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逐漸暗淡。
三道人影藏在山崗密林之中,遙望著飛馬離開客棧的一行騎卒。
何參蹲在灌木后面,用手遮擋雨幕,詢問道:
“咱們被發現了?”
張褚眼神如臨大敵,不停掃視左右,似乎擔心謝盡歡莫名其妙冒出來:
“他們沒進客棧,應該只是想趁夜過崗去鎮上落腳。不過他們去紅樟縣作甚?”
隗云涯杵著引魂幡,站在身側,渾身被黑霧縈繞,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
“我們去作甚,他們就去作甚。此子行事確實迅若奔雷,昨天葉世榮才暴露,今天就到這兒來了,跑的比我們都勤快。”
何參微微聳肩:“這廝一直這樣,都習慣了,誰讓你們搞他爹。”
張褚眉頭一皺:“謝盡歡既然查出是在紅樟縣動手,朝廷必然也知道了…”
“此子應當只是通過卷宗,抓住了些蛛絲馬跡,過來核實。若是確定我等在紅樟縣采石場動手,不會只帶這幾個小魚小蝦。”
隗云涯掃視遠方人影,稍微沉默,又道:
“不過好在這次教內長了記性,狡兔三窟防著。只要此子死在這里,朝廷視線必然集中在紅樟縣,咱們可以順勢聲東擊西。”
“三爺意思是,你去把謝盡歡除掉?”
何參略微打量幾眼,有些懷疑:
“說句不好聽的,這廝相當邪門,此行還帶了不少人手,要是三爺陰溝翻船,死在這鐵棘崗…”
“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處,老夫自會當心。”
隗云涯說話間,抬起引魂幡,指向樹叢中避雨的一只山雀,有黑煙自幡中飄出。
“嘰嘰”
山雀被黑霧包裹,在巢穴中翻騰,不過片刻又翻身站起,雙瞳涌現紅色微光,鉆進林中不見了蹤跡。
何參見隗云涯已經做好了翻船的準備,都不好嘲諷了,抬起空空如也的雙手:
“對面人多勢眾,我也沒法器,三爺要不把幡子借我用用?我會玩這個。”
隗云涯都懶得搭理,身形化為一團黑煙,無聲無息往山崗下飄去:
“紅樟縣已經提前安插了幾十號人手,你倆去通知所有人先行撤走,順便留點‘蛛絲馬跡’,干擾朝廷視線。”
“得令!三爺走好!”
何參起身就跑。
張褚也沒多說,提刀隱入了雨幕…
蹄噠蹄噠…
七匹快馬踏過泥濘地面,隨著進入鐵棘崗,周遭便再無半點光線,連滂潑大雨,都在遮天蔽日的樹冠遮擋下小了幾分,“噼里啪啦”的脆響壓住了一切聲音。
謝盡歡瞧不見道路,不由放慢了馬速,抬起手掌略微提氣:
噠噠噠 細微電弧在掌心閃爍,忽明忽暗,路沒看清,氣氛倒是更陰森詭異了。
走在身側的令狐青墨,見狀暗暗搖頭,左手抬起,掌心便綻放出刺目電弧,照亮了周遭兩丈之地。
刺啦啦 楊大彪作為粗鄙武夫,眼神著實羨慕:
“話說隱仙派也是歸屬道門,盡歡你這雷 法,著實有點…嗯…”
劉慶之補充道:“可以替代火鐮火折子,隨時生火點煙,也不算沒用途。”
謝盡歡用的就不是道門雷法,而是自創的雜門雷術,聞聲煞有其事回應:
“家師涉獵百家,見我習武天賦不俗,才教武藝,怕我貪多不精,未曾傳授雷法。”
“哦…”
諸多武卒恍然大悟。
謝盡歡借著‘墨墨牌電擊棒’照明,本想快馬加鞭穿過山崗,早點去紅樟縣落腳,順便回房和墨墨探討一下雷法。
但行至山崗半途,如影隨形的紅衣阿飄,忽然從身側冒出來了:
“有埋伏。”
謝盡歡眉頭一皺,當即抬手勒馬,隊伍在落葉林間停步。
躲在披風下的煤球,見來活了,不用號令就展翅而起,飛上了半空。
令狐青墨見狀催發氣機,致使掌心電光化為白晝,如同閃光彈般,霎時間照亮方圓百丈林野。
刺啦啦————
謝盡歡微微瞇眼,仔細掃視周邊林野,但 并未發現異樣,保險起見,擺了擺手:
“撤出去。”
楊大彪見此提刀調轉馬首,兩名捕快則從馬側取下圓盾、破氣弩,變后陣為前陣。
劉慶之和搭檔,則從馬側摘下麒麟面甲戴在頭上,手提長槍護衛側翼。
謝盡歡拔出天罡锏看住后方,令狐青墨則手持法劍走在中間,左手電光閃耀,咒決蓄勢待發。
一個會雷法的道門,周邊守著六個武夫,還配備破氣弩、困仙索、墨麟輕甲等制式裝備,正常邪魔外道見了估摸扭頭就走,根本不會有啃硬骨頭的想法。
但來人顯然沒有知難而退的意思。
七人結成圓陣,往外撤出不過三丈,原本只有密集雨聲的山林中,就猝然傳來異響:
“哈哈哈哈”
“嗚嗚嗚…”
陰森滲人的哭笑聲,由遠及近,隨風聲在密林中回蕩!
聲音男女莫辨,四面環繞猶如萬鬼哭嚎,林間也開始出現重重鬼影,似乎有成百上千亡魂,從四面八方涌來。
楊大彪瞧見這鋪天蓋地的陣仗,臉色驟變,暗道“我命休矣”,詭異哭笑傳入耳中,饒是 強行凝神,神魂深處依舊傳來心悸、膽怯之感,兩名捕快持械雙手都在微微顫抖,臉色都白了幾分。
兩名武卒是王府精銳,倒是沒有亂了陣腳,但胯下戰馬卻開始不安躁動。
踏踏…
令狐青墨發現是走鬼魅路數的邪道,當即持法劍默念凈天地咒,劍身電光大綻,但道行差距過大,未能驅散鋪天蓋地的哭嚎。
謝盡歡光是看這陣仗,就知道來人比太叔丹厲害不少,想想拔出正論劍,假模假樣念叨:
“五星鎮彩,光照玄冥。千神萬圣,護我真靈…”
刺啦啦…
正倫劍被電花環繞,動靜不大,但細微劍鳴,卻猶如麒麟抬眸、青龍探首!
只是一瞬之間,鋪天蓋地的哭嚎便戛然而止,昏暗山林中飄蕩的影子,也云消霧散,甚至連山林的陰森氣氛,都祥和了起來。
令狐青墨眼神一愣,掃了眼手中劍,又看向謝盡歡的,滿心疑惑:
“你…你這真是仿品?”
謝盡歡神情凝重瞎扯:
“這是家師教授的驅鬼咒,拿什么法器效果都一樣。”
“是嗎?”
數名武卒有點疑惑,不過能降住鬼魅就好。
眾人本想繼續撤出,但山林深處,隨之傳來一道蒼老嗓音:
“底蘊當真不凡,不過可惜,老夫會的可不止這些。”
話落,無聲無息的山林深處,似有巨物涌動。
眾人遙遙望去,可見一片黑云出現在了幾十丈外,如同黑色浪潮滾過林地,沖天陰煞隨之撲面而來!
令狐青墨察覺到令人心悸的陰煞之氣,臉頰驟然一白:
“是妖道鬼修?”
劉慶之等人神色錯愕:
“好像真是。”
謝盡歡摸清來人路數,心頭也頗為意外。
妖道分兩大流派體修、鬼修。
體修顧名思義,劫掠生靈溫養肢體,直至肉身化妖,軀殼打爛就死了。
而鬼修不是養小鬼,而是養自己,靠劫掠生靈溫養神魂,能借殼還魂,很難徹底鎮殺,尸祖就是其中代表,數量稀少,但都是資源雄厚的妖道高層。
謝盡歡的正倫劍,可以鎮住其馭鬼神通,但鬼修強勢之處,在于依仗強橫神魂駕馭五行咒術,想要取勝,只能硬抗咒術擊毀軀殼,或者把人打跑。
夜紅殤此時也出現在了身側,扛著紅傘當軍師,幫忙分析:
“此人已經步入一品,估計是冥神教小頭目了,正常打沒勝算,讓墨墨別抵抗,我鬼上身教她怎么打。”
謝盡歡知道這臟東西很難殺,偏頭吩咐:
“你們結陣保護青墨,我沖陣逼他身位,用雷法劈死他。”
劉慶之等人已經下馬,此時兩名捕快持圓盾防正面,兩名武卒持槍分列左右,楊大彪則提著大刀站在令狐青墨周圍自由機動,準備在必要之時給道爺擋暗箭。
也在此時,黑霧滾滾翻騰,很快在霧中凝聚出一張兩米方圓的人臉,雙目由油綠鬼火構成:
“就靠這小姑娘,恐怕奈何不了老夫。”
謝盡歡手持正倫劍,望向堪稱恐怖的鬼 “我殺你們冥神教不少人了,三年前我爹到底怎么回事,可否先講講。”
隗云涯手持引魂幡,在黑霧中緩步前行,龐大鬼臉也在也在往前推移:
“你爹可能看到不該看的,派了個人過去滅口,但一去不回。老夫其實更想問你,三年前到底怎么回事。”
謝盡歡覺得這鬼東西說的應該是真話,心頭不由疑惑,但也沒在多言,轉頭道:
“青墨,我要動用風靈谷秘傳的請神之術,需要你配合一下,你別抵觸。”
請神之術?
給隊友施展?
這不祝祭一脈女祭司的絕活兒嗎?
令狐青墨有點茫然,不過還是凝重頷首。
謝盡歡正倫劍豎在身前,煞有其事念叨:
“混沌初分玄為黃,開天辟地立陰陽…”
隗云涯聞聲腳步頓住,連前方的龐大鬼臉,都露出了幾分茫然。
畢竟這朗朗上口的詞兒,怎么聽都是北周祝祭一脈跳大神的玩意兒…
難不成此子真是郭太后面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