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北伐失敗,徐州就成了義軍和官軍的主戰場。
為了奪取這一戰略要地,雙方隔三差五的干仗,總體上是互有勝負。
遼東軍大營。
“五哥,朝廷又下旨催促出兵,這么拖著也不是辦法啊!”
施靖忠一臉為難的說道。
利用朝中黨爭的機會,施家聯合遼東將門清除異己,迅速在遼東做大。
在外界眼中,他們是桀驁不馴、無法無天的藩鎮,可是他們自己清楚,遼東鎮的地位并不穩固。
相比真正的藩鎮,遼東鎮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穩定的大后方,為他們提供錢糧。
大家的后勤補給,嚴重依賴朝廷支持。
想要經營遼東,北虜又是繞不開的難題。
北虜造就了遼東鎮的輝煌,同樣也限制了遼東鎮的進一步發展。
昔日的養寇自重,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風光的背后,其實是萬丈深淵。
夾在朝廷和北虜中間,日子可不好過。
為了后勤補給,在很多問題上,他們不得不向朝廷做出妥協。
北虜表現出來的狼子野心,更是讓遼東鎮上下如鯁在喉。
迫于現實需要,他們一面和朝廷討價還價,一面又向朝廷靠攏表忠心。
“朝廷把開拔銀都發了下來,繼續拖下去肯定不行。
大哥那邊也來了信,北虜剛剛敲打完了鬼方各部,現在又在準備征討高句麗。
一旦處理完這些問題,北虜再次南下,規模只會比上一次更大。
朝廷加強了宣大地區的防御,損失慘重的幾大邊鎮,正在迅速恢復實力。
誰也不知道北虜下一次入侵,會從什么地方下手。
沒有朝廷的支持,我們要守住現在的地盤,非常的困難。
受戰爭影響,遼東地區的糧價越來越高,再繼續下去前線的軍民都活不下去了。
族中的意思是,讓我們幫朝廷一把,盡快剿滅叛軍。”
施靖林平靜的說道。
不是他們忠于大虞朝廷,而是他們現在需要大虞。
遼東前線的軍糧,一半是北方各省供應,一半來自湖廣。
叛軍做大之后,來自湖廣的糧食沒了,全靠從北方進行調度。
一半的缺口,不是那么容易補上的。
軍糧供應不及時,糧食品質下降,都成了常態。
鬧的再厲害都沒用,為了湊出這些軍糧,朝廷也盡了全力。
走私貿易,固然賺了不少錢,可現在有錢也買不起天價糧。
同樣分兵南下平叛,一定程度上也是前線軍糧供應不足,養不起那么多兵。
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不是在為朝廷而戰,而是為了自己的飯碗而戰。
“五哥,你的意思是按照圣旨出兵,收復長江以北地區?”
施靖忠不確定的問道。
擊敗叛軍容易,要剿滅叛軍難。
騎兵在野戰中厲害,不代表攻城的時候,一樣能夠無往不利。
真要是和叛軍死磕,他們也要付出不小的代價。
“當然,不是!”
“叛軍的實力,你是領教過的,可比我們之前預想中強多了。
收復幾個州府,給朝廷一個交代即可。
拼命的事情,還是交給那幫勛貴們。
他們世受皇恩,現在到了該回報朝廷的時候,我們這些草芥,就不用去湊熱鬧啦!”
施靖林嘲諷的說道。
受平衡之術的影響,同屬于武將陣營的勛貴系和邊軍系,早就被分化成了兩個利益集團。
明明他們才是守衛九邊,保護朝廷安全的人。
結果地位和待遇,都趕不上那幫養尊處優的勛貴,心里自然會不平衡。
皇帝扶持武將,也是扶持勛貴。
關注九邊的時候,都是要用兵的時候。
勛貴打破潛規則出任總督,他們也進行了努力爭取,結果卻是以失敗告終。
皇帝視他們為藩鎮,百官也把他們當成了不穩定份子。
如果不是遼東鎮實力不夠,離不開大虞的支持,他們早就不干了。
現在到了拼命的時候,自然不能指望他們賣力。
“五哥,這恐怕不好吧!
其實打到長江邊上,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自古淮揚都是富裕之地,那么多鹽場我們就算不能據為己有,從中搞點兒鹽總是不難的。
平叛戰爭只要不結束,我們就可以用戰爭需要,暫時代管這些地方。
一年搞幾百萬兩的收益,那是輕輕松松。
就連老家最缺的糧食,也可以從當地籌到。
如果天下有變…”
施靖忠的話,太過蠱惑人心,直接勾起了眾人的貪欲。
替大虞打工,大家應付一下就行了。
可是替自己打工,那就完全不一樣啦。
鹽業的暴利,那是天下皆知。
搞幾百萬兩出來,不存在任何問題。
“干了!”
看了一眼眾人之后,施靖林當機立斷道。
利益動人心。
大家都想發這一筆財,他也不能攔著。
熊熊烈火之下,富麗堂皇的周府,淪為了一堆廢墟。
“帶上糧食,撤!”
白二冷漠的下令道。
借糧失敗,被迫改為強攻。
付出了慘痛代價,攻入周府之后,隊伍就失去了控制。
原本只是打算搶一波,結果手下缺乏紀律,殺紅了眼后,直接屠滅周家滿門。
慘劇已經發生,再無回旋的余地。
周家有人在外面做官,朝廷肯定會追究到底,官軍圍剿只是時間問題。
一下子步入了不歸路,白二的內心充滿了忐忑。
在邊軍中服過役,眼前這支草臺班子隊伍,距離精銳的距離有多遠。
朝廷一旦重兵圍剿,他們這些人根本抵擋不住。
更糟糕的是周家存糧,并沒有預想中那么多,僅有不到五百石。
對個人來說,五百石是一個巨大數字,足夠一個人吃上半輩子。
可是對他這個千人團隊來說,大家省著點兒吃,才能應付一個月。
實際情況只會更加嚴峻,這些青壯漢子出來劫掠,主要是為家人求活路。
有了收獲,不能光顧著自己,還要往家中送上一份。
“大當家的,家中還等著救命,先分一部分糧食吧!”
回山路上,一名中年男子祈求的說道。
在今天之前,許多人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
如果不是家中斷糧,沒幾個人敢干這種買賣。
付出了數十人的傷亡,才換來幾百石糧食,卻沒人覺得虧本。
亂世之中,最不值錢的就是人命。
白水縣災情嚴重,官府沒有及時賑濟,許多人家都瀕臨崩潰。
在這種背景下,白二才能一呼百應。
“行,參加這次行動弟兄們,每人分三斗米。
不是我這個當老大的不仗義,主要是這次收獲,一共就這么多。
分完之后,也就剩下一些口糧。
未來的活路在哪里,我還要好好盤算一下!”
白二神色凝重的說道。
內心深處,他非常清楚,自己踏上了一條不歸路。
本想著干一票,就及時收手,現實卻是殘酷的。
搶了周家不夠,那就只能再去搶別的大戶。
可地主鄉紳不是傻子,知道周家遭了災,肯定會有所準備。
下一次出去劫掠,就沒有這么容易了。
進攻難度大,無非是需要付出多少人命的問題,最棘手的是地主大戶手中存糧也不多。
事先誰不知道災情會持續,地主們前期兼并土地的時候,就消耗了不少糧食。
“大當家的仁義!
現在這種時候,除了您之外,誰舍得放糧啊!
大當家放心,您往哪兒指,我們就往哪兒打。
天下大戶多得去了,搶了周家不夠,那就去搶第二個周家,總不會讓大家給餓著!”
機靈的白六,當即帶起了節奏。
向“周家”借糧的點子是他出的,現在局勢失控,那就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
接下來要面臨官軍圍剿,籠絡隊伍的人心,就變得十分重要。
效果非常明顯,有人一引導,盲從的眾人也跟著呼喊起來。
現在沒有別的選擇,不想全家一起餓死,那就只能跟著干下去。
道德,在饑餓面前,完全不值一提。
山寨,慶功宴上。
白二一手握著燒雞,一手端起米酒,毫無形象的開吃。
下方的小弟們,同樣在開吃,不過手中拿的卻是窩窩頭。
碗里的也不是米酒,而是熱騰騰的肉湯,依稀可以看到肉丁。
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那只是一個夢。
災年人都吃不飽,根本沒有余力養牲口。
周家這種大戶,自然是有牲口的,不過那是生產資料。
大家都是剛落草的,觀念還沒有轉變過來,舍不得對耕地的騾子、牛下手。
“大當家的,三陽會孫長老前來拜訪。”
聽到這個消息,白二臉色微微一變。
三陽會是白蓮教為了躲避官府追捕,搞出來的馬甲,在白水縣有不少信徒。
不過以往的時候,他對這些糊弄人的邪教不感興趣,也沒有同他們打過交道。
這才剛剛打完周家,人就找上了門,明顯是隊伍中有人走漏了消息。
白蓮教的人能收到消息,那么官府也差不多該收到了消息,這意味著他的好日子不多了。
“來者是客,請!”
白二故作豪氣的說道。
以往的時候,可以不會三陽會勾搭,現在不行了。
官軍圍剿在即,多個朋友多條路。
人家是專門造反的,對抗朝廷圍剿經驗豐富,沒準還能幫上忙。
“白大當家的,久仰!”
被領進門后,孫長老沖著白二抱拳說道。
“孫長老客氣了。
白某對貴會也是神交已久,只是一直沒有機會上門拜訪。
今天孫長老大駕光臨,著實讓我寨蓬蓽…”
書到用時方恨少,拽文到了一半,白二尷尬的發現自己忘了詞。
好在山寨中,全是一群大老粗,一個個忙著炫飯,根本聽不懂他在說啥。
“白大當家的抬愛了!”
“孫某這次過來,主要是轉達會長的意思,希望我們兩家能夠聯手拿下白水縣城。
事成之后,縣中財物大家可以對半分。”
原本只是轉交書信,可意識到對方文化水平有限,很有可能是個文盲。
擔心對方看不懂書信上的內容,孫長老當即選擇開門見山。
反正從屠戮周家滿門開始,寨子里這些人,就踏上了一條不歸路,不用擔心有人去告密。
“孫長老,貴會好大的手筆。
不過為何要選擇和我們合作,以貴會在縣中的實力,奪取白水縣應該不難的?”
白二疑惑的問道。
過度的開發利用,導致關中土地肥力急劇下降,早就不復漢唐時期的繁華。
陜北地區,更是窮鄉僻壤,經濟十分落后。
地方窮,衙門同樣窮。
白水這樣的縣城,連三班衙役都要征召徭役充任,縣中機構也常年處于缺編狀態。
尤其是最近幾年,下面的稅根本收不起來,收支嚴重不平衡。
守城的士卒,只剩下一些老弱,戰斗力忽略不計。
“白大當家的說笑了,若是光縣衙那幫人,奪城自然是不難的,麻煩的是縣中民團。
那幫士紳和朝廷關系密切,不會坐視我們奪取縣城,到時候肯定會出兵破壞。
不過他們的戰斗力也不強,只要我們兩家聯手,解決他們不是問題!”
孫長老淡定的回答道。
事實上,這些都只是借口,真實目的主要是為了拉人下水。
廣西白蓮教能一路打到中原,不等于他們也厲害。
一旦亮出反旗,必然引來官軍圍剿。
他們平常傳教,頂多和地痞流氓干一架,弄死個把人都要小心謀劃。
真刀真槍的和官軍干,大家心里都沒底。
義軍派來的代表,可以幫忙訓練軍隊,但那需要時間。
山賊土匪戰斗力雖然一般,可終歸是殺過人的。
把這些人拉入義軍,也能增加一分勝算。
“孫長老這么坦誠,不怕我們向朝廷告發么?”
白二隨即詢問道。
理智告訴他,世上沒有天上掉餡兒餅的好事。
想分戰利品,還是要看實力。
事先的承諾,全部都是畫餅,沒拿到手前都是虛的。
他只是在鄉里有些名望,能拉起眼前這支隊伍,就是他的極限。
三陽會遍布陜北,能夠動用起來的信徒,將是他的數十倍。
別說是分享戰利品,搞不好起義成功之后,直接就把他的隊伍給兼并了。
“白大當家的,你不會去告發的。
周家在外面做官的進士,職位可比白水縣令高多了。
縣令不可能,也不敢赦免你們的罪行。
何況這次起義,成功概率非常高。
除了我們之外,還有東王的支持,我們不是在孤軍奮戰。
白大當家的,你可能不知道,我們的東王雄踞蜀地,正欲北伐關中。
我們的舉義,其實是為了策應他北伐。
除了東王之外,圣教還有占據湖廣、江西、浙江的西王,橫跨長江兩岸的南王。
天下的半壁江山,都在圣教手中!”
孫長老當即吹起了牛逼。
倘若白蓮圣國沒有分裂,三王全力聯合的話,確實可能有這樣的聲勢。
可惜三家各自為戰,錯過了奪取天下的最佳時機,現在局勢已然發生變化。
不過外界的風云變化,不是白水縣的山賊們,能夠搞清楚的。
甚至在場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說的這些地方,究竟在哪兒。
“你們占據了半壁江山,怎么一點消息都沒有傳出?”
白二難以置信的問道。
在他的印象中大虞依舊強大,不是幾次起義,就能夠輕易撼動的。
倘若朝廷真是紙糊的,他也不至于窩在山上當山賊,早就殺下山去加入創業大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