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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4章 鐵公雞一毛不拔

熊貓書庫    盛唐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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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寶十年夏,方重勇攜銀槍孝節軍抵達關中,但并未直接奔赴長安,而是屯扎在長安以西不到百里的武功縣郊外,等待朝廷的旨意。

  其實軍隊從邊疆調撥到長安,都是這個路數,不可能在朝廷毫無掌控的情況下,讓軍隊一路長驅直入進入長安。

  萬一某些人就是利欲熏心,想趁著混亂梭哈怎么辦呢?所以類似制度性的預防,一直都是處于一絲不茍的執行當中。

  然而一連幾天,議政堂都沒有準備好銀槍孝節軍的封賞文書。

  一方面是對方索要的獎勵數目太大,另外一方面,則是國庫空虛,且原本劃撥給兵部的財帛,很多都是用來應付邊軍了,沒有為方重勇他們專門準備。

  銀槍孝節軍之前不顯山露水的,數量不多,而且還在擴編當中,并沒有引起朝野上下的注意。

  但現在不注意也不行了,這已經成為遠征西域且戰功赫赫的功勛部隊,不好好打點是不行的。

  李適之等人不想拿錢出來,又不知道要怎么應付,這一拖就硬是拖了三天。

  最后還是基哥一道圣旨送到議政堂,讓宰相們速速解決此事。至于怎么解決,他沒說。不過很明顯,不能從基哥掌管的太府寺拿錢,而是要走國庫的渠道。

  “鄭相公,此事你以為如何?”

  李適之看了一眼擔任同中書門下三品,兼任工部尚書的鄭叔清詢問道。

  盛唐時期,只要官銜帶“同中書門下”這個字樣的,就是形式上的宰相。但若是不擔任侍中或者中書令(分別為左相右相),那么其實只能算有名無實的“小宰相”。

  或者換個說法,這就是皇帝安插在議政堂內的工具人,平時不顯山露水,關鍵時刻橫插一杠的“攪局者”。

  事實上,鄭叔清完美擔當著這個職務,充分體現了“有他沒他一個樣”,卻又不顯得礙眼。

  自從當這個“小宰相”以后,鄭叔清每天上班打卡,辦公(讀書),飲茶飲酒,下班打卡回家。

  他能休息就盡量休息,對于任何政務,都不發表反對意見。

  但鄭叔清也不是完全不發表意見。說得最多的,諸如:

  “嗯,還好。”“不如交圣人定奪。”“不妨一試。”“右相說了算。”

  之類和稀泥的話,愣是沒有單獨處理或拍板過哪怕一件事!

  李適之這么一問,倒是問得鄭叔清有些錯愣。

  “右相,這件事您說了算就行,下官沒有任何意見。”

  鄭叔清想也沒想,條件反射一般直接回了一句。

  這話讓李適之聽了心頭火起!

  “鄭相公,你也是宰相,為何事到臨頭就沒有擔當了呢!”

  脾氣本就不好的李適之質問道,議政堂內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了。

  “李相公,您是右相我不是啊!

  這朝廷大大小小的事情,不是還得您來拍板定乾坤嘛,下官總不能越俎代庖的。

  您就算要我說,那我說了也不算啊。

  在其位謀其政,要是我說按照方國忠送過來的報功清單來核現兌付,朝廷也不會聽我的嘛。

  下官干那種蠢事,不是讓您難堪嘛。

  右相,您決定的事情,朝廷才會辦理,需要下官做什么,下官照做便是。

  下官怎么說,多半不重要的,您看是這個道理吧?”

  鄭叔清也不生氣,笑瞇瞇的回答道,可謂是綿里藏針,又油滑得讓人把握不住!

  “這條老狗!”

  李適之在心中大罵鄭叔清無恥下流!卻又拿對方一點辦法都沒有!

  鄭叔清的意思很明白了:老子就是個透明宰相,平常啥權力也沒有,說了話也不頂用。

  現在遇到大麻煩了,你們就想讓老子背鍋,門都沒有!

  “鄭相公,某聽聞你與方國忠有舊。不如這次就由你代表朝廷去武功縣勞軍,這總該是分內的事情吧?”

  坐在李適之桌案對面的左相房琯,慢悠悠詢問道。

  雖然臉上帶著笑意,卻是明擺著不懷好意。

  朝廷拿不出賞賜來,鄭叔清去銀槍孝節軍大營,那是必然會灰頭土臉的。

  而且,這個要求鄭叔清還真不好拒絕推脫。

  因為宰相們都“很忙”,而鄭叔清是最閑的,幾乎可以用無所事事來形容。

  既然你最閑,那你跑跑腿,也是理所應當的吧?

  “跑腿而已嘛,都是小意思,下官今日收拾一下,明日便去。”

  鄭叔清大包大攬,滿不在乎的說道。

  房琯都想好了鄭叔清拒絕以后要怎么說,沒想到對方居然滿口答應,頓時感覺像是一拳頭打在棉花上一般,幾乎被憋出內傷來。

  “鄭相公莫不是在說笑?”

  房琯有些不敢相信,居然有人主動跳坑。

  “右相可以當證人嘛。”

  鄭叔清很是大度,甚至壓根就沒有討價還價,直接答應下來了。

  李適之也有點心疑,他一臉憂慮問道:

  “鄭相公,這件事可不是開玩笑。朝廷是真拿不出賞賜的財帛了。今年到處都有災荒,朝廷花了不少錢,現在還在應付。

  你能說服那些丘八么?”

  “就算下官說服不了,這不是還有右相在議政堂坐鎮嘛,右相總有辦法的。”

  鄭叔清嘿嘿笑道。

  “也罷,鄭相公先去探探口風吧。”

  李適之也是被搞得頭大。

  今年先是蝗災,又是洪災,全國很多地方都要賑災,府庫里面的絹帛與米糧都是一車一車往外面運!

  他這個宰相,也當得挺不容易的。既然鄭叔清愿意去“探路”,那就先探探路再說吧。

  李適之有點后悔,安西遠征軍中其他各部的賞賜,朝廷已經提前兌現過了,那些部曲也都歸建原本所在的節度使。

  但立功最多,出力最大的銀槍孝節軍卻沒有賞賜,一直拖到現在,國庫又比較空虛。

  他想跟方重勇商量一下,要不要少發點賞賜,多給點勛官爵位得了。這個口不好開,所以必然需要一個人去試探一下口風。

  鄭叔清就是最合適的人選。

  “右相請放心。”

  鄭叔清叉手行禮說道,起碼樣子看起來還是挺誠懇的,至于心中怎么想,那恐怕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那就麻煩鄭相公當這個宣慰使,走一趟武功縣了。”

  李適之微微點頭,朝廷有功不賞僅僅給爵位的事情,過去也玩過很多次,不過都是針對的邊軍,倒也沒鬧出什么亂子來。

  相信這次也能圓滿解決。

  武功縣外神策軍大營中軍大帳內,方重勇正在跟朝廷此前派去西域交接那位禮部文官下棋。

  這人也不是別人,而是方重勇早年間就認識的那位“文化人”:顧況!

  因為沒有后臺,顧況被朝廷派去處理使團被“盜匪”團滅的事情。此后便跟著大軍一路返回了關中。

  他本就是被“連升三級”而臨時上位的,這次回長安后,搞不好還會升官,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說起這一路,當真是有驚無險啊,時常能聽到有人被盜匪打劫的事情。”

  顧況有口無心的拱了一步卒子,一邊有些后怕。

  “顧郎中可知道為何朝廷仍未讓我等歸建?”

  方重勇有些疑惑的問道。

  賞賜賞賜不發,又不讓入長安,不許進入玄武門駐地。

  朝廷這是在搞啥?

  方重勇心中疑惑,感覺事情有些不太對勁。

  “殿下啊,下官就跟您交個底,估計就是朝廷沒錢了。朝中各位相公不想發賞賜,又不知道找什么理由拖欠抵賴,所以現在還沒商量出個章程來。

  您出征在外不知道,如今朝廷的稅賦是越來越少了,嘿嘿!”

  顧況是個大“憤青”,對好多事情早就看不過去了!

  “噢?還有這樣的事?人不是越生越多嗎,難道戶口還越來越少了么?”

  方重勇好奇問道。

  “殿下,這可就是您不懂了。人確實是越來越多,但交稅的人是越來越少啊!這個又不矛盾。收不到稅,朝廷自然沒有賞賜,這又有什么值得奇怪呢?

  永業田分下去又收不回來,還有各種權貴和依附他們的人都不交稅。

  那可不就是越來越少了嘛。”

  顧況這張臭嘴辛辣點評,毫不留情。而這些話,尋常時候可是說不得的,說了犯忌諱。

  “祖宗之法”租庸調制度,早年間的好處逐漸消失,反倒是近年來弊端開始瘋狂爆發。無論是哪個社會階層,都在變著花樣從里頭找漏洞牟利。

  貴族階層不納稅只是其一,租庸調制度本身的不合理性,也讓很多農民變成刁民。

  他們沒有不交稅的權力,那就選擇小戶并大戶,戶籍賬冊上男人改女人,又或者掛靠在權貴名下,多的是騷操作。

  顧況都懶得去說。

  “那可就麻煩了啊。”

  方重勇長嘆一聲,忍不住搖頭嘆息。

  立下戰功卻無賞賜,那些驕兵悍將們是要造反的!方重勇就沒見過哪個軍隊不論功行賞,還能戰無不勝的!

  “節帥,朝廷來人了,就在大營外面。”

  封常清忽然走進帥帳,在方重勇耳邊悄悄說道。

  “伱看,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你我一同去迎接朝廷的使者吧。”

  方重勇哈哈笑道,起身便走。

  眾人來到大營外,就看到鄭叔清孤身一人,身邊連個隨從都沒有,完全不像是來宣讀圣旨的。

  方重勇不說話,鄭叔清也不說話,二人大眼瞪小眼,一大堆丘八不耐煩的在旁邊圍觀,氣氛一時間尬住了。

  好久之后,顧況這才站出來打圓場道:“鄭相公,您倒是宣讀圣旨啊?”

  我要是能讀圣旨,現在早就抖起來了好不好!

  鄭叔清在心中大罵顧況不會看人眼色。

  “鄭相公一路辛勞,先入營歇息吧。”

  方重勇想到了一個可能性,面色僵硬的為鄭叔清解圍道。憑借以往的經驗看,只要碰到老鄭,就絕對不會有好事!

  他都被坑麻了!

  “好說好說,本相是有些乏了。”

  鄭叔清干笑道。

  結果一聽這話,人群中看熱鬧的何昌期,不陰不陽的大聲嘀咕道:“騎馬走個幾十里就乏了,跟個娘們一樣。”

  聽了他的話,眾將皆是竊笑不已,搞得一旁站著的鄭叔清極為尷尬,只好裝作自己耳朵已經聾了聽不見。

  “鄭相公這邊請。”

  方重勇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假裝跟鄭叔清不熟。

  “好說好說。”

  鄭叔清如釋重負,跟在方重勇身后,走進了大營。

  他還沒走遠,就聽到身后有銀槍孝節軍的將領起哄道:“鄭相公,我們的糧餉在哪里,封賞在哪里呢?”

  一聽這話,鄭叔清立馬加快了腳步,生怕那些丘八揪住自己不放,詢問賞賜的事情。

  不是說不該發賞,而是朝廷現在國庫空虛,是真沒有錢發啊!

  來到帥帳,方重勇屏退閑雜人等,然后面色凝重看著鄭叔清詢問道:“有大事?”

  “唉,其實大事也算不上,就是朝廷沒錢,想用一些在長安城都不好使的交子打發你們。”

  鄭叔清搓了搓手,無奈嘆息道,臉上愁云密布。

  李林甫遇刺后,朝廷下放了洛陽地區的交子發行權,因為朝中很多人都懷疑是李林甫強行收回河南的交子權,而慘遭暗殺。害怕自己成為下一個。

  然后隨著李林甫遇刺,劉晏遠赴河北搞“鹽稅試點”。在基哥的要求下,朝廷強力推行了第二版的長安交子,并以“一換五”的比例以舊換新。

  五張舊交子換一張等面額的新交子。

  由于沒有準備金,新交子很快就開始迅速貶值,河西交子進一步加大了在關中市面上的占有率。

  并且幣值穩定!

  李適之多次想收回河西交子的發行權,將其轉移到長安印刷,然后印好后送現鈔到河西,結果都因為各種原因而未實施。

  如今長安商業混亂,比方重勇離開長安那時候要嚴重得多。

  如果把新的長安交子當做賞賜發給銀槍孝節軍的丘八,搞不好…還不如暫時不發。

  那些受到愚弄,頭腦發熱的丘八們,在情緒激動之下會干出什么事情來,真的很難說。

  這便是鄭叔清被李適之派來的主要原因。

  解釋完這些事情之后,方重勇簡直不知道要說什么才好。

  別看銀槍孝節軍私下里已經撈夠了,但那些都是不計入戰功的。軍功是多少,朝廷就應該給多少。

  這完全是兩回事。

  在他前世,普通企業兩個月不發工資員工都要鬧,銀槍孝節軍可是走了一萬里路,一去一回一年多啊!

  這賞賜是你說不發,就可以不發的?

  “將士們出生入死,走了一萬里路,建功立業而歸。

  朝廷難道就想說一句謝謝,然后就完事了?”

  方重勇難以置信的反問道。

  “雖然不想這么說,但右相就是想一毛不拔。

  讓我來這里,也是跟你討價還價,免得撕破臉不好看。

  當然了,肯定不至于一點都不給,但絕對不會給太多。

  你就說怎么辦吧。”

  鄭叔清無奈的嘆了口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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