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勒率領的百人隊是第一個被進攻的,遭受到的沖擊也是最猛烈的。
冬日的陰云低垂,像是一塊沉悶的鉛板,壓得人喘不過氣。
柵欄胸墻之后,卡勒端著精致的煙斗吞云吐霧。
這煙斗是他從一位貴族戰俘身上搜出來的,那一袋煙絲他一直用到了現在。
吐出一口云朵般的煙團,卡勒目光平靜地望著前方的敵軍推進。
由于是憑靠營寨的陣地戰,所以威克多并沒有按照野戰的大橫陣的模式來編隊。
而是按照一個百人隊,包含20個圣銃手和80個長槍手/斧槍手/長戟手來配置。
威克多自己和另一位德高望重的百隊長各領一支救火隊。
這么配置,是因為守的都是一塊一塊的小陣地,大編制反而施展不開。
“不要緊張!”端著煙斗,卡勒掃了一眼冬天一腦門汗的護教軍,“我們有柵欄的保護,只要不怕死就很難死。”
那護教軍卻是無奈,他拍拍臨時制成的板條甲:“如果我有黑冠軍修士那樣的雙層甲,我也不怕死啊。”
卡勒嘿然一笑。
這些黑冠軍修士,尤其是長槍長戟修士,除了一層胸甲外,內里還有一層細密的鎖子甲。
盡管寒氣滲入骨髓,但每個人的呼吸仍然穩健有力。
他們人均修煉過三到四段騎士呼吸法,耐力和戰斗意志都是遠超千河谷普通戰團兵的。
卡勒本來還想繼續聊兩句,卻是被越來越近的戰吼聲打斷了。
黃色罩袍在寒風中翻飛,盾車在泥濘的土地上碾過積雪,發出沉悶的咯吱聲。
戰吼聲從敵陣前排炸開:
“萬勝!”
“烏魯,哇!”
聲浪匯聚,像是某種狂熱的宗教儀式。
將煙斗收到懷里,卡勒緩緩吐出一口白氣,緊了緊握刀的手。
身后的黑冠軍長槍修士們已然就位,長槍、長戟交錯林立,形成了一道嚴密的防線。
更后方的圣銃修士們將火槍架在第二層矮墻上,銃口對準了萊亞士兵推進的方向。
“準備!”他低聲吼道,手掌一翻,刀背拍在木墻上。
伴隨著整齊的碰撞聲,整個陣地瞬間緊繃,所有士兵同時做好了迎擊的準備。
第一架短梯抵達了柵欄,緊接著是第二架、第三架。
沖鋒的萊亞步兵攀爬而上,試圖突破營寨的防線。
“去死吧,魔鬼走狗!”
面目猙獰地怒吼著,卡勒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手中的長戟戟尖精準地刺入了攀爬士兵的喉嚨。
鮮血噴涌,那軍士的手指在空中抽搐,整個人從短梯上摔了下去。
他重重砸在同伴的身上,發出骨裂的脆響。
與此同時,第二名敵兵已經爬上了胸墻,掄起長斧砍向卡勒。
卡勒向后一退,躲開了迎面劈來的斧刃,反手一刀劃開了敵人的大腿,隨即側身撞了上去,將對方直接撞回了墻外。
沖鋒的浪潮像是撞上了堤壩,翻起了血色的泡沫與浪花。
“東側出現缺口!”有人吼道。
“補上去!”卡勒目光一轉,猛地揮起軍刀,指向缺口處。
圣銃手們立刻做出了反應,一名萊亞士兵剛翻過柵欄,十米距離上,鉛彈便直直地擊穿了他的額頭,血漿四濺。
尸體尚未落地,旁邊的圣銃手已然拔出軍刀,向著緊隨其后的敵人撲去。
萊亞人的反應也不慢,身披銀甲的敕令騎士已然出現在遠方,他們彎弓搭箭,精準地射向陣地上露頭的圣銃手。
“小心!”卡勒聽到破空聲,猛地壓低身形,同時翻轉軍刀,將射來的箭矢格擋開去。
只可惜,還是有七八名士兵慘嚎一聲,捂著被箭矢貫穿的傷口倒下。
“圣銃手別露頭,是敕令騎士在射箭!”
下一瞬間,他聽到了馬蹄聲。
他猛然回頭,看見一道銀白色的身影躍過壕溝,凌空殺入敵陣。
是圣女讓娜!
長槍在空氣中劃出一道寒芒,藍白色的閃電從槍尖炸裂開來。
仿佛古諾恩神話中的雷神在世,黑發少女帶著無可匹敵的雷霆,直接撕開了敕令騎士的陣列。
一名敕令騎士被電流擊中,整個人瞬間痙攣,盔甲內爆發出焦糊的氣味。
與此同時,讓娜身后的胸甲銃騎們迅速拔銃。
銃聲在戰場上炸開,一輪齊射,三名敕令騎士應聲墜馬。
“贊美圣風!!”
騎兵們怒吼著補了一句,繼續沖擊敵陣。
深吸一口氣,卡勒回過頭,再次投入到戰斗中。
他的軍刀已經染滿了鮮血,在起伏的神術光球與藥劑的作用下,紅到耳根的萊亞士兵們也在拼死進攻。
積雪被踩得泥濘不堪,混合著血水,形成了暗紅色的污泥。
不僅僅是卡勒的這個小陣地,在整條戰線上的陣地都是如此。
耳邊填滿了吶喊、慘叫與武器撞擊的聲音,每個人都在竭盡全力地廝殺。
當輪換的號角聲響起時,卡勒才意識到自己幾乎成了一尊血人。
他的盔甲上沾滿了敵人的血,自己的血,甚至連睫毛上都凝結著點點血跡。
他沒有立刻撤退,而是站在原地,深深地喘息著。
如果格羅西恩此時再看到小舅子,恐怕一時半會都認不出來。
當初那個略顯稚嫩與淳樸的小伙子,此時的目光卻如同猛虎一般兇狠。
黃昏降臨,馬倫坡戰場的血腥氣仍未散去。
積雪被踩成泥濘的深紅色,尸體橫七豎八地倒在壕溝和柵欄前。
萊亞軍隊的進攻從清晨持續到日落,直到現在晚飯時間,才陷入了短暫的平靜。
馬切羅夫男爵披著厚實的披風,快步穿過烤火的人群,來到德雷塔伯爵的營帳前。
他脫掉了皮手套,露出凍得發紅的雙手,掀開厚重的簾布走了進去。
“德雷塔大人,”他一進門就急不可耐地低聲問道,“要不要夜戰?”
德雷塔伯爵站在地圖前,卻不說話。
他的手指緩緩沿著地圖上的營寨防線移動,袖口處甚至還能看到點點血漬。
“另外那幾座營寨怎么樣了?”
“防守很激烈,不過他們好像都沒怎么用炮。”
“那是自然的。”德雷塔伯爵雖不明白山銅發條如何制作的,但他知道這玩意兒是水力上弦。
冬季的枯水期,不少溪流小河都只有腳踝深,根本沒法給發條倉上弦。
唯一能夠上弦的時機,恐怕只有晚間去河邊。
“記得安排人夜間到河邊巡邏,防止他們趁機給發條倉上弦,至于夜戰…”
德雷塔猶豫起來。
如果現在發動夜戰,千河谷人未必會措手不及。
他們的防御工事尚且完整,而己方士兵已經鏖戰了一整天,體力和士氣都在逐漸下降。
在陌生的夜色下作戰,只會放大恐懼和混亂。
而且,千河谷軍的守軍應該已經熟悉了進攻節奏,貿然夜戰沒有意義。
再者,拉夫爾大人的計劃已經啟動。
五個方向上的進攻,必定會拖住他們,無法增援。
“他們不可能有援軍。”德雷塔喃喃道,眼神閃過一絲自信的光芒。
千河谷人現在孤立無援,他們的防線看似堅固,但在不斷的消耗下,總會露出破綻。
萊亞軍隊有充足的兵力和資源,只需要等待,等待他們士氣崩潰,等待他們的工事損壞。
今天到了后期,德雷塔能夠清楚地感覺到,千河谷軍隊的戰斗力在減弱。
士氣,是決定戰爭勝負的關鍵。
“夜戰影響士氣。”德雷塔最終開口,聲音平靜而篤定,“我們不必急于求成,讓士兵好好休息,去附近調集一些牛羊來犒勞,準備明日再戰。”
男爵皺了皺眉,但最終還是點頭稱是。
德雷塔伯爵抬起頭,望向營帳外的夜色。
火光在寒風中搖曳,映照著遠方靜默的營壘。
他知道,這座營寨遲早會倒下。
只不過,不需要急于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