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墨,鐘樓上的指針在咔噠聲中走向了夜間11時。
冷風掠過窗欞,在烏菲茲宮的石墻上留下一道道白霜。
位于烏菲茲宮三層的一間豪華臥室內,壁爐熊熊燃燒著。
橙黃色的火光在墻壁上投下搖曳的陰影,空氣中彌漫著藥草與燒焦的脂膏氣味。
房間中央橫放著一張寬大的四柱胡桃木床鋪,床鋪之上,墨莉雅提靠坐在天鵝絨枕墊。
單薄的睡衣緊貼著她的挺拔有型的身軀,熱風吹過,露出了被繃帶層層纏繞的手臂。
來自黑蛇灣女巫醫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小心翼翼的為女大公拆換著繃帶。
一卷卷繃帶落在地上,堆出了一條盤繞的白蛇。
當最后一層敷料被揭下,女大公暴露出的皮肉依舊紅腫,這是在撤退戰中她仍舊身先士卒斷后留下的新傷。
皮肉深處的傷口像張開的血盆大口,浸滿了暗紅的血漿與膿液。
這名巫醫的手法相當嫻熟,她輕輕用銀質鑷子挑開腐肉:“冕下,您請咬住木棍或毛巾。”
“不需要。”
巫醫愣了愣,遲疑了兩秒,還是掏出小刀開始清理起傷口周圍的淤血、腐肉與膿液。
這些該死的萊亞騎士要么在劍上涂抹了圣油,要么在箭頭浸了毒液。
但凡是墨莉雅提出場,所有萊亞騎士的箭矢與長劍都會瞄準她。
如果能在戰場上擊殺這位女武神,恐怕功績不會小于擊殺吸血鬼大公的孔岱親王。
墨莉雅提正是利用了這一點,屢屢吸引和支走萊亞軍隊,但也導致她身上永遠是舊傷未愈就添新傷。
然而,即便被腐蝕的血肉被剔除,她始終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女大公的臉色蒼白,嘴唇緊抿,額頭沁出細汗,但眼神卻冷漠而平靜。
“殿下,請您忍一下。”
巫醫低聲提醒,將一瓶深綠色的藥劑緩緩倒在她的傷口上。
液體接觸血肉的瞬間,灼燒般的劇痛席卷全身。
墨莉雅提的指尖輕微顫抖了一下,手掌在被單上緩緩收緊,但依舊沒有發出任何呻吟。
她的目光依舊盯著前方,像是根本沒有感受到那撕裂般的痛楚。
巫醫抬頭看了她一眼,嘆了口氣,繼續專注于清創。
等到最后一層干凈的藥膏敷上,新的繃帶纏繞上去,治療終于完成。
長長吐出了一口濁氣,墨莉雅提剛調整好姿勢,打算讓自己靠得更舒服一點,忽然——
“咚咚。”
門外傳來一陣輕柔的敲門聲。
墨莉雅提皺了皺眉,巫醫識趣地提起藥箱,打開門走了出去。
“請進。”墨莉雅提沉聲道。
門被推開,卻是凱瑟琳微笑著,端了一個瓷碗走了進來。
碗里冒著白色的熱氣,藥香混合著淡淡的蜂蜜氣息,緩緩彌漫在空氣中。
凱瑟琳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笑容卻是消失,她徑直走到墨莉雅提身前:“又逞能了是不是?”
墨莉雅提蒼白著臉,靠在了枕頭上,卻是不接凱瑟琳的話。
“這是特制的安神藥劑。”她盯著墨莉雅提說道,“是用來緩解疼痛和放松肌肉用的。”
撇過頭,墨莉雅提冷哼一聲:“我不需要這種娘們唧唧的玩意兒。”
凱瑟琳卻毫不意外:“醫師們都說了,你先前就總是帶傷上陣,導致傷口一直沒能好徹底。
我知道你是魔女體質還有生來的身體天賦,也扛不住這么折騰自己啊。
為了防止你下意識亂來,露樂絲閣下特意讓我給你送這藥湯。”
墨莉雅提沉默了一下,隨即不耐煩地揮揮手:“放那吧。”
凱瑟琳聳了聳肩,把藥碗輕輕放在床頭,便溫和地提起裙擺坐下。
“阿媽呢?我怎么沒看到她?”墨莉雅提忽然問道。
凱瑟琳頓了一下,調笑地看著她:“我還以為你不在乎,現在才問?”
墨莉雅提沒有回應,只是靜靜看著凱瑟琳的臉。
“好了,別瞪著我了。”凱瑟琳嘆了口氣:“她帶巫醫團去了肯克鎮了。”
墨莉雅提這才神色凝重地點點頭。
如今城內的輿論對她不利,這事她早就料想到了。
她掌握的輿論力量遠不如霍恩,她也不屑于去做諱敗為勝的事情。
那么當務之急,反而是如何盡量保留現有的權力。
墨莉雅提敢于孤身來到急流市,除了附近駐扎的一河輸外,留的后手就前線的赫曼。
她本來還擔心,面對霍恩派出的兩大戰團,赫曼能不能鎮不住場子。
但既然阿媽去了,那就足夠了。
畢竟露樂絲算是半個圣聯元老了。
閉上眼,墨莉雅提開始分析起眼前的局勢。
她可以向霍恩移交她的軍隊指揮權,但不能接受霍恩消滅她在軍隊中的影響力。
就算明天霍恩對她清算,她還能在軍隊中保留赫曼與安德烈兩個支點。
畢竟除了赫曼,不管霍恩換誰上都難以指揮山地騎士,安德烈是同理。
凱瑟琳率先打破了墨莉雅提的沉默和沉思:“明天的咨政院質詢大會,你覺得是走個形式,還是來真的?”
墨莉雅提睜開眼睛:“當然是來真的。”
“我覺得…”凱瑟琳遲疑著,“估計會撤銷不少貴族的特權,霍恩的底限就是徹底剝奪貴族對軍隊的干涉權。”
墨莉雅提微微瞇起眼睛,片刻才淡淡道:“那肯定要修憲嘍?”
緩緩靠在床頭,她的聲音冷靜而堅定:“好吧,我同意修憲,就按照最初的版本來…但我有一個要求。”
“什么?”
“靠土地年金生存的貴族可以削弱,但工商業貴族和山地騎士不能削弱,至少戰爭結束前不行。”墨莉雅提一副看透凱瑟琳的模樣,“信使大人能否代為傳遞一下消息呢?”
“你什么意思?”
“還我什么意思,你屁股都要歪到霍恩大腿上了!”
“什么這那的!?你哪只眼睛看見了?”
“不是霍恩叫你來摸我的底的嗎?你還說不偏向他?”
“我可是把最好的臥室給你住,霍恩睡的都是雜物間改的臥室。”凱瑟琳卻是白了她一眼,“不扯這個了,你的話,我會告訴霍恩冕下。”
“好。”墨莉雅提收斂起笑容,“麻煩你傳達了。”
扭頭看了眼墻角的座鐘,凱瑟琳卻是發現居然十一點半了。
“明天早上八點就要開會,你需要充足的睡眠,記得把藥喝了。”
“不用你說。”
凱瑟琳輕輕關上門,墨莉雅提坐在床上,對著她離去的方向沉思了片刻。
沉默許久后,她終于拿起那碗安神藥劑,一飲而盡。
溫熱的藥湯順著喉嚨流入胃中,帶來一絲難得的暖意。
她放下碗,強忍著疼痛緩緩躺在柔軟的大床上,閉上眼睛。
房間陷入一片沉寂。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忽然傳來“哐當、哐當”的響聲。
那是小石子敲擊窗戶的聲音。
墨莉雅提的眉頭微微皺起,但藥效已經開始發揮作用,她的身體變得沉重,意識逐漸模糊。
窗外的動靜越來越大。
“誰!”衛兵的怒喝聲響起。
緊接著,一個急促的聲音傳來。
“墨莉雅提殿下…大公殿下…”
“墨莉雅提殿下!大公殿下!”
外面的喊聲越來越急促,夾雜著衛兵的呵斥聲。
然而,喝下藥湯的墨莉雅提只是朦朧地翻了個身,繼續沉入夢鄉。
夜風與叫喊聲被窗戶擋在冬夜中,房間內唯有壁爐的火光微微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