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如絲,在水面激起細密的漣漪,仿佛銀絲穿過藍綢。
河面籠罩在薄霧中,隨著圣孫座船的航行,高山與森林取代了丘陵與平原。
踩在濕滑的甲板上展望,便能看到遠山與松林若隱若現的輪廓,以及河流兩岸的村鎮。
雖然相隔不算近,可霍恩卻是能看見教堂的尖塔穿過霧氣,看到披著短斗篷的農夫提著農具在堤道上行走。
與當初的紅磨坊村類似,上瑞佛郡大多數的村鎮教堂都是位于河邊。
曾經的上瑞佛郡,在山地五郡算是一個人口大郡,還算繁榮。
只是前后兩場洪災兵災,將上瑞佛郡人口減少了近五成。
原先的上瑞佛郡人,不是搬遷到了北芒德郡當礦工,就是遷徙到了大澤鄉或平原郡當勞工或參軍。
當然,還有不少就是死在了洪水與劍鋒下。
霍恩現在放眼望去,都能看到成片成片荒廢的村落遺址,或是大貓小貓三兩只的聚居地。
至于田地,更是遠遠就能看到成片的膝蓋高的雜草。
原先上瑞佛郡的郡長已經被罷免。
至于各級司鐸長,因為洪水導致人口離散以及牧羊人、鐵拳戰團等外來人口涌入,原先的戶籍冊幾乎不再管用,導致同樣失去了基層控制力。
雖然能看到不少巡游修士還在盡力組織農桑,但在洪災后,起碼三五年內上瑞佛郡都無法恢復元氣。
洪水雖然止住,可恐怕上瑞佛郡的稅收一時半會是恢復不了啊。
就當是一個大的休耕期吧,霍恩只能這么安慰自己。
起碼拋荒個兩三年后,上瑞佛郡的土地收成必定迎來大爆發,社會矛盾也能減緩不少。
揉著太陽穴,瓦倫泰勒踩著虛浮的步伐出現在船頭。
他一眼便瞧見了立于船頭的青年教皇。
教皇大人沒有穿著繁飾的圣衣,只是在細呢馬甲外套了一件黑呢戎裝。
細雨落在血遮云的劍鞘上,緩緩滑落,從末端滴落到甲板。
“冕下。”朝霍恩微微躬身點頭,就算是行過了禮,瓦倫泰勒站到了霍恩身側,“咱們這是到哪兒了?”
“再有三天,咱們便到了。”霍恩扶著劍柄,側靠在船舷上,“有了這些舊友襄助,總不至于再沒倚仗了吧?”
瓦倫泰勒干笑一聲:“您才是我的最大的倚仗啊。”
霍恩啞然失笑:“萬千信民才是你最大的倚仗,我再問你一次,這牧師長你能當嗎?”
“能。”
“知道去了高堡要做什么嗎?”
“知道,我們已有打算。”瓦倫泰勒掏出了幾張紙,遞給了霍恩。
視線掃過這些粘著水印與油漬的黃稿紙,霍恩一目十行地掃過那一段段不同的字跡組成的文字。
片刻后,他才放下稿紙,頗為欣慰地說道:“你們都進步了啊。”
“先有識字讀書,后有推行百戶區和上戰場,不進步那才怪了。”
“好。”霍恩點點頭,“等下一處停靠的村鎮,我就發快馬去通知御前樞機會議,你直接拿著我的行政命令去就是了。”
“上瑞佛郡本地的司鐸修會…”
“也調撥給你使用,反正他們閑著也是閑著。”
“感謝冕下信任。”瓦倫泰勒正正經經向霍恩行了一個撫胸鞠躬禮。
“我知道你。”
聽到“我知道你”這簡短一句話,瓦倫泰勒莫名感到鼻子一酸。
霍恩嘴角仍然掛著笑:“既然已有打算,去了以后,你自己便宜行事,我就不多摻合了。”
“請冕下放心。”
霍恩自然是放心,如果瓦倫泰勒會像安德烈那樣投機與猶豫,就不會有怒殺領主與起義。
相對于安德烈,瓦倫泰勒這位管家出身的義士立場是絕對不會有問題的。
至于提出的策略,顯然是參考了霍恩提供的資料并結合自己思考的結果。
眼下,看的就是執行問題了。
不得不說,由于圣父不作美,連著下了三天雨,且三天都是逆風。
這就導致霍恩的船隊不得不頻頻停下休整,甚至不得不雇傭纖夫。
教皇冕下出手大方,可卻苦了隨行管家的人員。
后來干脆將六個戰團留在了崗哨堡,僅由第一圣甲兵團與第八先鋒團護送霍恩與瓦倫泰勒。
這一下,才算是加快了行船的速度。
只是高堡那邊卻是等的艱難,畢竟邊境騎士團正在進攻,他們還得抽出級別不低的人等候在高堡。
這支戰團本來就是墨莉雅提一手塑造,霍恩并沒能在其中建立太強的威信。
況且戰團中,還有不少人都是先前的死亡團、雄鷹團,跟霍恩救世軍在奶酪灣交過手的。
那些底層的小軍官和士兵,自然是要嘀嘀咕咕。
本地司鐸修會得到消息的修士們,自然是看《真理報》得到消息,提前趕到高堡迎接。
聽到兵油子們抱怨嘀咕,這些修士們卻是不敢正面對抗。
畢竟安德烈的鐵拳戰團,已然逐漸架空了司鐸修會。
但他們治不了鐵拳戰團,教皇冕下還治不了嗎?
于是各種告狀信和檢舉信,就像是雪花般朝著圣孫座船飛來。
每次小船送水附帶的一大袋信件,都把瓦倫泰勒看的直皺眉。
本地司鐸修會被架空不是沒有原因的。
上瑞佛郡作為山地派領地,一樣存在著貴族勢力任命百戶長,百戶長與巡游修士合作治理的體系。
而巡游修士這一層級,由于后期霍恩人手用空,只有少量圣孫派,大多都是本地修道院與教堂里審查提拔的。
這些人盡管經過集訓,可立場和意志遠不如那些拜圣父會的修士堅定,導致本地修會和鐵拳戰團在權力爭斗中屢屢拉胯。
結果雙方從互不干涉,變成了安德烈指揮司鐸修會的模式。
每天看完這些信件,瓦倫泰勒一邊對本地僧侶怒其不爭,一邊還要大罵安德烈僭越。
這法蘭浪子居然敢私自任命軍屯官。
軍屯官就是招募牧羊人,一丁參軍,家中余丁就可以得到五十畝地。
但問題是,由于人口逃散、戶籍失效與司鐸修會不作為,導致田地歸屬極其混亂。
雖然這些田地被耕種和放牧,但報告到霍恩這來,那就是荒地。
既然是荒地,那自然是不收稅的。
然而,這還是只是安德烈養兵的其中一個法子。
鐵拳戰團的大頭,居然還是靠邊境貿易。
他先是大肆擴充兵額,再拿著這兵額去御前修會,說薪資不要了,要軍糧總行吧?
御前修會看他超編,自然是不肯,于是安德烈就哭爹喊娘說他買還不行嗎?
可霍恩規定了戰時狀態,糧食不許隨意交易,所以御前修會被他磨的沒辦法,就給了他一個對外買糧的權限。
然后這位安德烈就開始表演了。
簡而言之,從紅葉丘進口低價糧,賣到碎石原換羊毛,羊毛送到南芒德郡換錢,錢再去買糧食。
要知道,霍恩能把洪水治理好,不代表碎石原人也可以。
洪水淹沒了碎石原的產糧地,導致碎石原鬧了饑荒。
尤其是目前碎石原翼巢公爵跑路,貴族們群龍無首。
本來荊棘園的歐斯拉家族還能伸出援手,但現在他們自己也要打仗,那就只好死教友不死本人了。
在現在的碎石原,隨便一袋子糧食就能買來大批羊毛甚至是人口。
相當于安德烈直接吞了碎石原的羊毛關稅用來養兵和他自己。
是的,這位安德烈戰團長甚至還貪污。
瓦倫泰勒每日都是面對信件,對著安德烈虛空謾罵。
反倒是霍恩經常在幫著說兩句,看本地修會這費拉不堪的樣子,不做整合還真不一定能抗住碎石原貴族進攻。
安德烈能這么玩的前提,就是他徹底壓制住了碎石原南境的貴族們。
這些貪污所得的很大一部分,的確用在了士兵身上。
“真是叫人捉摸不透啊。”
伴著瓦倫泰勒疑惑而憤怒的評價,船隊終于抵達了高堡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