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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麻子氣喘吁吁地沖到彩鋼瓦棚子下,從烈日下一路跑過來,跑得他滿頭大汗。

  麻子單膝跪地,胸前的衣襟已被汗水浸濕了一大片。

  趙樽眉尖不易察覺地挑了挑:“何事如此慌張?”

  麻子喘著粗氣說道:“回王爺,荊州那邊連日大雨,突發了洪災!”

  “洪災?”

  趙樽猛地站起身,衣角帶翻了臨時放在凳子上的茶盞,碧綠的茶湯順著凳子淌到地上。

  他轉頭與肖正飛對視一眼,兩人眼中俱是震驚與憂慮。“現在情況如何?百姓可有及時撤離?”

  肖正飛蹙眉上前一步:“王爺,荊州地勢低洼,若堤壩決口…”

  趙樽抬手止住他的話,轉向麻子,聲音低沉而急促,“可有傷亡的具體情況?有多少百姓流離失所?”

  麻子搖頭:“具體數目尚不清楚,但通訊站說,沿途已有大批災民。”

  趙樽負手踱步,指節捏得發白,他仿佛看到了洪水肆虐的場景。

  茅屋被沖垮,農田被淹沒,百姓扶老攜幼在泥濘中跋涉…

  作為一方藩王,他深知天災對黎民百姓意味著什么。

  “正飛,立刻傳我命令。”

  趙樽停下腳步,聲音沉穩有力,“暫時調集蒼州的存糧,在清水縣至荊州之間設立粥棚。另派人快馬加鞭前往荊州,查明災情實況。”

  “屬下這就去辦。”肖正飛拱手領命,轉身欲走。

  “等等。”趙樽叫住他,“讓華天佑準備接收災民,若新修建的房屋不夠,騰出軍營和官舍安置。再命醫官預備防治時疫的藥材。”

  麻子急忙喘著氣補充:“王爺,屬下還沒說完…王妃娘娘…”

  趙樽身形一僵,猛地轉身:“那丫頭怎么了?”

  “王妃帶著大批乞丐和災民,已過了冕濘縣。”麻子說道。

  聞言,趙樽眼中閃過一抹亮色,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冕濘縣距此不過三日路程,他日夜思念的人即將歸來。但隨即他意識到情況不對,“她為何與災民同行?”

  麻子咽了口唾沫,“據報王妃途經荊州時恰逢水患,便組織人手救助災民,一路帶著他們來蒼州。”

  肖正飛忍不住插話:“王妃心系百姓,實乃…”

  “但他們在路上發生了疫病!”麻子打斷道,聲音低沉,“許多人走不動了,隊伍行進緩慢。”

  “什么?疫病?”趙樽臉色驟變,雙手握成了拳,“她現在如何?可有染病?”素來冷靜自持的他此刻眼中滿是慌亂。

  麻子嘴角抽了抽,終于把最后的話全部說完。

  “王爺別急,王妃娘娘在官道上忙著給災民治病,身邊只有大三和大四兩人,忙不過來,便派大四快馬到清水縣求助。清水縣令駱海已派出人手和馬車牛車去接應。”

  趙樽松了口氣,在院中來回踱步,每一步都踏得極重。

  疫病不是小事,他深知其可怕。發熱、咳血、一場疫病就可能奪去上萬條人命。

  雖然趙樽知道韓蕾醫術不凡,但韓蕾一個人面對大量病患,難保不會…

  眼看韓蕾那丫頭就要回到蒼州,卻又遇上了這么一檔子事兒。真是讓他又喜又憂。

  “王爺不必過于憂心。”肖正飛看出主子的焦慮,寬慰道,“王妃醫術精湛,定能自保。”

  趙樽閉了閉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當他再次睜眼時,已恢復了往日的決斷。

  “麻子,你立刻趕往扶風縣,告訴華天佑做好安置流民的準備,特別辟出幾處院落安置病患,備足藥材。”

  “屬下遵命!”

  “另外,傳令大胖頭和張世陽,加快蜂窩煤的制作。大量的災民到來,取暖做飯之物必不可少。”

  麻子再次抱拳:“是!屬下這就去督辦。”

  趙樽整了整衣袍,眼中閃過一絲堅定:“本王要親自去清水縣接應那丫頭。備馬!半個時辰后出發。”

  “是!”

  肖正飛和麻子轉身去忙碌,趙樽也大步趕回永安城軍營洗漱。

  半個時辰后,肖正飛處理好趙樽的命令,牽了錦耳驄過來。

  “王爺,馬已備好。”

  趙樽點點頭,大步走出中軍大帳。剛要翻身上馬,他突然駐足,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正飛,把我們的弓箭都帶上。”

  肖正飛一愣:“弓箭?王爺,咱們不是去接應王妃嗎?為何…”

  “讓你帶上你就帶上,到了清水縣附近,獵幾只上好的獵物。”趙樽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本王不是告訴孫文遠說咱們在扶風縣狩獵嗎?他督建王府辛苦了,就給他送幾只獵物吧!”

  肖正飛恍然大悟,笑道:“還是王爺考慮周全。屬下這就去取弓。”

  趙樽翻身上馬,一勒韁繩,駿馬前蹄揚起,發出一聲長嘶。

  他回頭望了一眼早已大變樣的永安城軍營,唇角勾起微微的笑意,心中暗道:“丫頭,本王來了。”

  塵土飛揚中,一隊人馬疾馳出城,向清水縣奔去。

  趙樽的身影在烈日下顯得格外挺拔,衣袍獵獵作響,仿佛一頭蓄勢待發的猛虎。

  此次去清水縣,他既心系災民安危,又憂心愛人處境,更暗藏著一份不為人知的政治謀算…

  三日后,清水縣的王府建造現場,烈日當空,蟬鳴聒噪。

  蒼州知州孫文遠脫了繡著云雁補子的靛青外袍,只穿著月白色苧麻里衣,四仰八叉地躺在老槐樹下的藤編躺椅上。

  樹影斑駁間,他肥白的肚皮隨著呼吸一起一伏,就像條擱淺的河豚。

  “再使點勁兒!你沒吃飯嗎?”

  孫文遠突然瞪圓了眼睛,沖著身旁打扇的丫鬟呵斥。

  小丫鬟嚇得一哆嗦,手中團扇的竹柄差點脫手,連忙又加了些力道。

  汗水還是順著知州肥厚的下巴往下淌,在苧麻里衣上暈一大片出深色的痕跡。

  這么熱的天,工匠們都在趕著屋內的活,遠遠的都能聽到里面工匠們敲敲打打的聲音。

  孫文遠瞇著三角眼望向那已具規模的王府。朱漆廊柱才上了一半色,十幾個工匠正搭著木架在檐下雕花。

  看著王府工地的進展,他不禁納悶。

  蒼州王趙樽二月時就到了蒼州就番,他接到朝廷的諭令,讓他負責為蒼州王選址修建王府。

  為了討好這個新來的藩王,讓自己在蒼州的執政更順暢些。他還特意離開華昌縣舒服的知州府,親自趕到清水縣來巴結蒼州王,并在這里扎根督建王府,日夜趕工。

  他好幾個月沒回家里,連最得寵的九姨娘生辰都沒回去。每日就規規矩矩的守在這里,一刻都不敢離開。

  他生怕自己剛一離開,蒼州王就來了,他就失了在蒼州王面前表現的機會。

  哪知那蒼州王是個奇葩,并不熱衷于修建居住的王府,反而跑到偏遠的扶風縣去圈地修建狩獵場,整日狩獵游玩。

  這都好幾個月過去了,王府也快修建好了。那奇葩的蒼州王,愣是一次都沒有來看過。

  他想邀功,卻連正主的面都見不上。

  孫文遠越想越郁悶,他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感覺這天兒都快把他曬成了魚干兒。

  他從旁邊的盤子里撈了顆漬梅子塞進嘴里,結果,酸得他五官都皺成了包子褶。

  這時,師爺提著袍角小跑過來,腦門上的汗把方巾都浸透了,“大人。東城門那邊出事了!”

  他走過來一邊擦汗,一邊說:“從荊州來了許多難民,烏泱泱的怕有上萬人,駱縣令不但沒阻止他們進城,反而在城內搭粥棚,準備施粥救濟。”

  “什么?!”

  孫文遠一骨碌爬起來,腰間玉佩嘩啦撞在藤椅上。

  趿拉著的云頭履差點絆倒他,還是師爺眼疾手快扶住了。

  “備轎!快備轎!”他扯著嗓子喊,就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

  “這個駱海是想要害死本官啊?蒼州本就貧困,哪還有多余的糧食救濟難民。再說了,如此多的災民進了城。若是引起疫病或是暴亂,那該如何是好?”

  總之,作為蒼州的知州,孫文遠想安安穩穩的當官,輕輕松松的過日子就行了。

  他就是不想讓那些災民涌到蒼州來,給他的執政增加負擔。

  八人抬的大轎在青石板路上疾行,轎簾被孫文遠掀得啪啪作響。

  難民已在陸續進城,轎子穿過東市時,幾個蹲在茶肆檐下的難民驚得縮了縮脖子。

  有個瘦成骨架的老婦捧著破碗,渾濁的眼睛追著轎子看了好久。

  “駱海!你給本官過來!”

  轎子還沒停穩,孫文遠就探出半個身子。

  東城門口這會兒人山人海,塵土飛揚,二十多口大鐵鍋支在臨時搭的蘆席棚下,翻騰的米粥香混著汗酸味直沖腦門。

  駱海親自下陣,正挽著袖子給個瘸腿老漢盛粥,官服的下擺沾上了米湯點子。

  見上司駕到,駱海忙放下木勺行禮:“下官參見孫大人。您看這些荊州災民…”

  “看你個榆木腦袋!”

  孫文遠劈手奪過粥勺砸進鍋里,濺起的滾粥燙得幾個難民直跳腳。

  “蒼州自己都窮得揭不開鍋,你倒充起菩薩來了?”他肥短的手指幾乎戳到駱海鼻尖,“馬上關閉城門!這些泥腿子要是鬧起瘟疫,本官拿你試問。”

  “大人!”駱海突然挺直了腰桿,“《大景律》戶部條寫明,災年不得阻難民于城外。下官已命人…”

  “你給本官講大景律,蒼州到底是本官說了算,還是你駱海說了算?”孫文遠氣不打一處來。

  兩人正爭執不下,地面忽然傳來劇烈的震動。城內街道上塵土漫天,幾十騎快馬由遠而近疾馳而來。

  為首的男子勒馬而立,駿馬前蹄踏碎了陽光,鬃毛上還沾著草屑。

  他身后親衛個個肩扛血淋淋的獵物,最壯實的肖正飛竟扛著半只花斑猛虎,虎尾拖在地上劃出一道血痕。

  在場的所有人都被來人的威風所震懾,卻都未發現,親衛們肩上扛著的獵物都有一個特點。

  那些小一點的獵物身上都插著箭矢,是被箭射死的。但大型一點的獵物身上卻只有一個血洞,血水順著洞汩汩而流。

  “王、王爺?”

  見到趙樽突然到來,孫文遠變臉似的堆起笑,手忙腳亂系腰帶,才發現外袍落在轎子里了。

  他連忙彎腰勾起趿拉著的鞋跟,才拱手迎了上去,那討好巴結的模樣看得駱海直搖頭。

  孫文遠迎上前畢恭畢敬的拱手行禮:“下官孫文遠參見王爺。”

  年輕的藩王利落地翻身下馬,玄色勁裝上沾著草汁,袖口金線繡的花紋都被樹杈刮開了線。

  “喲!孫大人也在啊?”

  趙樽取下肩上的弓隨手扔給親衛,勾唇露出潔白的牙齒。

  “正好!就免得本王又繞路去找你了。”趙樽轉身指著親衛肩上的獵物。

  “這頭熊瞎子的掌厚得很,還有那只麂子,是本王剛獵到的,還熱的呢!孫大人為本王督建王府辛苦了,這些獵物都是特意帶來送給你的。”

  說著,趙樽大手一揮。親衛們紛紛催馬來到孫文遠面前,將肩上的獵物丟到地上。只一會兒,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聽說這些全是特意送給自己的,孫文遠盯著面前成堆的獵物,受寵若驚,那嘴角抽搐得像是在抽風。

  “下官…下官…王爺厚愛,下官愧不敢當…”

  “客氣什么!”趙樽大笑著拍他肩膀,力道大得差點把他拍跪下。

  突然,趙樽爽朗的笑聲頓住了,他仿佛剛剛才瞥見粥棚那邊探頭探腦的難民似的,蹙了蹙眉。

  趙樽語氣略帶慍怒:“這是唱的哪出?這些人都聚在這里干嘛?”

  孫文遠以為趙樽也是對那些難民心生不滿,他剛要開口解釋,駱海已上前行禮:“回王爺,荊州連日大雨,發生水患,所以…”

  “王爺息怒!”孫文遠急忙插話,腆著臉湊上前去,諂媚地說道:“王爺息怒,是下官辦事不力,讓這些賤民污了您的眼。您放心,我這就命人將他們統統趕出城去!”

  說罷,孫文遠轉身就要呵斥手下:“你們還愣著干什么,還不將這些難民都趕出去。”

  趙樽卻突然抬手制止:“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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