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堡城外軍營大門緩緩打開,馬蹄震下了草葉上露珠。
清晨四時,環境自然是無比昏暗。
這清晰的馬蹄聲,還是將不少鐵拳戰團的修士驚起,從營房窗戶中張望。
而他們所看見的,便是轟隆隆白甲騎兵,面色肅穆地從營道中奔馳而過。
目標卻是直指安德烈的主帳——一座舊騎士的別院,其中還駐扎著百十來名軍官與護衛。
沒等他們喧嘩,就看見新任的牧師長瓦倫泰勒高舉火把,追在了那成群白甲騎兵身后。
接著,便聽到有人大喊:“快,快攔住他們,那是教皇派來羈捕安德烈閣下的騎兵。”
“什么?!”
聽聞此言,鐵拳戰團的士兵們迅速行動起來。
他紛紛換上了軍裝,跨上軍刀和圣銃,趕往了主帳。
可白甲騎兵們卻是停在了庭院外,并沒有進去。
雖然沒有響起示警的眾生,但成群的士兵們卻是緊張地圍聚過來。
當一支支火把點起,眾人都看見被白甲騎兵包圍在中央的人。
要論身材,在周圍一圈雄壯的圣甲禁軍中,他遠遠算不上高大健壯。
可僅一個背影,便叫無數士兵屏住了呼吸。
“怎么?”一拽韁繩,戰馬轉向,霍恩面向這群手持圣銃軍刀的士兵,“你們想對我揮劍?!”
不少鐵拳戰團的士兵都忍不住用力眨了眨眼睛,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馬蹄緩緩,教皇穿行在刀劍槍銃組成的棧道中,就像是在自家花園中閑逛一般。
反倒是那些鐵拳戰團的士兵們,卻是緊握著槍桿劍柄,有些人甚至在發抖。
“我的信民們,我的戰爭修士們,你們認出我是誰了嗎?”
火光照亮了霍恩的臉,讓所有人都能夠看清。
這張臉被無數銅板畫印在了報紙和書籍上,更不要提教堂內分列的霍恩半身像。
祭壇上的圣人,報紙中千河谷的英雄,此刻活生生地站在面前,不少士兵的手中的武器慢慢垂下。
可還有不少山地騎士出身的軍官在叫喊:“你們在干什么,舉起軍刀,都舉起來。”
瓦倫泰勒卻是緊張地叫喊起來:“放下圣銃,不要誤傷冕下!”
可隨之而來又有濃重的法蘭口音用萊亞語大叫:“不許放,不許放,沒有安德烈閣下的命令不許放!”
在此起彼伏的叫喊聲中,刀劍槍銃一會兒抬起,一會兒放下,簡直就像是一起鬧劇。
還有更多的士兵或是軍官則在大聲詢問:“冕下,您這是在做什么?”
霍恩臉上輕蔑的笑容,讓所有人都能看見:“你們問我要做什么?我可以告訴你們。
鐵拳戰團軍屯的兵團假扮邊境騎士,試圖襲擊我。
嘿嘿…這教皇我當著累,可你們的安德烈閣下不覺得累。
這教皇誰當都可以,我不愛圣座,我對教皇之位沒有興趣。
可我生氣,便生氣在他偏偏要用咱們戰爭修士的命來試探。
本來能夠在戰場上殺敵,以榮耀戰死的好士兵,卻要因為這件事恥辱地死去。
士兵,是你玩弄政治的工具嗎?”
抽劍轉身,霍恩咬牙切齒,火光照亮了他暴怒的臉,像是一頭發怒的獅子:“安德烈,我倒要問問,你想做什么?”
士兵與軍官們的目光都集中在安德烈身上,他不知何時走出了庭院,站立在臺階上。
面對霍恩的喝問,安德烈緊抿住嘴巴,卻是不開口。
戰馬緩緩上前,馬頭正懟在安德烈眉前不足一米的地方。
他微微抬頭,卻能看到霍恩揚起的下巴和俯視的目光。
安德烈躬身開口:“稟告冕下,這些貴族殘黨作亂并非我的意思…”
“并非并非!”一旁的洛朗對著安德烈大吼道,“沒有你的默許,他們敢這么做嗎?!”
霍恩伸手橫在洛朗胸口,將他摁了回去。
“安德烈大人!想做教皇嗎?還是想當千河谷國王?!”明明在對安德烈說話,可霍恩的視線卻轉過了整個庭院。
“你們呢?也是同一個意思嗎?”
夜色中只有蛐蛐的鳴叫,以及鞋底與地面不安的摩擦聲。
解開衣領的扣子,霍恩露出了胸膛:“想要殺死我,擁立一位新教皇嗎?那就現在動手吧!”
庭院內瞬間沉寂下來,沒有一個人敢說話,只有吞咽口水與心臟劇烈跳動的聲音。
除了教皇,誰能給他們這么高的薪水?
除了教皇,誰來給他們安排房屋、教他們識字,退役后就業?
除了教皇,誰可以按時按量發放撫恤與優待殘障士兵以及家屬?
只有在千河谷圣聯的旗幟下,他們才能夠突破平民的軍職天花板,成為兵團長甚至戰團長。
跟了安德烈,他們未來到哪兒去呢?
只是,他們的一切都是安德烈給的,如果不是安德烈,他們一堆降兵估計都被拉去當礦工了。
至于軍官就更糾結了,一方面他們和安德烈從圣孫義軍時期起就認識。
認識了四五年的老上司,而且這位上司對他們的確很好。
另一方面,他們也是虔誠的教皇信民,作為千河谷人對霍恩的感情不是簡簡單單能被幾分私人情感壓過的。
霍恩是他們的英雄,是替藍血孤兒復仇,給了千河谷人自由與尊嚴的英雄。
唯一絕對站在安德烈這邊的,就只有那些法蘭軍官。
只是他們的數量遠沒有前者多,而且大多都是軍屯官,而不是在職軍官。
從數量上,無法影響大局。
假如是霍恩,他們還能保留現在的一切嗎?
假如是安德烈,他們還能享有現在的一切嗎?
每一名士兵都能聽到這樣的聲音,他們的心臟在越跳越快,越跳越快。
霍恩身邊的圣甲禁軍們更是緊張到無以復加,隨時準備撲上去掩護冕下逃離。
更不要提陰影中的索蘭了,她此刻就藏在馬腹的陰影中,一有不對便要帶霍恩逃離。
“回答我!”
霍恩的暴喝回蕩在庭院中,悠遠久絕。
只聽“哐當”一聲脆響,眾人側目,卻見一名士兵暈倒在地,手中的軍刀扔出去好遠。
時間在此停滯了一瞬,瓦倫泰勒的聲音劃破夜空:“教皇冕下,萬票!”
“萬票!”
“萬票!!!”
不管法蘭系的軍官們如何怒罵叫嚷,這些士兵與軍官們還是接二連三地放下了武器。
隨之而來的,便是以瓦倫泰勒為首,圣甲禁軍與鐵拳戰團的修士們開始互相擁抱。
直到這個時候,圣甲禁軍們才發現,圣銃手們害怕走風誤傷了冕下,不僅沒裝鉛子,就連發條都沒上弦。
霍恩臉上露出了笑容。
他翻身下馬,摸摸這個的腦袋,捶捶那個的胸口,甚至專門扶起了那位暈倒的士兵,將其架到了陰涼處。
直到緊張的氣氛大體松懈下來,他才看到了仍然站在原地的安德烈。
他穿著的襯衫,領口和腋下全都被汗水打濕,雙手放在身前大腿的位置,中指卻是壓在食指之上。
這是法蘭人祈求好運的姿勢。
只不過在臉上,安德烈仍然是那副鎮定自若和無奈委屈交加的復雜表情。
“冕下…”
眾人都安靜下來,幾名軍官,甚至包括瓦倫泰勒都是求情般看著霍恩。
在士兵們的簇擁下,走到安德烈面前,霍恩摘下血遮云,握住劍鞘,將劍柄遞到安德烈的面前:“知道怎么做了嗎?”
瓦倫泰勒朝身后點點頭,幾個白甲兵便將那幾名偽裝邊境騎士的山地騎士們押上。
等待了兩三秒,安德烈抽出了血遮云。
他快走幾步,到了那幾名士兵面前,一劍砍下。
片刻后,安德烈在其他鐵拳戰團士兵注視下,高高舉起了那士兵的人頭。
“我的教皇只有霍恩冕下!”他咬牙切齒地大吼起來,“以主之名,此卑劣之徒竟使吾之虔誠蒙塵!”
將人頭砸在地面,安德烈半跪在霍恩面前,雙手將血遮云舉過頭頂:“圣父見證,我心中只有冕下一個太陽!”
“很好。”
霍恩輕巧地拿起了血遮云,插回了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