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情的發展,還是完全出乎了拉庫尼奧的預料。
花了半個小時重整了隊形,驃騎兵們終于暫時退開來到了浮橋附近。
夜風吹著樹葉,在拉庫尼奧的指揮下,吸血鬼的血契銃手已經推進到距浮橋三百步的地方。
猩紅的盔甲在霧里泛著冷光,他們列成六排橫隊,手里的血契銃銃管泛著暗紅色。
扣下扳機時,銃管里會爆出血霧,推著鉛彈往前沖。
之前的射擊軍,由于沒有準備,已然吃過一次虧了。
“列橫隊!彎月斧當支架!”阿列克謝翻身下馬,親自嘶吼著,抽出腰間的彎月斧,狠狠扎進凍土。
斧柄入土半尺,斧刃斜立,期間正好能架住重型發條銃的銃管。
跟隨著阿列克謝,數百把彎月斧在雪地里連成一線,來自圣聯的淘汰發條銃坎尼狄二型將黑洞洞的銃口對準了血契銃手。
“裝彈!上發條!”
“嘎吱——嘎吱——”
山銅發條轉動的聲音在夜色里格外清晰。
士兵們手臂青筋暴起,把發條盒上到最緊,手指輕輕放在了扳機處。
遠處的吸血鬼陣里突然傳來號角聲,第一排血契銃手舉起銃,銃管里瞬間爆出血霧。
“放——”巴洛克語穿透薄霧襲來。
“砰!砰!砰!”
血紅色的彈丸帶著腥氣飛來,有的打在凍土上濺起雪泥,把后面的士兵胳膊擦出一道血口。
一個年輕士兵沒躲及,被彈丸打在他的肩甲上,立刻悶哼一聲倒在地上。
仿佛沒有任何情緒,旁邊的人立刻補上來,握住他的銃繼續瞄準。
而兩側的散兵則是立刻掏出了后裝發條銃,向著那些發號施令的吸血鬼軍官射擊。
嗖嗖的鉛彈穿透霧氣,在吸血鬼軍官中爆出一團團血霧。
確認距離進入最佳射擊范圍,阿列克謝此刻才大吼起來:“贊美圣風!”
扣下扳機,重型發條銃的悶響震得人耳膜發疼,鉛彈帶著破空聲飛出。
前排一個吸血鬼的盔甲崩裂,血從后背噴出來,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其他發條銃手跟著發射,鉛彈連成一片,第二排血契銃手還沒來得及舉銃,就有好幾人被打倒。
這些低級吸血鬼,有不少都慌忙往后退,卻被后排的吸血鬼軍官呵斥著逼著往前。
血契銃的銃聲又響了,這次居然有兩發彈丸打在重型發條銃上,把兩桿發條銃的銃管打歪。
夜色中,銃聲此起彼伏,血霧和水霧混在一起,連月光都透不進來。
射擊軍的表現完全超出了拉庫尼奧的預料。
按照他的預想,以及第一次接戰時射擊軍的狼狽表現,這次血契銃上場,應該用不到半小時就能解決戰斗了。
可如今已經一個小時了,后方的射擊軍不斷通過浮橋過河,吸血鬼步兵方陣卻是仍在互相發射。
要知道,吸血鬼的承受傷害的能力可比人類強的多。
雖然血契銃的威力不比重型發條銃,可打中軀干,仍舊會導致重傷死亡。
在這樣的傷亡對比下,這群射擊軍居然展現出了堪比救世軍的士氣和組織度,硬生生把進軍的吸血鬼給逼停了。
天邊已有幾分魚肚白,河風里的寒氣少了,晨霧卻是更濃了。
阿列克謝站在浮橋邊,清點著人數,孩子們都安全過了河,射擊軍損失了不到五百人,比預想中少多了。
“殿下!倒數第二批射擊軍開始渡河了!”泰奧米爾跑過來,指著浮橋,“庫圖尤夫閣下讓您先過去,他帶著最后一批人斷后。”
阿列克謝點點頭,他知道這個時候不是假客氣假仁義的時候,立刻隨同出發的射擊軍渡河。
很快渡過河流,接著便是一部分驃騎兵渡河。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阿列克謝感覺那邊的銃聲更密集了。
倒數第二批軍隊剛過河,他就看到庫圖尤夫騎著馬沖了過來。
老人的馬刀上還在滴血,身后跟著近百個驃騎兵,剩下的驃騎兵和射擊軍已經在浮橋上了。
算下來,還有差不多四百個驃騎兵與三百多個射擊軍留在對岸,正跟追上來的血騎士廝殺。
“快!把浮橋的鐵鏈砍斷!放火!”庫圖尤夫勒住馬,對著橋上的士兵喊道。
“什么什么?還有好幾百個弟兄在對岸啊!”格洛耶夫立刻上前,“現在斷什么浮橋啊?完全有時間把他們接過來!”
“蠢貨,沒時間了。”庫圖尤夫罵道,“現在不動手,等把他們接過來,還有機會嗎?”
“這不是在拋棄他們嗎?”
“都告訴他們是最后一批撤離的,那他們已經猜到了。”庫圖尤夫的話分外冰冷,“既然猜到,還留在原地,就說明他們接受了這個結果。”
“這些射擊軍和死亡驃騎兵,都是我們諾恩軍隊傳承下來的瑰寶啊!”
庫圖尤夫沒說話,只是看向阿列克謝。
拿起瞭望鏡,阿列克謝的目光落在對岸。
驃騎兵們被血騎士的長劍刺穿了胸膛,卻還死死抱著血騎士的馬脖子,讓身后的同伴趁機殺死敵人。
另一個年輕的驃騎兵腿被砍傷了,落了馬,立刻被一擁而上的僵尸兵淹沒。
他的手在發抖,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揪著。
那些都是跟著庫圖尤夫來救他們的人,是彼得羅夫大公的舊部,是他的同胞。
幾天前,他們還在一起載歌載舞,甚至是將最美味的熊掌做給他吃。
這群死亡驃騎兵對他有多大的關愛與期待可想而知。
可他也知道,不能等。
圣風風力減弱的結果,就是黑壓壓的吸血鬼銃手正朝著浮橋的方向涌來。
要是再等下去,不說被他們奪了浮橋,就是被他們奪了一半。
別說那些個驃騎兵和射擊軍,就連已經過了河的射擊軍和孩子們,都可能被追上。
他已經辜負他們的關愛了,不想再辜負他們的期待。
“砍斷浮橋。”阿列克謝的聲音很沉,卻沒有猶豫。
格洛耶夫愣住了,想說什么卻被庫圖尤夫攔住了。
老人拍了拍阿列克謝的肩膀,眼里帶著贊賞。
橋上的士兵咬了咬牙,舉起斧頭,對著浮橋的鐵鏈砍了下去。
“哐當”一聲脆響,第一根鐵鏈斷了,浮橋的一端開始往下沉,火焰則跟著蔓延開。
對岸的驃騎兵們看到這一幕,沒有罵,反而加快了沖鋒的速度。
最后一根鐵鏈斷開時,浮橋徹底垮了,擠壓碰撞著,隨著水流流向遠方,載著無數熊熊燃燒的木筏。
簡直就像是古代諾恩英雄們的葬禮,他們的尸體會放在裝滿柴火的小船上,由親人射出火箭點燃。
此刻,無數的熊熊燃燒的木筏小船,就這么在朝陽之中駛向遠方。
那些還沒來得及上橋的驃騎兵和射擊軍,轉身對著追上來的吸血鬼軍隊,發起了最后的沖鋒。
阿列克謝站在河岸邊,看著他們的身影越來越小,直到被僵尸兵的洪流淹沒。
他的眼睛發燙,卻沒有淚水流下。
“走吧。”沉吟半晌,阿列克謝轉身朝著朝陽升起的方向走去。
晨霧漸漸散去,金色的陽光灑在蘆葦叢上,把所有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死亡驃騎兵們牽著馬,讓孩子們坐在馬背上。
雖然他們的臉上還有疲憊,可眼里卻沒了之前的恐懼。
他們活下來了,全部仰賴這位“懦弱”的阿列克謝與那些河對岸的英雄。
“庫圖尤夫閣下。”騎在馬背上,阿列克謝聲音沙啞,“我今天…是不是還是太幼稚了?為了帶這些孩子,舍棄了那么多的士兵。”
庫圖尤夫愣了一下,隨即笑了:“幼稚歸幼稚,可你做的是對的。
今天你沖回士兵中間,哪怕冒著被吸血鬼抓到的風險,也要表明你的態度——這就夠了。
失敗是可以接受的,可軟弱不行。
你要是今天跑了,舍棄了孩子與士兵,不管你以后有多少兵,多少銃,都沒人會再信你。
現在你雖然輸了腌肉堡,可你贏了人心,豎起了你的旗幟,自然會有人聚集在這旗幟下。
我們還抓了十幾個吸血鬼軍官俘虜,得到了拉庫尼奧一部分的進軍計劃。
這些都是比勝利更重要的東西,你所崇敬的圣孫也不是一次就獲得了所有勝利。”
阿列克謝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白凈但沾染了許多血。
“必可活用于下一次。”阿列克謝在心里默念。
他抬起頭,朝著遠方望去。
陽光里,山崗上隱約能看到圣聯戰團的旗幟,紅色的底色上,繡著一個金色的齒輪。
那是圣械庭的標志,是安全的象征。
他深吸一口氣,邁開腳步,朝著朝陽的方向走去。
射擊軍的士兵們跟在他身后,腳步聲整齊而堅定。
庫圖尤夫騎著馬,走在隊伍的最前面。
朝陽越升越高,把菲特卡特河的水面照得金光閃閃。
河對岸的吸血鬼軍隊還在搜尋,可他們再也追不上了。
阿列克謝的隊伍,像一條長長的金線,消失在金色的陽光里,朝著新的希望,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