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韓國公還在外面跪著。”
快三更天的時候,朱標來到朱元璋這里說道,聲音帶著些許異樣。
“愛跪就跪著去,有本事就把身上衣服脫了,光著脊梁跪!
既然喜歡學負荊請罪這一套,那就學全,穿著衣服算什么本事?
想要用這種辦法,來逼迫咱低頭,他李善長想多了!”1
朱元璋對于李善長的苦肉計,睬都不睬。
在他這里玩這一套,虧他想的出來!
“父皇,天冷,別真把他凍死了。”3
朱標終究是個心善的,而且也知道李善長身上的干系重,不能就這般死去。
“死了去個逑!”
朱元璋的態度依舊強硬。
“他那般對待眾勞役,現在他挨挨凍也好。
凍死了活該!”
說罷,見到標兒著實擔心,朱元璋便又寬慰了一句:“放心,標兒,這狗東西身體硬朗著呢!不會那般容易死。”
上輩子李善長硬是活了七十七歲,洪武二十三年才死。2
就這還是因為胡惟庸案的牽連,被自己弄死了。
不然,依照這老貨的身體硬朗程度,朱元璋有十足的理由相信,比自己大十幾歲的李善長,能把自己給熬走。
司馬懿都沒有這老貨能活!1
“父皇,他都六十二了,身子再硬朗又能硬朗到哪里去?
這等天氣,就算是孩兒這等年輕人都承受不住,就更別提李善長了。”
朱標有些哭笑不得,只以為自己父皇說的是氣話。
朱元璋聽到自己家標兒的話,心不由的為之一痛。
上輩子,標兒洪武二十五年去世,年僅三十八歲。
李善長洪武二十三因為胡惟庸案被自己弄死。3
按照李善長當時的身體情況來看的話,標兒還真比不過李善長…
“標兒,你去睡吧,不用過度操心,恁爹我心里有數。
不會讓事情一發不可收拾。
你多睡覺,把身子骨養的好好才是正經。”
朱標聽到自己父皇的話,不由的為之一愣。
明明是在說李善長的事情,怎么就說到了自己身上?
父皇還讓自己養好身子?
還有,父皇看自己的目光,怎么又有種怪怪的感覺?就像是正旦大朝會時那樣。
“父皇,孩兒身體好著呢,倒是李善長那里,可能真不行了。
李善長確實該死,就這次的事來看,被千刀萬剮都不為過。
可…那不能真的讓他跪死在這里,他現在也死不得。”
朱標心里很清楚,李善長身上的干系有多大。
廖永忠死了,巢湖水師那邊,可以很容易安撫。
李善長這個時候要是死了,匯集在李善長身邊的龐大力量,絕對會炸鍋。
大明絕對會發生大動蕩。
父皇有能力將之給平了,卻也會大傷元氣,短時間內恢復不過來。
有些時候,該為大局考慮,還是要為大局考慮的。
作為上位者,不能太意氣用事。
朱元璋看著自己標兒的反應,很是欣慰。
自己家標兒就是優秀,不愧是自己精心培養的繼承人,很多事情都能看明白。
不過,終究還是有些心善了。
按照他想的,讓李善長跪到明天早上,自己再去將他趕回去,才最好不過。
“行,爹就見見他,讓他趕緊滾蛋,要死就死遠點,別在這里礙眼!
咱標兒的面子,咱還是要給的。
不過你得答應咱,在咱處理了這事后,你得趕緊去睡覺。
明早也要睡個懶覺,別起那么早。
天大地大,標兒你保持充足睡覺,才是最大!”
朱標心里暖暖的,被濃郁的父愛所包裹。
“父皇,孩兒都聽你的!”
打著燈籠的近衛出來,一個裹著披風的身材高大之人,也隨之出現。
看到這個動靜,被凍的哆哆嗦嗦的李善長心中一喜。
朱元璋終于出來了!
就知道,他不敢真的讓自己跪死在這里!
就知道,在自己擺出了這等姿態后,他不得不見自己!
“罪臣李善長,拜見上位。”
李善長聲音發顫的說道。
朱元璋走到李善長跟前,蹲了下來。
“心里面有氣吧?覺得委屈吧?”
李善長鼻子一酸,眼淚差點下來:“罪臣不敢委屈,上位才委屈。”
“是不是覺得,咱發這么大的火,是因為咱兒子被你們抓到了中都城,所以要對你們打擊報復?”
難道不是嗎?
李善長心中如此想,嘴上卻道:“臣怎會如此想?上位心系天下百姓,見不得百姓受苦。
這次中都城上,是臣做的不對,臣接下來就改。”
“呵呵…”
朱元璋笑了。
“你老李嘴上說說罷了!心里咋想的,咱清楚。”
說罷,眼里露出一些追憶。
“還記得咱們第一次相見嗎?咱打下定遠城,很多人都慌亂不已。
你老李騎個驢,一臉淡然的從咱跟前走。
咱看你氣度不凡,起了愛才之心,讓你老李給咱出主意。
你說讓咱拿出三千石糧食分給百姓。
咱那時候窮的叮當響,好不容易拿下定遠,得了六千石糧,就指望這些東西翻身,招兵買馬。
結果你老李一張嘴就讓咱拿出一半,咱是真舍不得。”
“可第二天上位你就貼出告示,把六千石的糧食,全都分發給了定遠百姓。
臣聽到了這個消息,心中震撼,當時就認定了,上位你是能做大事的,和別的草頭王不一樣。”
李善長應聲說道,帶著些感慨。
“咱以為咱放了糧食后,再沒法招兵買馬了。
可哪能想,接下來不等咱招募兵馬,就有許許多多人,就前來主動參軍。
定遠的百姓也徹底和咱一心。
從那時起咱就認識到,百姓們最是淳樸,你對百姓好,百姓就對你好!
你要是能得到眾多百姓的擁戴,就能把事情給做成了。
說起來,這個道理還是你老李教給咱的。
為何咱一直牢牢記著,你老李卻忘了個一干二凈?!”
朱元璋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怒意,對李善長呵斥。
“上位,罪臣錯了,罪臣這就痛改前非!
今后再修建中都城,罪臣絕對不會再犯這個錯誤!”
李善長立刻打蛇隨棍上,出聲表態。
他知道,這次的事情到這里,就此結束了。
自己在這里跪了這么久,雖然丟臉了點,但效果還是很顯著的。
皇帝終于要松口,接著修建中都城了。
只要皇帝同意繼續修建中都城,那一切就都還是值得的。
這件事情上,自己不算輸。
就說嘛,自己只要來到這里一跪,繼續修建中都城這事,朱元璋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他別無選擇!
“不!你不是知道錯了,你是知道咱不修中都城了!”4
朱元璋站起身來,望著李善長一字一句道:“咱親口告訴你,中都城咱不會再修,也不會再遷都中都!
你別怪咱,這一切都是你老李一手造成的!”
李善長呆愣當場,又一次遭受重擊。
“上位!”
他一個頭磕在了地面上,聲音如泣子老猿。
朱元璋轉身,沒去看李善長。
腳步遠去,聲音傳來:
“這事不必多言,滾回去吧,別讓太子一片苦心白費!”
大門關上,也隔絕了燈籠最后的一縷光。
李善長跪在地上,額頭抵著冰冷的地面,只覺得連心都被凍上了。
好一陣兒,他緩緩的抬起了頭,看著那緊閉的大門,咧嘴自嘲一笑。
笑著笑著,兩行老淚,流淌而出…
他從地上艱難的爬起,腳步蹣跚的轉身離去。
遠處守著的李存義連忙跑過來攙扶,卻被李善長一把推開。
也不坐車,就這般一路跌跌撞撞的,在夜色里向前走著…6
他轉身佝僂著身影,向夜色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