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浦府。
時間早已到了后半夜,主院之中依舊亮著燈火。
李公浦坐在家徒四壁的房間內,卻已經沒心思去操心那些珍藏多年的古玩字畫。
門客杜慕山站在羅漢榻旁,眉頭緊鎖詢問:
“李公確定,圣上…”
李公浦輕輕嘆了口氣:“今日在麟德殿,本官親眼瞧見圣人咳血了,看太子那眼神…唉,若是走得急,可能都過不了這個冬天。”
“為何京中沒傳聞?”
“正值多事之秋,這種事,豈能傳個滿城風雨。”
李公浦本想打量圣上賜給他字畫,發現被盜圣順走了,如今不知落在誰手里褻玩,又痛心疾首收回目光:
“圣上向來對我無話不談,此事卻連我都沒透露,這意思,恐怕就是怕我這老奴鋌而走險。但這步險棋,老夫不得不走。”
杜慕山覺得這一步走出去,李府距離抄家就不遠了。
雖然已經被不明‘盜圣’抄過一次,但如今至少還留著腦袋。
下次再來抄,可是丫鬟都不剩了!
杜慕山摩挲著手指:“太子喜好,除開讀書練字,學文武韜略,我似乎沒聽過其他。”
李公浦搖了搖頭:
“人不可能沒有喜好,只是太子身份特殊,怕惹圣人不喜,不敢表露。
“記得太子四歲時,瑞州進貢了一只‘紫霆雀’,太子尤為喜愛,但圣人恐玩物喪志,并未賜予。
“太子近年作畫,也多為花鳥。去年世子趙德,不知從哪兒得了一只鸚鵡,會罵娘,拿去太子府顯擺,太子把玩兩天,被圣人得知,還訓誡過兩句…”
杜暮山若有所思點頭:“太子殿下,喜歡觀賞雀?”
李公浦點頭:“很喜歡,只是不敢養。”
“那卑職去尋覓一只觀賞雀?謝盡歡那只鷹就很靈性,不過人家肯定不賣…”
李公浦擺了擺手:“那只胖鳥,今天本官瞧見了,毛色是正,但體格太大憨頭憨腦,算不得上品。要讓太子動心,還是得拿四歲時沒得手的那只‘紫霆雀’。
“這人啊,越是得不到的東西,越想要,特別是這種幼年未曾得手,又常年壓制本性的人,只要有機會失而復得,再理智的人,都會昏了頭腦。”
杜暮山覺得如何拍馬屁討人歡心,還是李公在行,想了想道:
“紫霆雀已經算能進貢的瑞獸,市面上不可能找到,咱們…”
“玄狐觀掌門李敕墨,和本官五百年前也算本家,他也好花鳥,手里有一只。”
玄狐觀乃大乾丹鼎派三巨頭,杜暮山面露難色:
“李道長,對俗世銀兩恐怕興趣不大…”
“價碼隨他開,吃點虧無所謂,往后太子登基,照樣能撈回來。”
“明白…”
皇城。
夜過子時,帝王本該早已就寢,但此時此刻,宮內一座殿堂內,卻亮著微弱燈火。
曹佛兒身著紅袍,手里提著宮燈站在龍椅下方的臺階旁,常年笑瞇瞇的胖臉,多了幾絲愁緒。
年過半百的乾帝,身上披著龍袍,手里拿著一把鑲嵌紅玉的佩劍,說著:
“當時老二志得意滿,大晚上就披上了龍袍,在這先過把皇帝癮。
“朕,還有你,葉世榮,許平志…一行就十幾號人,裝成太監摸到這里,當時兇險啊。
“你挨了七刀,抱著人不撒手,葉世榮被槍捅到肚子里,還抓著槍桿往外推…
“朕提著劍追殺老二,在這大殿里跑一整圈兒,才把腦袋砍下來,當時就坐在這臺階上休息。
“然后陸無真就‘聞訊而來’,只是一巴掌,就把那些亂臣全殺完了…”
曹佛兒站在跟前,眼底也滿是唏噓:
“皇子奪嫡是家務事,陸無真插手犯忌諱,一錘定音后再露面,也在情理之中。”
乾帝打量著手中佩劍,繼續道:
“葉世榮擔任死士護著朕,朕也沒虧待他,你說他為什么就想不通,投了妖道?”
曹佛兒方才聽到這消息,其實也非常意外,稍加斟酌:
“興許是葉世榮重傷根基斷絕武道,才病急亂投醫誤入歧途。”
乾帝也希望如此,但事實顯然沒這么簡單:
“葉世榮接觸的人可不少,妖道既然籠絡了他,他這些年間,不可能沒動作。
“冥神教在京城埋的那顆子,興許就是通過葉世榮這門路,慢慢滲透而來。
“朕可能撐不了幾年,在景桓繼位之前,這人必須挖出來。”
曹佛兒想了想道:
“此人藏得太深了,很可能位高權重、名聲清白,滿朝文武都不會想著去查的人。
“欽天監、赤麟衛都在搜尋,連丹王也在暗中追查,但今日之前,沒發現半點線索…”
乾帝站起身來,把葉世榮的御賜佩劍,丟給曹佛兒:
“他們查不到,就讓能查到的人來查。傳令長寧郡主,謝盡歡若能揪出葉世榮背后之人,朕封他個侯爵。”
曹佛兒跟在背后,略微琢磨了下:
“以謝盡歡的本事,揪出幕后之人恐怕不難,往后曠世之功也定然不少,起步封侯,明年恐怕就該加九錫了。”
加九錫…
乾帝覺得也對,改口道:“若能查到幕后之人,封子爵,能鏟除幕后之人,封伯爵。”
曹佛兒覺得這才合理,沒再多言,護送乾帝往寢宮行去。
乾帝回頭看了眼龍椅,走出幾步,又和自幼陪伴他長大的曹佛兒說道:
“這張椅子其實不好坐,若非老二要將兄弟趕盡殺絕,朕真不想接這爛攤子。”
“若是好坐,帝王又豈會自稱孤家寡人,不過圣上做的很好。”
“呵,你怎么也學起李公浦來了…”
翌日。
秋日多陰雨,一覺尚未醒來,窗外又響起了細微‘沙沙’聲。
謝盡歡無聲睜開眼簾,深深吸了口氣,結果枕頭旁飄來沁人心脾的濃郁雌香…
被迫來了個頂級過肺,只覺昨晚被大冰坨子暴力大坐壓榨的軀殼,都瞬間復蘇了過來。
偏頭看去,國色天香的眼鏡娘,抱著胳膊側躺在床榻邊緣,和衣而眠睡得很甜,睫毛微微顫動,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春閨夢。
昨晚確實消耗過大,謝盡歡還緩了下,才想起昨晚跑過來碰上了小紫蘇,還給了他一顆‘霸氣側漏丸’,而后婉儀扶著他躺下擦臉,不知怎么就睡著了…
發現婉儀睡得很香,謝盡歡也沒吵醒,悄然翻身下地,換上婉儀準備的衣袍,把天罡锏和正倫劍掛在腰間,收拾整齊后,還低頭在大奶貓臉上啵了下。
“呼…”
結果婉儀學的還挺快,迷迷糊糊間,還知道紅唇輕啟,放他進去…
謝盡歡見此那可不客氣了,認真嘗了下胭脂紅,還揉了揉碗碗,才意猶未盡起身,自窗口悄然隱入了蒙蒙秋雨。
不久后,林府外街。
“包子餛飩…”
“聽說了嗎,謝盡歡謝大俠,昨天把葉世榮給砍了,稀碎…”
“謝大俠砍葉世榮做什么呀?”
“據說葉世榮,就是把李府洗劫一空的盜圣,房子下面還發現了三十多個從李府拐來的侍妾,全男的…”
“嚯——!”
謝盡歡在餛飩攤子上就坐,聽到市井閑漢的瞎扯,一臉懵逼。
不過市井瞎傳就是這樣,他也沒在意。
如此吃了三四碗雞湯餛飩后,操勞一夜的肚子尚未填飽,林府大門口倒是多了一輛馬車,護衛賈正在門前等待。
繼而風韻猶存的林夫人,就拉著粉雕玉琢的紫蘇姑娘走了出來,沿途還在叮囑:
“和王小姐她們逛街,可得注意安全,而且你也不小了,要當心那些個滿肚子壞水的公子哥…”
“奶奶,這你想太多了,但凡聽過我名號的男人,見面都是繞著走;我看他們一眼,他們都得懷疑我是不是下藥了,要是再神秘兮兮笑一下,那完了,掉頭就往沒人地方跑,就怕當眾丟人…”
“唉,你都長開了,和你小姨一樣國色天香,世上總有幾個不怕死的閑漢…”
謝盡歡聽到這里,站起身來,整理了下衣襟。
對于紫蘇叫婉儀小姨,卻把林夫人叫奶奶,謝盡歡閑時也問過緣由。
紫蘇本是婉儀族姐的閨女,三四歲就展現了讓人眼前一黑的配藥天賦,被膝下無子的林老爺子看中,過繼回來,本意是等婉儀十五六招個贅婿,領著當閨女,叫娘容易鬧誤會,才維持著原本稱呼。
結果婉儀因為巫教的原因,一路把終身大事拖到了現在,稱呼也很難改了…
最后婉儀便宜了他…
謝盡歡撐著傘在街邊等待片刻,隨著馬車駛來,才做出散步的模樣迎面而行,遙遙招呼:
“賈正,準備出門呀?”
“誒?謝公子?”
賈正連忙下車,拱手一禮。
林紫蘇也是從車窗探出靈動臉頰:
“謝公子,你來找小姨嗎?”
“是啊。”
謝盡歡如同剛從王府那邊過來,在車廂外駐足:
“我有個江湖朋友,身子不太舒服,過來請教些問題。”
賈正眉頭一皺:“哎喲,那謝公子趕快去找老爺或夫人,當家的也行,可千萬別找小姐…”
“咳咳!”
林紫蘇輕咳兩聲,提醒賈正別耽擱她懸壺濟世,而后望向謝盡歡,笑瞇瞇道:
“什么病呀?小姨只會婦孺雜癥,疑難雜癥她不一定會治。”
謝盡歡過來就是請紫蘇大仙的,此時走在車窗旁詢問:
“缺月山莊的焚仙蠱,紫蘇姑娘可了解?”
“焚仙蠱?”
林紫蘇出身醫道世家,天賦又驚人,對于這種名震修行道的蠱毒派奇毒有所耳聞,此時趴在窗口認真想了想:
“焚仙毒功效特別,以中蠱者自身氣機為引,遇強則強,只有下蠱之人能無傷根除。不過我恰好有一種‘陰陽怪氣散’,應該可以暫且緩解毒性。”
陰陽怪氣散…
謝盡歡眨了眨眼睛,滿腦袋問號:
“這是什么東西?”
林紫蘇在車廂里翻了翻,拿出一個小藥盒,打開后里面是兩排小瓷瓶,她取出其中一個:
“那~若是中了此藥,體內氣機會陰陽錯亂,正常修士得岔氣。
“但修士本身氣機若為純陽,又中了焚仙蠱,那按照藥理,純陽氣機會變弱,毒性也會變弱,轉換出的一部分純陰氣機,還可以對沖焚仙蠱陽毒。
“而代價,就是氣機內耗,功力必然會掉半品到一品,而且只能管個把時辰,不是長久之計。”
哦,字面意義的陰陽怪氣…
謝盡歡拿著藥瓶仔細打量,覺得這玩意應該能救大冰坨子的急,想想又把目光投入小盒——笑口常開散、吃飽撐著丹、如膠似漆散…
大部分都如雷貫耳!
謝盡歡眼神鄭重起來,拿起其中一瓶:
“這個如膠似漆散,是…”
林紫蘇眨了眨眸子,暗戳戳慫恿:
“這個能讓人忍不住抱身邊人,代價是抱住了就不撒手,非常厲害,謝公子要不拿去試試?”
謝盡歡對這些奇思妙想的藥物都挺好奇,把藥瓶放在盒子里:
“這些藥,紫蘇姑娘賣不賣?”
林紫蘇豪氣道:“這些東西,送人都沒人敢吃,我拿著也只是和御藥監的同窗顯擺,謝公子若喜歡,拿去便是。”
謝盡歡哪好意思白嫖紫蘇大仙的東西,當下還是取出葉世榮捐贈的銀票,塞給紫蘇當零花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