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靜怡軒,夏景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可以逃一個月的課了。
要是有不長眼的家伙,問九皇子為何不去上課,九皇子就掏出康寧帝的旨意砸在他的臉上,告訴他有意見去找康寧帝說。
不是他不想上課,而是為了完成康寧帝的任務,勤奮好學的九皇子依依不舍地中斷了學業,舍生取義廢寢忘食,奔波于退休返聘這個利國利民的項目里。
只要將張贊禹留下,項目就算成功!
這件事不急著入手,就像領導交代的活計一定要卡著極限完成一樣。干得太快不只累人,還會招來領導的賞識——給你安排更多工作。
夏景思考起楚國和天門關的事。
這才是最要緊的,遏制楚國,能有效緩解寧氏王朝的地緣壓力。
這件事情的難點是,如何引起康寧帝的重視?如何讓康寧帝覺得,楚國正在謀劃天門關,并且即將成功?
康寧帝整日坐在養心殿里,朝堂上的大臣是他的眼睛,各地送來的折子是他的耳朵,想要讓康寧帝重視,首先要讓他的耳目重視。
夏景心中已經有了人選。
——荊王。
荊王是康寧帝的弟弟,是現存的七個王爺之一。
先帝當然不只生了八個皇子,但去掉溶于水的,死于風寒的,背后中了八槍自盡的,只剩下了八個人。
再去掉康寧帝,還剩七個王爺。其中三個或是沒什么才能,或是早些年站隊錯誤,被排擠外出了權力圈,在家養老。
另外四個,各有各的長處,在朝堂各處任職。
這四人,被大臣們稱為四大王。
荊王就是四大王之一。他是諸多王爺里,唯一一個領過兵打過仗,軍事水平還不錯的王爺,康寧帝因此倚重他。
年初,寧氏王朝和燕國的和談,就是荊王代表康寧帝去的,談判結果讓康寧帝很滿意。
在沒有戰事的時候,荊王不領兵——康寧帝不放心。荊王在京城有另一個閑職,——上書房藝術老師。
除了領兵打仗,荊王在琴棋書畫上的造詣也挺高,雖然稱不上大家,但教導教導小皇子們足夠了。
夏景剛到上書房的時候,荊王打仗去了,等燕國戰事平定,荊王回京,又先陪了家人,到現在,只去上書房瞧了一眼,根本沒開課。
九皇子想要接觸他,但找不到時機。
總不能偷跑出宮,去荊王府找他吧?一個皇子,私自接觸一個領兵的王爺,不說康寧帝怎么想,朝中的大臣們也不會答應。
除了荊王,其他適合的人選也不少,比如張贊禹。
但是荊王最佳,這個最佳不只是因為他的王爺身份,更因為他能提攜提攜蕭繼達。
雖然閑時不領兵,但跟著荊王打過仗的將領很多。軍中兩大派系,一個是以端妃家、云嬪家為首的勛貴派,還有一個,就是大都受過荊王提攜的,從基層升遷上去的平民派。
本來,以九皇子和云嬪的關系,蕭繼達可以動用勛貴派的資源,但不巧,端妃的話語權更大,而端妃排斥靜怡軒。在端妃失勢前,這條路沒有可能。
剩下的,只有荊王一系了。
夏景等待著,要是實在沒有機會,那只能去找張贊禹了。
沒讓九皇子等太久,在匠作監的玻璃工坊能穩定產出玻璃,在肥皂工坊剛在城外建成的時候,夏景遇到了荊王。
不是在上書房,而是在御花園,不是因為學業或是藝術,而是因為水池里的魚。
下晚,夏景和忍冬剛在水云殿習完了武,泡完了藥浴,天色不早,他們急匆匆往靜怡軒趕。
路過御花園,夏景見到水池邊蹲了一個人。
對方穿一身黑袍,人高馬大,不像是太監,更不像是皇子。
夏景來了興趣,轉到對方的正面,瞧了瞧他的長相。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讓忍冬在一旁等著,夏景走向黑袍男人,在他的身邊蹲下。
水波蕩漾,金光閃閃,殷皇后養的錦鯉在日光里游動,仿佛披著一身金衣。
荊王寧紀余扭過頭,看身旁多出來的小男孩。
“吃晚膳了嗎?”他問。
“沒。”夏景搖搖頭。
“餓了嗎?”他又問。
“嗯。”夏景點點頭。
荊王跟著點點頭,目光又瞧向了池子里的錦鯉。
他卷起袖子,厚實的手掌浸在池水里,錦鯉圍在他的手邊,啄他的老繭和疤痕。
他問:“這幾條都是什么品種?還挺親人。”
夏景搖搖頭:“不知道,但我知道它們的名字。”
“哦?它們都叫什么?”荊王好奇。
夏景伸出手,指過四條魚:“這個叫清蒸,這個叫紅燒,這個叫水煮,這個叫炭烤。”
荊王一怔:“這名字,似乎蘊含著某種天意。但這么親人的魚,料理了是不是有些可惜?”
夏景一捏拳頭,眼中閃過兇光:“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越是裝得親人,心中的圖謀越是陰狠!此種吃里扒外,不忠不義的東西,怎能留著!”
荊王哈哈大笑,一拍大腿:“不錯,很有道理!”
他水中的手掌一張,除了小指外的四根手指,精準地捅進了四條錦鯉的口中,一彎一勾,將它們提出水面。
一盞茶后,御膳房外,九皇子和荊王坐在桌上,專心等待。
“七王爺,九皇子,魚來咯!”御膳房的太監端上四道魚,又添了幾道小菜,殷勤地立在一旁。
夏景和荊王拿起筷子,先每道嘗了嘗。
“紅燒不錯,清蒸不錯,水煮一般不過調味不錯,炭烤一言難盡。”荊王給出自己的評價。
太監嚇得跪倒在地:“王爺饒命,廚子沒做過炭烤,奴才這就把那狗奴才叫來,聽候王爺發落!”
荊王揮揮手:“無事,是這魚不適合,不是你們的錯,你下去吧。”
“諾。”太監擦了擦額頭的汗,退下了。
夏景瞥了眼荊王,戰場上的戾氣沒有侵染這位王爺的心神,他反而比整日在養心殿養心的康寧帝更慈祥,至少不會遷怒別人,對下人也和聲細語。
在游戲里,荊王有兩種結局,如果國破,他會戰死沙場,如果國盛,他會安享晚年。
可以說,荊王的命運,就是寧氏王朝的命運。
夏景沒和荊王說話,荊王也沉默著,兩人埋頭吃魚,紅燒、清蒸和水煮都進了兩人的肚子,唯獨名為炭烤的那一條,只破了兩塊皮,安靜地待在碟子里。
用完餐,荊王起身,讓太監將炭烤打包。
“明日記得來上課。”他丟下這句話,拎著食盒離開了。
夏景嘆口氣,好不容易放了假,為了接近荊王,又得回去了。
“主子,不會出事吧?”忍冬靠近夏景,擔憂道。
那錦鯉是殷皇后養的,雖然殷皇后不怎么上心,但見魚沒了,肯定要過問。
“沒事,出了事有王爺頂著。”夏景看著荊王的背影道。
荊王身后,跟著一個年邁的太監,太監和徐忠德差不多大,估計也是宮中的老人。
這個宮中老人,為難地看著荊王:“王爺,您這…要是皇后娘娘問起來?”
“沒事,出了事有皇上頂著。”荊王笑道。
他拎著炭烤,進了養心殿,向康寧帝問了好,打開食盒,遞上筷子。
“你這是玩的哪一出?”康寧帝詫異。
“剛捕上來的魚,讓御膳房做了,給皇上嘗嘗。”荊王道。
“哦?”康寧帝提起筷子,夾了一塊,皺起眉,“恁難吃!”
他放下筷子:“你從哪弄捕來的魚?肉太糙了!”
“御花園。”荊王回答。
“…你再說一遍?”康寧帝提高了嗓音。
他看看荊王,再看看桌上的魚,原以為這個皇弟心中有自己,釣到魚立即獻上,沒想到,這是來找共犯了!
康寧帝揉揉額頭:“這御花園的錦鯉朕也見過,色彩是極好的,還會跟著朕的影子游動,你怎么把它給撈上來了!”
“皇上,常言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它們既已有了異心,仍然取悅于皇上,所謀甚大,死不足惜啊!”荊王嚴肅道。
康寧帝樂了:“吃條魚還有這么多的借口,這可不像你。朕記得小時候,你偷吃了母后的糕點,只會伸著腦袋,一副要刀要剮悉聽尊便的模樣。”
兩兄弟回想起往事,都很懷念,相視而笑。
荊王坐在了康寧帝身旁:“這理由,確實不是我想的,而是九皇子對我說的。”
康寧帝恍然:“朕說怎么這話有些耳熟,和他編的那些題目一樣,刁鉆得很!”
話題從魚轉到了九皇子身上,荊王順勢道:“我瞧了,九皇子的武功不錯,看著也機靈敢做,皇上若是有心,讓他多向武將們靠攏靠攏如何?”
“朕確實有這個想法,不過還沒拿定主意。你既然提了,就幫朕多瞧瞧他,還有你另外幾個侄兒,也一起考量考量,看看他們能做個什么去。”
康寧帝打開身后柜子:“朕也不虧待你,這個送你。”
他取出一個扁木匣,打開,里面是他兩次從九皇子手中順走的陰陽魚拼圖。
荊王向他討教了玩法,覺得這是個好東西,收在懷里。
荊王沉思片刻,又道:“明日是我的課,我想領著皇子們,去城外的莊子踏青,皇上覺得如何?”
“你問朕,朕肯定是答應的,但你問齊師,齊師肯定不敢答應,除非朕親自下令。”康寧帝道,“朕給你支個法子,你去找上書房大將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