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你是卡納村的人?”烏鴉皺了皺眉,但還是耐著性子問。
“是的,老爺,您還喝過我燒的茶呢。”穆納笑了,笑的諂媚而恭敬。
“哦,我想起來了,你是村口茶鋪的伙計。”
“老爺您記性真好。”穆納習慣性的奉承道,同時眼神左右打量。
是這座房子啊,那個被折磨死的仆人,他的家被燒的只剩下幾塊土墻。
村里人都不愿意來這,甚至從門口路過都不行。
“小子,今天就先不喝茶啦。你去找輛牛車,我要去米爾扎布爾鎮上。”烏鴉揮揮手,就像平時打發仆人那樣。
“老爺,您受傷了。我扶您到我家去躲躲,然后再找牛車。”
“剛剛的槍聲你聽見了?”烏鴉瞥了他一眼。
“聽見了,跟放煙火一樣。茶鋪的人都跑了,老板也跑了,我膽子小就跑回了村里。”穆納很老實。
“你看見那伙人了嗎?”烏鴉問。
“我沒敢回頭,不過遠遠看到河邊那兒,有人端著槍在找什么。”
“該死的瓦拉納西人!”烏鴉緊了緊手中的槍。
他右邊肩膀中彈了,只能左手拿槍,很別扭。
左腿也挨了一下,剛剛一口氣撐到這兒,現在卻再也站不起來。
“小子,你只要能把我送到鎮上,今年你家的地租可以免掉兩成。”
“老爺您真是我們的慈父!如果沒有您在,以后誰來保護我們呢?”
穆納撲通一下趴在地上,抱住烏鴉的腳。那雙臟兮兮的大腳,指甲長長的,幾乎戳到穆納的臉上。
“起來吧,小子。”烏鴉終于露出了笑容。
他身上的兩處槍傷疼的厲害,沒來得及處理,現在依舊血流不止。
穆納爬起來的間隙,趁機瞄了眼烏鴉手中的槍,它被抓的很緊。
“我腿不方便,你用力扶一下。”
“好的,老爺。”穆納起身,走過去。
他看到了烏鴉的頭皮,稀稀落落的頭發中間,有一道清晰的白線。
一直通到頭頂中泱的一個點上,也就是人的頭發向四周散開的地方。
穆納小時候經常趴在父親背上摸他的身體,他很熟悉這個點。
“別磨蹭了,小子!”烏鴉催促他。
“來了,老爺。”
穆納蹲下身體,一只手去扶烏鴉,另一只手撐地,然后摸到了一塊石頭。
那是塊燒焦的石頭,很黑。不仔細看,很難注意到它。
他抓住石頭起身,眼前又出現了那道白線。
“小子.”
砰!穆納瞄準那個白點,用力砸了下去。
烏鴉身體晃了晃,軟軟的靠在了墻角。他的嘴巴發出嘶嘶的響聲,就像茶水燒開從壺嘴噴出來時一樣。
穆納走過去,舉起石頭。
砰!槍響了。
穆納身體一抖,繼續往下砸。
砰!砰!砰!一下又一下。
烏鴉的嘴巴還在不斷的發出嘶嘶聲,他用手和膝蓋支撐著,緩慢的在地上爬出一個圓圈,仿佛想找一個本該保護他的人。
穆納喘了口氣,挪過去,踩在他的背上,跪下來。
他在找一個合適的高度,他將那禽獸的軀體轉過來,讓它面對著他。
穆納用膝蓋壓住它的胸口,解開領口的扣子,用手摸著鎖骨,找到那個點。
他常常在父親身上摸來摸去,他最喜歡摸的地方就是脖子和胸口的連接處,那里所有的肌腱和靜脈都高高地鼓在外面。
穆納只要摸到父親脖子上凹進去的這個點,他就控制住了父親,他只要用一根手指就能讓父親無法呼吸。
穆納喘息著舉起石頭,將尖尖的一端朝下。
地主老爺脖子上的皮膚很軟,比父親傷痕累累的軀殼要干凈的多。
石鋒如刀,入肉三分!
烏鴉突然睜開了眼睛,他的血噴了穆納滿滿一臉。
穆納一時間什么都看不見了,他倒在了地上,在笑。
他是一個自由人了,他的家人也是。
門口有腳步聲傳來,穆納吃力的轉動腦袋。
是那些瓦拉納西人啊。
“誰受傷了?”
正在替手下包扎傷口的羅恩,看到拉坦抬著一個人影回來,吃了一驚。
“你看看能不能救?”拉坦聳聳肩。
“這是.那個茶鋪伙計?”羅恩對穆納還有點印象。
“我們找到那個烏鴉時,它腦袋早就開花了,他很有種!”拉坦朝地上歪了歪頭。
羅恩揭開穆納的襯衫,他腰側中了一槍,血不停的往外冒。
沒任何猶豫,羅恩拿起鑷子、手術刀,現場就開始處理。
去醫院已經來不及了,太遠。
半個小時后,羅恩抹了把腦門上的汗,放下手中的醫療器具。
“怎么樣?”拉坦問。
“他很幸運,是穿透傷,內臟沒問題。至于能不能活,就看他接下來的造化了。”
印度的衛生條件,懂的都懂,天氣又熱。
穆納真正的鬼門關,是看接下來會不會感染。
“這些人你準備怎么處理?”羅恩看向地上一排排的尸體。
“北方邦那么大,能消化尸體的地方很多。”
“消化?”
“老弟,你不會愿意聽的。”拉坦朝他擠擠眼,接著招呼手下打掃戰場。
武器、彈殼什么的,統統帶走。地上的血跡就不用他們操心了,大自然會處理一切。
說來怪事,剛剛還烏云密布的天空,現在竟然放晴了。
刺目的太陽,照的人睜不開眼。
穆納動了動眼皮,他醒了。
“先生,您信奉太陽神嗎?”
正在蹲在邊上收拾器具的羅恩抬頭,他有些意外。
“當然,我姓蘇爾。”
“原來您是太陽啊,是太陽救了我。”
羅恩笑了,“先別高興的太早,能撐過七天再說吧。”
“如果我能活下去,先生您”穆納鼓足勇氣,“我能做您的仆人么?”
站在邊上護衛的阿尼爾聞言,咔嚓一下,拉了槍栓。
穆納眼神畏懼,他不知道那個大個子,為什么突然兇狠起來。
羅恩大笑,接著又搖搖頭,“我有仆人了。”
“先生,我的家就在卡納村。往里走,門口有大水牛的那一家就是.”
穆納嘰哩哇啦一大通,把家里有哪些成員全都說了個遍。
一個低種姓,如果把自己的家在哪兒告訴高種姓,那就說明他獻上了自己的忠誠。
他跑不了,他的家人都在。被蜜獾折磨死的那個仆人,就是前車之鑒。
穆納受傷了,他說話很吃力。
“先生,您不收我做仆人,雇傭我也行。”
“雇傭?”
“對,我能干很多活。我會砸煤塊、會熬糖水、會煮茶、會放牛,還熟悉這里的每一條河,每一座山”
“那幾座山,你都去過嗎?”羅恩指了指遠處的小山包。
“去過,我還在那兒捉過金翅鳥!”
“等你傷養好了再說吧。”
羅恩笑了笑,繼續收拾自己的急救箱。
“先生,你們是在找那兩只禽獸的家嗎?我知道在哪兒。”穆納急于表現。
“我已經派人去啦,小子。”拉坦走過來,“你先祈禱自己能活下去吧。”
“怎么說,現在去礦上?”羅恩問。
“當然,來都來了,我會留幾個人下來看守。”
“行,這些傷員留下,我們去看看。”羅恩起身。
“這里從今往后就是我們的地盤啦,瞧瞧那兒。”
拉坦朝遠處指了指,那里有一個模糊的莊園輪廓。
“我已經派人去通知了,限他們三天內搬走。”
蜜獾和烏鴉的子女不在這兒,他們早就被送到勒克瑙讀書。
現在留下的全是不重要的老弱婦孺,拉坦還沒變態到對這些人動手的地步。
這也不合道上的規矩,凡是出來混的,身死道消,禍不及家人。
當然,如果他們的子女不識好歹,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留下一輛車,羅恩和拉坦又帶人,浩浩蕩蕩的殺向了幾座小山包。
等他們到了山腳下的晾曬場時,這里一片祥和。幾公里外的槍聲,仿佛壓根沒傳過來。
小山不高,但占地很廣,像一頂倒扣的圓邊草帽。
山腳下被開辟出了一大片空地,上面鋪滿了細碎的石灰石粉末。
有一個男人正牽著一頭驢,從礦洞一樣地方鉆出來。
那驢身上系著鮮紅的鞍具,一邊掛著一個金屬槽,里面裝滿了石灰石碎塊。
這頭驢的身后還有兩頭顏色相同的小驢,背上同樣掛著兩個金屬槽,里面同樣裝滿了碎石。
兩頭小驢前進的速度稍慢,領頭的驢子常常停下來回頭望著它們,直到男人摔出響亮的鞭子。
金屬槽里的碎石會被放進碾子一樣的凹坑里壓碎,然后再由人工篩出可用的那一部分。
接著繼續磨、放到坑里烘烤、再晾曬、攪拌.
整個作業場,沒一臺機器,全部靠人工實現。
這里還有很多工棚,那些棚子里相互緊挨在一起,就像貧民窟的巷道。
羅恩甚至能看到女人帶著孩子,擠在棚里準備著食物。
工人、作坊、工棚、家人,全都聚在這片小小的山腳下。
他們在這里吃、在這里睡,也在這里勞作。
見到羅恩他們過來,一個領頭的黝黑漢子小心翼翼湊過來問他們,是不是買水泥。
羅恩和拉坦面面相覷,甚至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看的出來這里的人都是一個種姓,而且比穆納的種姓更低。
他們或許從沒離開過這兒,從出生到死,活著只為幫主人加工出更多的水泥。
最后還是拉坦揮揮手,讓下面的人把作坊的工人都集合到了一起。
他只宣布了一件事,以后這里歸蘇爾家了,他們的新主人。
領頭的漢子愣了一下,接著老老實實的跪地,把手伸向羅恩他們的腳邊。
一個接一個,所有人跪了下來,沒有任何聲音。
“算了,讓我們的人去看看礦吧。”羅恩索然無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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