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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0章 殺破狼

熊貓書庫    盛唐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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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功縣距離長安,大約五十里;到香積寺的距離,也是差不多的,而香積寺在長安城西南十里。

  所以可以這么說,銀槍孝節軍從武功縣出發進入長安,想不被發現基本上不太可能。

  但騎兵若是從香積寺出發,不需要多久便可以抵達長安城南面那三個城門。而且南面居民數量很少,都是窮人。

  城防極為松懈,屬于長安的“貧民窟”和“垃圾堆”。

  換言之,以長安城南松懈的守備來說,根本防不住香積寺那邊過來的騎兵,甚至連預警都做不到。

  而從長安最北面進入玄武門,控制禁軍駐地,固然是看起來最省事的辦法。但這樣搞,需要繞過大半個長安城不說,也將事情的性質改變了。

  很顯然,方重勇麾下并非所有人都頭腦發熱,他們并不認為如喊口號一般的,就能殺入皇城,殺穿玄武門,重走一遍李二鳳當年走過的路。

  比如說何昌期,就覺得這次勝算很渺茫。

  “節帥,末將總覺得這次…有點難收場啊。”

  前往香積寺的路上,何昌期湊到方重勇身邊,低聲詢問道。

  “你是不是覺得三千人控制長安不太夠?”

  方重勇微笑問道。

  “節帥,長安那么大,別說是三千人,就算三萬人也不夠啊。

  您看長安平日里神策軍也好幾萬人,還有不少南衙禁軍如金吾衛之流,可還是那么多盜匪,抓都抓不過來,四處漏風。

  咱們就這三千人,肯定控制不住長安,只怕很快就會有人來勤王了。”

  何昌期憂心忡忡的說道。

  銀槍孝節軍這點人馬就想控制住長安城,簡直難如登天!

  這不是驍勇善戰的問題,而是控制地盤確實需要人手,這是銀槍孝節軍固有的硬傷,沒法改變。

  他們這樣的精銳,本身就不是用來占領城池,而是作為尖刀部隊使用的。

  “凡事過猶不及,本節帥心中有數,不會推你們進火坑的。”

  方重勇不以為意都擺了擺手說道,氣定神閑,心中已經有了萬全準備。

  倘若事敗,他會手刃基哥,讓基哥給自己陪葬!

  至于長安城的那些宗室子弟,達官貴人,則是能殺多少殺多少。

  反正自己要死的話,一定會拉足夠墊背的人。

  方重勇此番便是抱著“讓我活大家都好過,要死我拉你們一起陪葬”的覺悟。

  想明白了“退路”,他自然是一點都不害怕了。

  “節帥,我們若是贏了神策軍,若是沖入長安城,接下來該怎么辦?”

  何昌期疑惑問道,他還是很不放心。

  現在銀槍孝節軍干的事情,本質上就是謀反啊!

  就好像歷朝歷代的反賊都是打出“清君側”的旗號,也沒說要弒君啊!

  難道他們就不是反賊了么?

  何昌期覺得這個道理自己這個大老粗都知道,足智多謀的方重勇不可能不知道。

  “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現在最需要的是什么,難道真就是那點賞賜么?木鹿城的時候,難道你們沒有撈夠?應該也不少了吧?

  真就稀罕朝廷的賞賜么?”

  方重勇意有所指的詢問道。

  何昌期微微點頭,好像明白了什么,卻總是還差那么一點不明白。

  “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

  銀槍孝節軍現在缺的,是威名,是氣魄,是膽量。

  說得不好聽一點,就是別人收買我們的時候,愿意開出來的價碼!

  我們鬧事,不是為了收拾李適之他們,更不是為了改朝換代,而是爭取一個與我們能力匹配的身價!

  李適之不給我們發賞賜,卻給赤水軍那幫人發了,在外人看來,就是我們的身價不如赤水軍,更不如神策軍。

  這種事情,是不能忍的。

  所以我們必須要好好教訓一下神策軍,讓長安某些人看看,誰的刀更快,得罪我們是什么下場!在關中,我們就是最強的禁軍;在大唐,我們就是最精銳的部曲。

  而進了長安以后,我們不必做多余的事情,出手要精準。

  朝堂上的是非曲直,那可不是打打殺殺就能處理好的,要用這個。”

  方重勇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說道。

  很能打,所以值得各方拉攏。

  脾氣差,所以沒人敢輕易招惹。

  有這兩條,銀槍孝節軍就已經足夠在長安立足,甚至過得很滋潤。但方重勇的殺招,其實是沒有告知何昌期的第三條。

  以何昌期的智慧,恐怕很難理解那些事,還是不要告訴他比較好。

  方重勇和人說話也是看人下菜,面對什么人就說什么話,一點也不含糊。何昌期不能理解,就不跟他說好了。

  這支隊伍走在前面的一百人,都是銀槍孝節軍的士卒,全副武裝,兵甲齊整。而后面跟了一千多民夫,則是僅僅穿著軍服而已,手無寸鐵。

  隊伍末尾又有幾十個銀槍孝節軍都士卒壓陣,防止民夫們溜號。

  這支隊伍很快便行進到渭水分叉的渡口,此地離香積寺只有幾里路了,而太陽已經落山,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方重勇下令扎營造飯,并不著急前往香積寺。

  他們這一行人,只怕是沿路都有人監視,不存在什么秘密。方重勇只當他們這些人都是真正去領賞的士卒,優哉游哉的圍坐在火堆跟前吃干糧。

  “節帥,車光倩不會出問題吧?其他人會不會心里發毛打退堂鼓呢?”

  方重勇正啃著胡餅的時候,何昌期又湊過來詢問道。

  “你說,如果本節帥這次死翹翹了,那是不是很虧?

  我這么年輕,身居高位還被封郡王,有賢妻在家,還有一大堆美妾,我死了可不可惜?”

  方重勇看著何昌期詢問道。

  “那自然是很可惜的…”

  何昌期摸了摸自己的圓腦袋嘀咕了一句。

  “所以說,你看我都不怕,你又有什么好擔心的呢?”

  方重勇理直氣壯的反問道。

  “節帥,如果啊,末將是說如果,您要是自己在長安稱帝,或者扶持一個兒皇帝,只怕天下烽煙四起,咱們這么點人,鎮不住啊!

  但是您要是不稱帝,或者不當權臣,咱們玩這么一出,可還能活么?”

  何昌期終于把心中最擔憂的事情,以非常直白的方式說了出來。

  方重勇終于懂了,他終于明白為什么何昌期會“一反常態”這么擔憂了。

  老何殺了不少官員,對大唐體制毫無敬畏,他腦子里就想著謀反呢!

  銀槍孝節軍中其他人沒想著謀反,所以也沒有何昌期那樣擔憂。或者說他們還比較天真,有軍人的理想。

  而何昌期已經把大唐的黑暗腐朽看得明明白白了,對其壓根就不存在任何幻想。

  何昌期以為方重勇這次是一次重大的“戰略行動”,目的就是為了推翻大唐,方重勇自己當皇帝,或者當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權臣。

  但方重勇的計劃,卻只是一次地地道道的“戰術行動”。

  此前兩人一直都不在一個頻道上對話!

  “伱啊,真的想太多了。”

  方重勇長嘆一聲。

  他讓何昌期附耳過來,嘀嘀咕咕說了半天,總算是把自己的計劃解釋清楚了。

  “節帥,這就完事了?”

  何昌期有些不敢相信的反問道。

  “對,明日聽我號令。

  我估計神策軍統軍鮮于仲通一定在香積寺,他肯定不放心李適之的人亂來,擔心對方亂下命令,所以一定會在現場做個見證。

  你明日機靈點,鮮于仲通文人出身,必定不是你一合之敵。不要猶豫,不要聽他求饒,直接將其斬殺即可。

  事后,我將所有罪狀往他身上推就行了,無論別人問你什么,你就說聽命行事。”

  方重勇語氣森然的囑咐道。

  “得令,那還要做什么呢?”

  何昌期疑惑問道。

  “如果張均在,就將他也一起宰了。如果不在,那就去長安再說,反正這個人一定要死。

  我草擬了一份名單,入長安后,你若是帶兵沖入了皇城,則按名單收而殺之。

  若是不能進皇城,就當我沒說好了,用別的辦法也能將這些人都宰了。

  我估計張均明日應該也在香積寺,殺這個人很重要,僅僅排在鮮于仲通之后。

  至于李適之,如果你能找到他,就將他保護起來,押送到興慶宮。”

  方重勇對何昌期特別吩咐,不要殺李適之。

  “節帥,這狗宰相處處與我們為難,何故留他一命?到時候順手宰了豈不快哉?”

  何昌期疑惑問道。

  “李適之是宗室出身,多少是圣人的親戚。

  殺了張均和鮮于仲通,對于圣人而言不過殺兩條狗,這種狗圣人要多少有多少,一點也不心疼。

  但李適之與圣人都是太宗的后代,多少有幾分血脈姻親之情。圣人殺李適之可以,但我們將其殺了,便是越俎代庖,打圣人的臉了。

  這種事情做不得。”

  方重勇耐心解釋了一番。

  何昌期有些不樂意的點了點頭,他何止是想宰了李適之啊,他甚至連基哥都想宰了!但是很多時候,人生活在世間,很難隨心所欲,什么事情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因為理智告訴何昌期:宰了李適之會不會有事,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若是明日宰了基哥,自己一定會死得很慘。

  正在這時,方重勇站起身來,看著天上的星辰,嘆息說道:

  “此刻星象,乃是七殺、貪狼、破軍三星在命宮的三方四正會照,此乃殺破狼格局。

  殺破狼,喜動不喜靜,富貴險中求。

  命好的大富大貴,命差的飛來橫禍。

  何老虎,明日你想搏一把么?”

  方重勇轉過身詢問正在啃胡餅的何昌期道。

  “啥?什么狼來著?”

  何昌期一臉懵逼看著方重勇,眼神中透著清澈的愚蠢。

  香積寺建于唐高宗永隆二年,占地極大,在唐代曾盛極一時。唐高宗李治曾到香積寺禮佛,并賜予舍利千余粒,還有百寶幡花,令其供養。

  總之就是非常了得。

  此時此刻,寺內的晨鐘已經響起。香積寺的主殿外廣場,一隊神策軍士卒,正在護衛著朝廷前來這里給銀槍孝節軍發賞賜的第五琦。

  他作為戶部郎中,發賞本是分內,但因為知道內幕,反而感覺這件事辦得不太地道。

  第五琦對身旁的刑部尚書張均建議道:

  “張尚書,發賞其實是件辛苦差事,雖然只是發交子,但數目不能點錯,還要核驗身份軍籍。

  數千士卒要領賞,只怕到明日都很難完成。

  您是刑部尚書,發賞不是您的本職差事,不如您先移步回皇城歇息,也免受這風吹日曬之苦呀。”

  他這話說得不太客氣,因為第五琦對張均確實有些不爽。

  你一個刑部尚書,來摻和戶部的事情做什么?

  這本身就犯了官場的忌諱。

  方重勇前世企業里面還明文規定員工不許無故串崗呢!

  “本官,只是感覺這次事關重大,丘八們又是桀驁不馴容易惹事,所以想看看現場有沒有人作奸犯科。

  第五郎中和你手下那些人,要好好的點驗,發賞不要發錯了!”

  張均一臉冷笑,將第五琦的話懟了回去!完全不給第五琦面子。

  他這般做派,其實這也很好理解。

  因為第五琦在升官都過程中,曾經受過李林甫的恩惠,也被認為是李林甫黨羽的外圍。張均自然不可能對他有什么好臉色看。

  “張尚書,銀槍孝節軍已經來了,有一百人披甲帶兵器。”

  鮮于仲通湊到張均身邊,小聲稟告道。他雖然是神策軍統軍,卻也只穿著軍服,沒有披甲。

  為什么他不穿盔甲呢?

  呃,其實鮮于仲通也想裝逼,穿一身明光鎧威風威風。但他是考中進士的文人,身體一直都很瘦弱。

  而且鮮于仲通也年近六旬,實在是穿不動那些動輒十五公斤以上的明光鎧了。

  但凡有一絲可能,鮮于仲通都要在這個場合披甲,維持一下作為神策軍將領的體面。

  “呵呵,他們還是不放心吶,不過一百多人,又頂什么用呢?”

  張均嘿嘿冷笑道。

  李適之不知道的是,張均已經悄悄給方重勇和銀槍孝節軍布下了殺局,并不會如李適之料想那樣。

  如果方重勇認慫,那么張均則會在香積寺現場給那些丘八們“加點料”,挑撥對方出手!

  只要出手了,埋伏在西北與東南兩處地方的神策軍伏兵,會在最短的時間內,將香積寺團團包圍!

  到時候場面就好看了!

  一百人多人披甲又怎么樣,打得過一萬二千全副武裝的神策軍么?

  “讓他們進來,列隊領賞,不得喧嘩!”

  張均面色淡然下令道,官威十足,完全無視了第五琦的不滿。

  很快,方重勇帶著何昌期打頭,一百多披甲的士卒在后,浩浩蕩蕩的進入香積寺,來到正殿前的大廣場。

  第五琦和方重勇打過交道,上前對其行禮道:“方軍使,下官已經準備好了,可以開始領賞了么?”

  “嗯,好。”

  方重勇面露微笑,矜持的點點頭。他隨即發現了第五琦身后都張均和鮮于仲通,于是好奇問道:“這兩位是?”

  張均和鮮于仲通都懶得跟方重勇打招呼,在他們眼中,方重勇已經是一個死人,或者是個很快就會不明不白死去的倒霉蛋。

  他們自然是沒有心思跟冢中枯骨攀交情,更別說張均跟方重勇還有血仇了。

  多說一句話都感覺是在浪費生命!

  “這位是刑部尚書張均,這位是神策軍統軍鮮于仲通。”

  第五琦小心翼翼的介紹道企圖打圓場,他已然察覺到現場氣氛有些不對勁。

  第五琦不知道神策軍一萬多人在附近埋伏著,他轉身看了看鮮于仲通身邊那二十多個神策軍士卒,有些心虛,很擔心方重勇身后的銀槍孝節軍士卒暴起發難!

  張均為了引銀槍孝節軍出手,特意只在香積寺內部署了二十多個神策軍精兵作為護衛。人要是多了,說不定這幫銀槍孝節軍的丘八,會膽怯認慫不敢出手。

  那樣戲就沒法唱下去了。

  張均要的就是那些桀驁不馴的丘八們鬧事,不得已,只能故意示弱。

  “本王聽說,這次朝廷打算用一點交子糊弄我等有功將士。第五郎中,不知道是不是有這樣都事情呢?”

  方重勇臉上露出令人畏懼的冷笑,盯著第五琦的臉詢問道。

  “是又如何?

  就那么屁大點功勞,朝廷給點勛官你們就不錯了,還挑三揀四的。

  你們敢鬧的話,連交子都沒有!”

  第五琦還沒開口,張均冷聲呵斥道,隨即吩咐第五琦說道:“開箱,發關中交子。”

  張均這番話語氣森然,毫無感情,哪怕是外人,都感覺他太囂張了。

  發交子本身就理虧了,你態度還不好點,是存心挑事吧?

  第五琦在心中埋怨張均不會辦事。他不好說什么,轉身準備去吩咐手下辦事的皂吏打開裝交子的箱子。

  而鮮于仲通,則是默不作聲掏出火折子與煙花,捏在手中,隨時準備發信號。看張均這態度,鮮于仲通不認為銀槍孝節軍那幫丘八,還可以忍耐多久。

  爆發是遲早的事情!

  方重勇注意到車光倩還沒發信號,心中有些焦急,只是臉上依舊平靜如水。

  他走上前與第五琦理論道:“第五郎中,難道戶部就是這個意思?拿這些花不出去的交子糊弄有功將士么?”

  “殿下,莫要為難下官啊,這些下官說了也不算啊。”

  第五琦無奈懇求道。

  “第五郎中,你這樣做,真的讓本王很難辦啊。”

  方重勇嘆息說道,一個勁的搖頭。

  “難辦?難辦就別辦!

  就當你們領過賞了,現在就打道回府吧。”

  張均指了指香積寺大門的方向,一臉不屑說道。

  現場鴉雀無聲,張均預期中的暴跳如雷,并未發生。方重勇和銀槍孝節軍的士卒們都異常冷靜。

  冷靜得有些不正常!

  就連鮮于仲通都看出不對勁來了!兩只手都抖得厲害!

  第五琦被夾在中間,不知道該說什么,更不知道接下來要不要發交子。

  正在這時,北面山林某處,一道又一道濃煙冒起!

  緊接著,似乎是在響應這些濃煙一樣,南面山林處,也是一道又一道濃煙冒起!

  看到不遠處山林的濃煙,方重勇懸著的心終于落下。

  他臉上帶著戲謔的笑容,如同看死人一樣看著張均,面色平靜的從口中吐出一個字來:

  “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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