見防火通道里也都是患者家屬打的地鋪,一樣說話不方便,就點了點頭。

  “icu的醫生,我想給紅包,小羅你看怎么方便?”

  “紅包?不用啊。”羅浩很坦然的說道。

  聲音不大,只有他和李教授以及身后的陳勇能聽到。

  “我知道…我知道…”李教授有些無奈,搓著手說道。

  至于知道什么,李教授卻沒說。

  “是這樣,醫院里可不是那種誰給了不記得,誰沒給,記得一清二楚。”羅浩微笑。

  “真的?”

  “這么講吧,李教授您知道最容易送出去的紅包是什么紅包么?”

  李教授搖頭。

  “我沒治過百草枯中毒的患者,給您一個電話,幫您聯系隔壁醫院的某某教授、專家,您去之后送一封大紅包,這種一般都能送出去。”

  “人情?”

  “是啊,這種會很坦然的接,畢竟還有我在么。收紅包,是對我的認可,不是對患者家屬的您的認可。”

  羅浩說的有點繞,但李教授秒懂。

  “現在么,首先是我在里面看著,他們插不上手。其次,相送,您也沒機會不是。”羅浩笑笑,“算了,放心吧,有我在。”

  看著李教授的表情,羅浩揚眉,“這樣,下次我需要超算的時候,您再幫我一次就得了。”

  “好!”李教授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

  工大雖然申請超算不難,但畢竟也要排隊,想要插隊,需要刷臉,這份人情不小。

  “那沒事兒的話您早點休息,回家去睡,別在門口,留個人應急就可以。”羅浩勸說,“急性期2周,每天都一堆人在這兒熬著,熬不住。”

  李教授點頭,也沒多客氣。

  羅浩提了要求,以后把他的要求最快解決就是了,沒必要在這兒磨嘰。

  回icu,陳勇問道,“羅浩,你在協和也不收紅包?不可能吧。我聽我師父說,他去帝都進修的時候,老師有時候會讓他們收紅包,就當補貼了。”

  “醫生也不是不想收,也是沒有機會。

  我家協和這方面從管理流程上就做的很規范。

  首先住院了,患者就不能出病區,主治大夫只有早晚查房能看到,一大堆人一起出現,住院區的醫生辦公室是一個大房間,一大堆醫生在里面忙活,人太多,不好送。”

  這倒是,陳勇點了點頭。

  “病房是3人間,術前醫生談話,一般都是助手跟你談,就像咱家是老孟做術前交代一樣,我基本都不做。

  主刀醫生,患者應該是看不見。

  談話室在病房外面,一大間屋子,N多病人和家屬,跟火車站等候椅一樣,房頂好幾個攝像頭,一般專家都是一個團隊,你掛了專家號說實話最后誰給你動的手術你也不知道。”

  “所以,想送也送不出去。”

  “而且我家協和的專家,誰靠那點紅包錢活著,你說是吧。”

  “溫友仁就收,你知道么?”陳勇忽然擺出一副神秘八卦的姿態,“本院收2000,普通的患者收35000,不給紅包就不排手術。”

  “我知道啊,所以一直想搞他。”羅浩坦然道,“投訴他的人太多,弄的我當時很煩。”

  “你一直都這么假公濟私,公器私用么?”

  “能不能換個詞,比如說替天行道之類的。”

  “哈哈哈,你忙著,我去看老柳了。”陳勇轉身,換衣服離開,臨走的時候揮了揮手。

  羅浩是真沒想到陳勇竟然對一份戀情這么癡迷,寧肯為一棵樹放棄整個森林。

  回到icu,羅浩繼續坐在患者身邊,手里拿著手機,刷著論文期刊,時不時抬頭看一眼心電監護和尿袋。

  尿量是最能體現腎功能的。

  凌晨5點抽血化驗,患者的各項指標全面崩潰。

  雖然有前置的催吐等等,再加上百草枯已經過期、失效等因素存在,但畢竟是百草枯。

  該來的始終會來。

  羅浩也沒著急,這都在預期之中。

  一早羅浩和齊魯的車師兄“匯報”了急查化驗結果,車師兄給了治療意見并且把相應的各種應對都講給羅浩。

  羅浩天賦本身就高,一點就透,明白車師兄的意思。

  無論是肝衰竭、腎衰竭,都做了相應的對癥處置,并且針對肺纖維化給藥。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

  三天后。

  “小羅那面還沒忙完么?”沈自在站在辦公室門口問道。

  “說是快了,患者臟器功能衰竭的急性期已經快過了,人應該能活。”陳勇站起身,腰微微彎著,并且摘掉口罩,認真“匯報”羅浩那面的情況。

  沈自在瞥了一眼陳勇。

  他清楚的記得陳勇這廝來的時候有多桀驁不馴。

  沒想到一年的時間還沒到,他已經學會給自己提供情緒價值了。

  但這份情緒價值太沉重,沈自在表示背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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