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士元的身子,都不由的抖了抖。
整個人像是突然挨了重重一擊!
腦袋出現了片刻的空白,呆立在了當場。
“你…你說的啥?可都是真的?!”
片刻后,回過神來的他,望著徐司馬出聲詢問,聲音里帶著急迫,人都不自覺的向徐司馬邁了一步,靠的更近。
哪里還有剛才那不卑不亢,不咸不淡的樣子?
其實鄭士元知道,徐司馬對自己說的話,絕對是是真的。
不然對方人傻了,才會專程跑這么遠,過來與自己說這些。
但知道歸知道,他還是忍不住望著徐司馬確認!
實在是徐司馬說的這消息,太過于驚人,干系也太大了!
大到了他要是不再確認一下,就覺得是假的程度!
徐司馬看到鄭士元的反應,臉上多了一抹笑容。
這份沖擊,終于不再是自己一個人承受了!
他在鄭士元的身上,看到了幾日前自己的影子。
當時陛下把自己喊過去,秘密向自己說這些時,自己的反應和如今的鄭士元多像啊!
“陛下讓秦王殿下,晉王殿下,燕王殿下三人,裝扮成移民,改名換姓,來臨淮了。
你沒有聽錯,我說的也都是真的。”
‘呼!’
聽到徐司馬的話,鄭士元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但心里面的種種感受與震撼,卻并沒有隨著這口氣被吐出來,反而變得愈發濃郁。
這等離譜的事,居然是真的?!
這…皇帝行事,當真出人預料!
古往今來,陛下這份操作也是獨一份了吧?
“陛下說,這件事外面只有你我二人知道,別的人絕對不能知道殿下們的身份。
需要讓你我二人,看住殿下們,保證殿下們的安全。”
鄭士元的眉毛,先是因為震驚而飛揚,而后又皺成了一團。
片刻后,這個一直顯得淡然的臨淮知縣轉身就走。
“你做什么去?”
徐司馬望著他顯得奇怪的詢問。
“徐指揮你先等待一下,我親自處理移民的事!
行工部衙門的人,就在移民的地方等著,不做些事,殿下們肯定會被抓去修中都!”
他聲音急切。
“不用。”
徐司馬一把抓住他。
“陛下的意思,本就是讓他們去修中都。”
鄭士元的腳步頓住,又一次愣在當場。
原本以為皇帝派遣親兒子扮作移民前來,是突發奇想,讓他兒子當老農民,體驗生活來著。
哪成想,居然是要他們前去修中都!
這個又一次出乎他預料的結果,實在是太過于驚人!
他那因為突如其來的勁爆消息,而被沖擊走的思維,在此時迅速回歸。
想到了很多。
這一次,事情只怕不是這么簡單。
陛下那里,只怕是聽到了關于中都城的一些風聲,所以才有了這一次出人預料的安排!
這次,是沖著韓國公來的!
若不然的話,不會一次性派出三個親兒子,來做這等事!
“陛下說,讓我二人分別每日一報三位殿下的行蹤。
等下會有專門的信鴿,秘密送給鄭知縣。”
讓他二人分別報告,這其實就是一個特別好的監督辦法。
看著眉頭皺成一團,再也淡定不了鄭士元,徐司馬的心情舒展了不少。
這份一個弄不好,就會被連帶著身死,乃至于殺全家的要命任務,終于不用自己一個人承擔了!
他太清楚陛下的脾氣。
這次,三位殿下里不論哪一個有了什么三長兩短,他二人都不用活了。
哪怕他是陛下的干兒子也不行。
況且,要是真的出了事,就算是陛下不說什么,他自己都不會再獨活!
將會追隨幾位殿下而去。
不然,心里是真愧疚。
“接下來好好干吧,我二人拼死也要完成任務,保證三位殿下的安全。
不到萬不得已,涉及危急存亡,絕對不能暴露三位殿下的身份!”
徐司馬收斂了那抹找到和自己一樣倒霉蛋的笑容,滿臉鄭重的對鄭士元說道。
“請陛下放心,請指揮使放心,下官就算是拼上這條命,也要護住三位殿下周全!
讓三位殿下不暴露身份,在中都城里好好生活!”
鄭士元說完這話,已經雙目泛紅,眼中泛起淚光。
徐司馬見此,微愣了一下,卻也能夠理解鄭士元的心情。
任誰正在好好過日子,突然之間就接到了這等要命的任務,乃至于在這要命的任務背后,還有一層更為要命的任務,心里都不會平靜。
哪怕鄭士元之前做過逼迫陛下殺侄子的事,也一樣承受不住。
“好好做事吧。”
徐司馬安慰了鄭士元一句。
鄭士元用力點了點頭,但他心中想法,其實和徐司馬所想完全不同。
不是這等一不留神就會死全家,乃至于是死九族的任務陡然加身,才會眼圈泛紅流淚。
才會如此堅定的來執行這次的任務。
而是他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圣君!
中都城發生的這一系列草芥人命,胡作非為的事他知不知道?
自然是知道的。
并不止一次的升起過,想要收集證據,把事情捅到上面去的想法。
但這個念頭,一次次的出現,又被他給一次次的按了下去。
不是他不想,而是不能。
首先,他已經不再是巡按御史,沒有這個監察上奏的權利。
其次,這次的事情,實在是太大了!
皇帝下令營造的中都城,還將中都城營建到了帝鄉!
韓國公李善長這一等一的人物,親自跑到第一線督造。
從洪武四年到現在,三年多的時間里,絕大多數的時間,都在中都城。
眾多淮西勛貴,都積極的投身到了這個事情里。
當初,圍繞著都城是應該留在應天府,還是在中都這里營建新的都城,以誠意伯為首的江浙人,和以李善長為首的淮西人,好好的做了一場。
結果就是,誠意伯完敗,離開朝堂。
回到青田老家。
連青田先生這等人,在這件事情上尚且如此。
就更不要說,自己一個小小的臨淮縣令了!
在這等事情上,無疑是螳臂擋車。
當然,若僅僅只是這些原因,依照他的性子,還是會想方設法,把這件事給捅出來。
可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最為關鍵性的原因,那就是皇帝本身也中意中都城。
想要把中都城修好,遷都至此。
在這等情況下,自己揭露李善長修建中都城的事,會有結果嗎?
絕對不會!
在這件大事上,皇帝和他們本身就是一伙的!
這一年里,他在這里聽到太多的不平事,看到了太多的黑暗。
偏偏這些事,又因為皇帝和李善長他們穿一條褲子,根本沒有辦法去解決。
他只能飽受痛苦,飽受煎熬。
只能強迫著自己把頭埋起來,不去多看中都城的事,盡自己的能力,來多干些實事,多少造福一些百姓。
并不止一次的,在心里罵過李善長這些人,還罵過皇帝。
對這個世道,對皇帝,產生的深深的絕望。
覺得如今的皇帝,在一些事情上,和元朝的那些皇帝沒什么區別!
直到現在,徐司馬過來告訴他這些消息,他震動之后才猛然意識到,自己在此之前,完全誤會皇帝了!
皇帝和李善長們不是一伙的!
皇帝是愿意為百姓做主的!
皇帝是整個天下的皇帝,并不只是淮西的皇帝!
哪怕這件事,涉及到皇帝最心心念念的遷都。
哪怕涉及到了韓國公李善長,以及其背后所站著的、力量龐大的淮西勛貴集團。
哪怕淮西集團,是皇帝的根基之所在,皇帝在知道了這些事情后,并沒有裝聾作啞!
依舊選擇動手!
在這件事情上,還非常的決絕!
不然,不會一次性派遣出三個親生兒子,以這等方式入中都!
而他,會被選中暗中保護三位殿下,接下來所負責的,可不僅僅只是保護殿下。
今后陛下在中都城的事情上,給李善長等人算賬時,也必然會以自己為刀!
不然,陛下不會讓徐司馬過來告訴自己這件事。
自己不過是臨淮縣令而已,若殿下們在臨淮縣,自己還有能力暗中保護他們一二。
可他們去的是中都城,自己再想要護住他們的周全,著實困難。
這事,徐司馬這個三品鳳陽衛指揮使,皇帝的干兒子做才最合適。
可陛下偏偏就給自己安排了這樣一個任務,這后面是什么用意,可想而知!
這可是對以李善長為首的淮西勛貴,發動沖鋒啊!
害怕嗎?
當然害怕。
但,更多的卻是義不容辭!
一年來得到的諸多黑暗消息,眾多為修建中都而無辜慘死的百姓…無時不刻的煎熬,都在驅使著他。
讓他義無反顧的接下這個任務,并做好準備。
在接下來皇帝需要的時候,一刻不停的對李善長等人發起沖鋒!
哪怕會因此而折斷,或者是今后皇帝用過后,會把他推出來平息來自于淮西勛貴們的怒火,他也無悔!
這件事,他鄭士元干了!
雖千萬人,吾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