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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王二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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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家莊子。

  崔載被收監的第二天,樓彧就親自將封條全部撕毀。

  不到兩個月的時間,所有被封存的產業,物歸原主。

  沒有被染指,崔載等人連院門都沒有進去,樓彧卻還是命人重新打掃了一番。

  王姮自己住在樓氏塢堡,卻將奴婢、護衛等分出一部分,安置在莊子等地方。

  所以,現在王姮帶著謝太夫人等一群人浩浩蕩蕩的去到王家莊子,庭院干凈、奴婢環繞…一切都準備的妥妥的。

  謝太夫人、王廩全都不省人事,分不清好與壞。

  而那幾個早已被嚇得瑟瑟發抖、六神無主的孩子們,原本是慌亂的、不知所措的,但進入到一個處處妥帖的院落,有熱水、有新衣,還能在最快時間內吃上熱熱的、美味的飯食。

  他們的心,竟慢慢安定下來。

  幾個孩子,有男有女,其中年齡最大的是個十二歲的少年。

  他在王家諸子中排行第二,人稱王二郎。

  “二哥,這里、這里就是我們的家?”

  一個七八歲的男童,洗漱完畢,換了新衣,感覺自己重新活了過來。

  他跑到王二郎,熱切的詢問著。

  “不!這里,是阿姊的家!”

  王二郎已經不是孩子了,作為王廩兒子中,實際上的“長子”,才十二歲的他,就經歷了起起伏伏、人情冷暖。

  他的生母是謝太夫人身邊的丫鬟。

  當年姜氏有妊,謝太夫人為了兒子有人伺候,更是為了給兒媳婦添堵,便想要把自己的丫鬟賞給王廩做通房。

  姜氏先下手為強,將阿朱送到王廩身邊。

  但,還是沒能抵擋住謝太夫人的算計,也沒有防住王廩。

  王廩將母親、妻子送來的丫鬟,全都“笑納”。

  有一有二就有三。

  姜氏懷孕、生產這一兩年,王廩那原本干凈的后院,快速的變得熱鬧起來。

  侍妾一個接一個,庶子庶女也宛若一茬接一茬。

  在王二郎之前,還有個庶長子,只不過其生母自以為生下了王廩的長子,便有些輕狂。

  不懂得收斂,反而處處招搖。

  姜氏都沒有出手,只后院的那些姬妾,就一擁而上、各種手段。

  那姬妾死了,孩子也夭折。

  王二郎便成了王廩實際上的長子。

  王二郎的生母吸取了教訓,即便背后有謝太夫人撐腰,也不敢張揚、放肆。

  對姜氏這個主母,更是無比的恭敬。

  謝太夫人都有些生氣,覺得她是扶不上墻的爛泥。

  還有一些受寵的姬妾,也都覺得這人不識抬舉、上不得臺面。

  然而,隨后的事實證明,“爛泥”才能獲得長久。

  王二郎母子,不但安然在姜氏手底下討生活,姜氏“和離”后,王家有了惡毒、不容人的繼室,這對母子更加謹小慎微,又勉強在崔氏的霸道下,艱難的活了下來。

  后院夭折了那么多的孩子,王二郎這個“庶長子”,平日里也會中招,可終究還是長大了。

  當然,這其中,不只是王二郎母子倆足夠聰明、足夠隱忍,也有王廩、謝太夫人庇護的原因。

  王二郎可是“長子”啊,容貌肖似謝太夫人,人也聰慧、情分。

  在沒有嫡子的情況下,這般優秀的庶子,就是王廩母子的心頭肉。

  雖然王二郎沒有像樓彧那般,受盡寵愛、尊榮,他的日子,卻是諸多庶子庶女中的頭一份。

  哦不,更確切的說法是,在姜氏離開王家后,王二郎便成了王廩所有兒女中最受寵、最體面的一個。

  畢竟那個時候,王家唯一的嫡出血脈,王姮這個嫡長女,都被“發配”到了莊子上。

  崔氏算計王姮,謝太夫人和王廩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縱容。

  輪到王二郎的時候,還不等崔氏動手,謝太夫人就先把孫子接到了自己身邊。

  就是王廩,嘴上不說,卻也每日詢問王二郎的生活、學習等情況。

  …直到崔氏生下王五郎,還安然出了月子、過了周歲,儼然“立住”了,王二郎才慢慢失寵。

  謝太夫人以“孩子大了”為由,將他送出自己的主院,命人在外院安排了住處。

  王廩公務繁忙,稍稍有空閑,也要去關注嫡子的成長。

  庶長子?

  王家哪有什么庶長子,那可是亂家之源呢。

  兩位主子都開始忽視王二郎,上行下效的,奴婢們也就開始見風使舵。

  更不用說,還有個看王二郎礙眼的惡毒嫡母。

  王二郎在王家的日子,其辛苦、其艱難,可想而知。

  所幸王二郎的生母,還有謝太夫人這個靠山。

  她很聰明,利用謝太夫人與崔氏婆媳間的矛盾,給自己母子在夾縫中爭取到了一絲生機。

  她總算保住了王二郎的性命,頂多就是日子艱辛些。

  人生有了大起大落,親身體會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王二郎痛苦、絕望,卻也在最短時間內成長起來。

  謝太夫人不再獨寵,王廩不再關注,王二郎還是利用各種機會讀書、學習。

  王家的資源,絕大多數的朝著王五郎王昶傾斜。

  王二郎就收斂鋒芒、掩藏實力,甘心給王昶當“陪襯”。

  王昶作為嫡子,確實身份貴重,可沒有同母的弟弟啊。

  日后,不管是學業還是仕途,都需要有人幫襯。

  再不濟,王家的庶務,也需要有人打理。

  王二郎母子對崔氏母子百般謙卑、萬般恭敬,崔氏內心快慰的同時,也禁不住想:

  兒子身邊需要有王二郎這樣的“狗”。

  讀書的時候,幫兒子鋪紙磨墨、挨打受罰。

  長大后,還能幫兒子料理庶務、當牛做馬。

  王二郎母子成功讓崔氏認定王二郎足夠安分,能夠成為兒子的小跟班,這才好歹容下了他。

  如果沒有王廩被罷官、王家被抄沒的變故,王二郎大概會繼續伺候著嫡出弟弟,一直到自己長大。

  王二郎曾經無比慶幸:大虞朝開辟了科舉選士的制度。

  只要好好讀書,只要努力考試,就有機會入仕。

  王二郎知道,自己算不得天縱奇才,也沒有什么逆天的天賦。

  但他也不笨,還足夠刻苦。

  又有王家的藏書、師資等資源。

  雖然他只能撿王昶手指縫里漏出來的殘渣,但,聊勝于無啊。

  就這些“殘渣”,也比許多寒門、庶民強太多。

  那些人、那般艱苦,都能成功。

  他,應該也可以!

  只要長到十五歲,他就去參加科舉。

  只要入仕,他就有資本跟王廩談判。

  復雜的生存環境、大起大落的經歷,王二郎十分的早熟。

  他更是看清了親爹的真面目——

  自私涼薄、唯利是圖。

  他看似重視嫡出,疼愛王昶,實則不然。

  他真正看重的只有利益,真正愛的只有他自己。

  王二郎知道了親爹的秉性,也就知道,只要自己能夠展現出足夠的價值,就能夠從王廩那兒得到好處。

  王二郎并不貪心,并不覬覦王家的產業。

  他只想分走屬于自己的一小部分,再把生母接走。

  他不會跟王昶爭奪,也從不敢妄想自己取而代之的成為王家繼承人。

  他,可以靠自己!

  但,所有的計劃,都在一夜之間被打破——

  王廩被罷官,王家被抄家,闔家人等都要被發配回原籍。

  王二郎對王家家產沒有太大的貪心,抄家什么的,他也不會太在意。

  本來就不屬于他,是由王昶繼承,還是被罰沒入官,并無區別。

  然而,王二郎卻忘了,他的生母是王家奴婢,亦是屬于王家的“財產”。

  生母也被抄沒入官,或是被官賣,或是被充作官奴婢。

  王二郎再次意識到了身份的差異,以及強權之下的憤怒、無助。

  王二郎為了救下生母,跑去求謝太夫人——

  謝太夫人的娘家,就在京城啊。

  王家落難后,謝家還命人來探望,并送來了些許錢糧。

  謝太夫人身邊的一個心腹奴婢,亦是謝家出面,幫忙買了下來。

  王二郎便想求謝太夫人、以及謝家,求他們救一救自己的生母。

  他的生母也是謝家陪送的奴婢啊,伺候謝太夫人、王廩多年,還生育有功。

  如今年老色衰,即便發賣,也不值幾個錢。

  王二郎知道,人家愿意出手是情分,不愿意是本分。

  可、可,道理是這個道理,王二郎還是希望,謝太夫人以及謝家人能夠顧念一下情分。

  他跪在謝太夫人的腳邊,苦苦哀求,并鄭重承諾:這錢,是他借的。

  他日,他必定加倍、十倍百倍的奉還。

  謝太夫人卻拒絕了。

  她那么多的心腹、得用之人,也只能買回一個。

  謝家本就需要王家的資助,王家倒了,他們也自身難保啊。

  謝家還要繼續在京城,還要為家中兒郎謀得前程,哪里還有余錢去贖買一個并不怎么重要的老奴?

  王二郎絕望了,他再也沒有見到阿姨,更不知道她被賣去了哪里!

  王二郎麻木了,心也、生出了怨懟。

  所以,在驛站那晚,聽到動靜,跑去圍觀。

  親眼看到王廩被砸破腦袋、昏迷不醒,謝太夫人也被刺激得當場中風,王二郎絲毫沒有悲傷,反而滿心的快意。

  當然,痛快過后,王二郎也意識到了現實問題——

  王廩昏迷,謝太夫人中風,崔氏也帶著王昶和離回京。

  他、以及諸多弟妹該怎么辦?

  他們還沒有成丁啊。

  王家在沂州老家,還有些祭田。

  但,他們這一家子,老的老、病的病、小的小,奴婢、護衛、部曲、莊戶等,全都沒有了。

  難道要讓他一個半大孩子,帶著幾個孩子去耕田?

  王二郎到底不是孩子,除了這些問題,他還想到了“人走茶涼”、“樹倒猢猻散”等等現實——

  王家倒了,沒有支撐門戶的人,不說官府欺壓了,就是那些市井閑人、鄉野混混,也會跑來劫掠。

  幾百畝的祭田,也是一塊不小的肥肉呢。

  他們幾個孩子,根本就護不住,興許還能因此而引來禍端。

  在從驛站前往縣城的馬車上,王二郎悶聲想了許多。

  他想到了接下來的日子可能會很苦、很難,也想到——

  “還有阿姊!阿姊她、她——”

  對于王姮這個異母姐姐,王二郎并不熟悉。

  王二郎的生母是謝太夫人的人,他們母子的存在,本身就是謝太夫人與姜氏這對婆媳斗法的產物。

  姜氏倒是沒有記恨王二郎母子,卻也沒有“以德報怨”的優待。

  用王二郎生母的話來說,“女君從未把我們放在眼里,不針對,不示好。”只當做是無關緊要的人。

  還是姜氏走了,來了個崔氏,王二郎母子才深刻體會到被無視的好。

  人家確實不會厚待,可也不會苛待,甚至虐待啊。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崔氏的惡毒、刻薄,愈發映襯得姜氏簡直就是個人美心善的絕世好主母(嫡母)。

  姜氏走后,王姮就被送去了莊子。

  王二郎愈發沒有機會跟王姮接觸。

  幾年過去了,王二郎甚至都不知道王姮長成什么樣子。

  只是聽謝太夫人、崔氏等閑聊的時候,曾經嫌棄王姮貪吃、癡肥。

  本該纖美娉婷的豆蔻少女,卻硬是成了人人嗤笑的胖子、丑八怪。

  就連王廩都“恥于”談及。

  王二郎禁不住好奇,這位阿姊到底是個什么模樣,竟、竟被親人都如此的瞧不上?

  今日一見,王二郎才意識到“謠言誤人”的道理。

  什么癡肥?

  什么丑八怪?

  阿姊只是略豐腴了些,人卻還是美的、可愛的。

  雖然不及姜氏的絕色傾城,卻也比尋常女子好看。

  且,女子最重要的并不只有容貌,還有氣質、品性、才能等等方面。

  阿姊的氣質,華貴雍容。

  未語人先笑,眼角眉梢都是天真爛漫、和善美好。

  她對謝太夫人、王廩等,似乎也十分親近,并沒有因為長輩的薄待而有任何的怨懟。

  以德報怨?

  至純至孝?

  當然,似王二郎這般經歷過人生起伏的人,自是不會單蠢、純良。

  他也想到了“阿姊在偽裝”的可能。

  “…阿姊還愿意演戲,這表明她還是在乎名聲、顧及臉面的!”

  而這樣的人,應該會愿意為了名聲、體面等,照拂庶弟庶妹。

  如此,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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