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景故意走得很慢,想讓康寧帝先離開,但康寧帝也放慢了腳步,保持在他身前兩步的位置。
看來是跑不掉了。夏景認了命。
走到慈寧門,小田子已在一旁候著。他此前在廊屋里,與慈寧宮的太監們閑聊,不知道康寧帝進入,此刻才見到皇上,慌忙跪下。
“起來吧。”康寧帝上下打量小田子,覺得這個太監的神情不太對。
不是不恭敬,而是有點兒太恭敬了。他不知道,小田子以為身為未來的皇帝的夏景有著神力,所以也以為,身為現任皇帝的康寧帝有著超凡的力量。那神態,可不就比別的太監恭敬多了。
“你叫什么?什么職務?”康寧帝問。
“回皇上,奴才名為小田子。承蒙九皇子和淑嬪娘娘信任,與倚秋姑娘一齊看守靜怡軒,又蒙九皇子和大公主舉薦,隨御馬監吳公公習武。”小田子回道。
康寧帝沒料到,這年紀頗大的太監,居然還進了御馬監。
“萬歲爺,田公公的資質不錯,在吳公公手下,也是數一數二的。”徐忠德適時補充道。
“哦?”
康寧帝本來只是隨口一問,想著給這個順眼的太監一點兒帝皇關懷。
對嬪妃宮里的普通太監來說,皇帝的注視是最好的獎勵,也是唯一的獎勵,畢竟,皇帝總不能將他們調離嬪妃身邊去當官。
康寧帝沒想到,小田子不是普通太監,而是個武太監,這就有了直接賞賜的空間。
“好,宮里就缺武學出眾的太監,”康寧帝吩咐徐忠德,“明日去御馬監找找那吳公公,好苗子就要大力培養。”
“諾!”徐忠德應下。
小田子跪在地上,叩謝康寧帝的恩惠。
夜已很深,漆黑難見人影,路邊雖有石燈籠,但作用僅是勾勒出道路邊界,防止夜行者撞到宮墻上。
夏景平日里夜游,幾乎等于摸黑走,今日有康寧帝在一旁,八個太監提著八盞燈籠,照亮了一大片地,倒是舒坦多了。
康寧帝跟著夏景,往靜怡軒去了。
夏景雙手縮在袖子里,拎著魔方,別說,這還真有點解壓。
到了靜怡軒門口,康寧帝向夏景伸出手。
夏景盯著康寧帝的手看了會兒,哀嘆該來的終究會來,從袖子里掏出拼圖盒,放在他手上。
康寧帝接過,又伸出手。
夏景又將魔方放在了上面。
康寧帝接過,第三次伸出手。
夏景驚愕地看他。送出去的東西收回就算了,居然還想再順一個走?
沒辦法,惹不起。夏景在袖子里翻了翻,掏出一枚手工皂,放在康寧帝手上。他身上只有這個東西了。
康寧帝只是準備為難一下這個搗蛋鬼,找回點兒面子,沒想到真有意外收獲。
他接過藍布包裹的手工皂,揮手放九皇子自由。
夏景快步跑入了靜怡軒,小田子追在后面,開門的太監見外面還有人,探頭瞧了眼,跪倒在地。
康寧帝樂呵呵地轉身,往養心殿去。
路上,他掏出夏景送的手工皂,掀開布料,聞到一陣桃花香。
“這是什么?有圖案,還有香味。”康寧帝好奇。
徐忠德一眼瞧出了手工皂的身份,但不好說,要是康寧帝問他如何知道的,他就麻煩了。
他正思索,要如何將此物與胰子聯系上,卻見康寧帝捧著手工皂湊到嘴邊,咬了一小角。
“皇上!”徐忠德瞪大了眼。
“呸!”康寧帝吐著口水。
他見此物有香味有花紋,還是一個孩子身上的,下意識以為是點心,小孩不就該藏著點心在身上嗎!誰家小孩把洗澡用的隨身帶著!
隨行太監遞上水壺,給康寧帝漱口。
徐忠德接過手工皂,用沾水的手摸了摸,假裝恍然大悟:“萬歲爺,這是胰子。”
康寧帝愕然,朕剛剛啃了個胰子?
“此事不許傳出去!”康寧帝冷眼瞥過太監們。
太監們當然明白禍從口出的道理,便是康寧帝不說,也不敢外傳。
只是可惜,九皇子不在現場,不能用‘康寧帝食用后贊不絕口’來進行宣傳了。
九皇子在靜怡軒里,睡得正香。
小田子睡不得,正接受倚秋的審問,為何九皇子跟著皇上回來了!
別說是看門的太監,就是蕭月也嚇得不輕。
早晨,日輪到了高空,夏景在床上趴了會兒,決定今天請假。
匆匆吃完午膳,他去了養和軒。
都怪康寧帝,他去慈寧宮的目的只完成了一半,不過,一半也夠了,可以和寧守緒說了。
養和軒院子里,寧守緒在蒲團上趺坐,仰頭望著天空,風吹動他的劉海,衣袖在身上拍打,響聲蕭索。
這場景分外憂郁。
要不是夏景見到他面前有一個沙堆,說不定就被他哄過去了。
走到寧守緒面前,夏景抬起他的手掌看了看,果然粘著濕沙子。
這三皇兄坐在地上玩沙子,見到他進來了,立即假裝看天。
行為被揭穿,寧守緒面子有些掛不住,咳嗽一聲,問道:“你有什么事?”
夏景說道:“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三哥要先聽哪一個?”
“先聽壞消息。”寧守緒回道。
“還是先聽好消息吧。”夏景提醒道。
寧守緒嘖一聲:“好消息是什么?”
“父皇把魔方給了太后,太后又把魔方給了我。”
寧守緒臉上的不耐化作了驚喜,諸多玩具里,魔方是陪伴他最久的那一個,也是感情最深的那一個。昨夜他輾轉難眠,思念魔方,沒想到魔方還有回來的一天!
“你要什么?”寧守緒問夏景的條件,只要那條件不過分,他都愿意。
夏景示意寧守緒別急:“三哥,你還沒問壞消息呢!”
“壞消息是什么?”寧守緒滿心是魔方,問得很敷衍。
“壞消息是,我還沒能把魔方帶回宮,就被父皇搶了去。”
夏景注視著寧守緒的表情,親眼看他的眼中亮起光芒,又快速熄滅。
寧守緒握緊了拳頭。
逗完寧守緒,夏景說起正事:“孫姐姐呢?”
寧守緒扭頭,不理夏景。
嘖,還鬧起別扭來了。
夏景說道:“我上次給的手工皂呢,那東西不止能洗香香,還有別的好玩的用途呢!”
“…送母妃了。”寧守緒懷疑夏景在搞他心態。
“等我回頭,再給三哥拿一塊。”夏景也沒想到寧守緒給的這么快。
有了夏景的新玩法承諾,寧守緒消了氣,問:“你剛剛要說什么?找她有什么事?”
他疑惑,夏景突然問孫靜竹干什么,兩人的關系,可沒有那么親近。
“我和奶奶提到孫姐姐,奶奶問孫姐姐的琴技到了什么水平。”夏景說道。
寧守緒茫然,‘奶奶’這個詞對他而言太過陌生,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夏景在說誰。
“你去了慈寧宮?”寧守緒睜大了眼。
“是啊,剛剛不是就說到了,奶奶把魔方給了我,但是又被父皇搶去了,還順走了我一個手工皂!”夏景還以為寧守緒早就抓住了重點,原來他的注意力都在魔方上。
驚訝過后,寧守緒冷靜下來。這事雖然邪門,但放在九皇子身上也很正常。
他思索夏景話里所展露的信息。
夏景說的很表面,只是說太后對孫靜竹有點兒興趣而已。
這表面已經夠了,寧守緒自然會深想下去。
寧守緒想到為孫靜竹脫罪的事,他當然早就這么想過,但是能給孫靜竹脫罪的,只有康寧帝,而康寧帝斷然不可能為孫靜竹翻案。
寧守緒了解康寧帝。康寧帝講究威信,在下達的命令上尤其強硬,說過的做過的,絕不推翻。這無關康寧帝的性格,要是皇帝可以出爾反爾,可以朝令夕改,那么,官員們面對困難,首先想到的就不是克服困難,而是如何糊弄皇帝,如何讓皇帝收回成命。
只有在一個‘暴君’手下,官員們的執行力才是最強的,才不會將精力和資源用來糊弄的藝術上。
這就是康寧帝的為帝之道。而康寧帝不答應,這件事就絕無可能。
寧守緒也想過走尤太后的路子。若說康寧帝古板,那么尤太后比康寧帝還要古板,至少在一些無關自己威儀的小事上,康寧帝可以通融。
寧守緒沒想到,尤太后只是古板在表面。
大寧王朝以忠孝治天下,即便是皇帝,也無法忽略太后的意見,也要為了孝道進行一些偏倚。若尤太后出面,便用孝道補全了康寧帝的威儀,可以將事情辦下來。
見他在思索,夏景不再提,蹲下身玩起沙子。
只用手玩太慢,還得用上玩沙的套裝,起碼得要一個鏟子一個小水桶。
他走到庫房里翻了翻,在元嬤嬤的指引下,找到了一個小鏟子。
寧守緒想得有些久,夏景用鏟子玩了許久,他才抬起了頭。
他向夏景招招手。
夏景放下小鏟子,走到寧守緒身旁。
寧守緒看著他的眼睛:“你和我講講太后的事。”
他要吸取夏景的經驗。
夏景點點頭,然后伸出手。
這是索要版權費,只要價格合適,他就將自己的故事賣給寧守緒。
“你要什么?”寧守緒并不意外。
夏景仔細想了想,還真沒想出來,平日里嫻妃和寧守緒有的,都直接給他了。
心中短暫升起愧疚,夏景道:“暫時不要,三哥先欠著吧。”
既然欠著,那就要打個欠條。
在夏景的指揮下,寧守緒忍住羞恥,在白紙一面寫下‘愿望券’三個字,又翻過白紙,細細書寫。
「持有此券之人,可向本人許下一個不違背禮義道德的愿望,本人將在能力范圍內竭力完成。——寧守緒」
按上指紋,寧守緒捂著臉,將字條遞給夏景。
夏景收好,滿意地拍拍胸膛,細細講出自己和尤太后的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