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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東略涼州

熊貓書庫    歸義非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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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唳——”

  二月初,春天似乎遺忘了西北這片荒涼之地,曠野上的寒風依舊刺骨,吹散了空氣中稀薄的熱氣。

  綠意盎然的草原還未回歸,光禿禿的大地上只有不到兩三寸的草芽在風中堅強求生。

  穿著粗糙皮襖的牧戶們高坐馬背上,目光如同草原上的蒼鷹一般敏銳,緊緊盯著遠方牧奴們的每一個動作。

  牧奴們穿著破舊的布衣,頭上戴著陳舊的帽子。

  他們手中揮舞著長鞭,聲音在空曠的草原上回蕩,顯得格外凄涼。

  他們面容疲憊,目光呆滯,仿佛木頭般揮動手中長鞭。

  在他們的面前有著數以千計的羔羊,可卻沒有一只屬于他們。

  這些牧群都是城中貴族們的財產,貴族可以每天消耗十幾只羊來浪費,卻不會讓出一口肉給他們這群牧奴。

  他們在牧戶的監督下放牧,若是偷懶便會遭到鞭打。

  不甘一輩子過這種生活的人并不少,可他們的下場卻好不到哪去,正如當下…

  “漢奴!站住!!”

  遠處,幾名牧奴驅趕著牧群向北方趕去,盯梢的牧戶發現了他們的行為,立馬就抽出弓箭瞄準了他們。

  “龐大,番狗張弓了!”

  牧奴中,一名十二三歲的瘦弱牧奴害怕叫嚷著,眼神滿是恐懼。

  站在他不遠處,從十三四歲到三十幾歲不等的七名牧奴回頭看了眼番賊的動向,其中年紀最大的一個消瘦漢子咬牙道:

  “躲在牧群里,他們不敢射牧群,等他們靠近之后,我們用馬鞭和馬桿把他們拉倒下來,搶了兵器就殺!”

  “張公已經打下了山丹,論恐熱都被擊敗了,我們搶到馬就往西邊跑!”

  他話音才剛剛落下,遠處的七八名牧戶就策馬朝他們沖來,他們急忙沖進牧群中,用牧群做擋箭牌。

  眼見沒有辦法射箭,幾名牧戶收起弓箭,換成長槍與彎刀、繩索。

  他們氣勢洶洶的沖向龐大他們,龐大他們見狀聲嘶力竭的喊叫起來。

  “都反抗啊!殺了他們,我們就可以去西邊做張公的百姓了!!”

  任憑龐大如何叫嚷,其它數十名牧奴并未反應,而是老老實實的放牧牧群。

  在牧奴們的冷漠中,七八名牧戶沖入了牧群中,將牧群驅散的同時,開始向龐大他們發起沖鋒。

  一名牧戶探身舉槍沖刺而來,龐大雖然十分瘦弱,可力氣卻并不小。

  他側身躲過長槍,大膽伸手將長槍抓住,任憑長槍擦破了他的手心卻死死不放。

  “滾下來!!”

  在他的怒吼聲中,那牧戶被他拉下馬來,不待反擊就被龐大用拳頭砸暈。

  龐大激動抓起長槍,轉過身去便見到自己的幾名伙伴已經倒下。

  不等他有所行動,一根套繩便套在了他的脖子上,將他拽著拖向遠方。

  哪怕他揮動長槍割斷繩子,不等他起來便有七八支箭矢將他射成了馬蜂窩。

  他躺在地上抽搐,鮮血不斷流出。

  一名牧戶策馬到他身邊,翻身下馬后便揮刀了結了他的性命。

  就這樣,七八名牧奴的暴動在不到半盞茶的時間內被鎮壓,無一幸免,均成為了草原的養料。

  “這些漢奴,總是覺得有幾分力氣就能掙脫我們。”

  揮刀的牧戶笑著上馬,緊跟而來的牧戶也跟著笑道:

  “上個月的一個牧奴力氣更大,他按翻了一匹馬,最后被我們用套索拉拽分尸了。”

  “你說他們真是蠢,沒有兵器和甲胄,憑著單衣和長槍就敢叛亂。”

  牧戶一邊說一邊拍了拍自己的皮襖,那皮襖發出聲響,顯然里面還藏著防具。

  他們回頭看去,只見其它數十名牧奴依舊在老老實實的放牧,因此便說笑著將牧群收攏帶回。

  留下的,只有那八具瘦骨嶙峋的牧奴尸體…

  對于他們的死,不論牧戶還是牧奴都無人關心。

  隨著時間推移,當時間來到正午,四周的氣溫也略微上升了些,不似一開始那么寒冷了。

  牧戶們可以在草原上縱馬玩耍,而牧奴卻要老老實實的驅趕牧群放牧。

  蒼鷹在空中盤旋,牧戶在地上縱馬。

  在他們玩耍的同時,西邊卻升起了陣陣煙塵。

  滾滾煙塵為縱馬的牧戶們注意,臉色瞬間變得凝重。

  “回來!都回來!”

  “那群狗奴來了!”

  “西邊什么時候有狗奴的?”

  “別管了,先回來!”

  面對滾滾塵煙,常年在外放牧的老牧戶們開始提醒年輕的牧戶,口中還不停罵著所謂的狗奴。

  沉悶的馬蹄聲開始作響,將所有人團結一處的老牧戶冷靜傾聽,可漸漸地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當他反應過來時,西邊的滾滾煙塵中也冒出了迎風招展的旌旗。

  “殺!!”

  喊殺聲炸響整片草原,牧戶們在見到旌旗的同時肝膽欲裂,下意識便縱馬往南邊逃去。

  “逃!!”

  “怎么會…他們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現在不是開春嗎?!”

  在他們充滿恐懼的聲音中,身披扎甲的精騎如潮水般發起沖鋒。

  那群牧奴紛紛舉起雙手,牧戶們則是舍棄了牧群逃跑。

  精騎一分為二,大部留下圈住牧群與牧奴,小股精騎則是對牧戶追擊而去。

  牧戶所乘騎的馬匹不過就是瘦弱的駑馬,而精騎所乘馬匹則是用豆料喂食了一個冬季的軍馬。

  雙方追逐不過十余里,那些牧戶便因為馬力不足而漸漸慢了下來。

  為了活命,他們在第一時間選擇了投降。

  雙方碰面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三十余名牧戶和五十多名牧奴,包括數千牧群就這樣成為了精騎的囊中之物。

  一名甲胄稍微華麗些的騎將帶著他們來到一處地方,抬手作揖:“果毅,都在這里了,沒放跑一個人!”

  牧戶們恐懼的看向騎將所作揖的方向,只見一名身材高大的將領駐馬數步外,而他的面前則是前番被殺的龐大尸體。

  “有血性,可惜了…”

  當著牧戶和牧奴們的面,劉繼隆長嘆一口氣,翻身下馬抓起一把土灑在龐大尸首上。

  “我會報仇的…”

  話音落下,他便翻身上馬,頭也不抬的策馬向牧群走去。

  “動手!”

  騎將冷聲開口,不待那三十余名牧戶反應過來,左右精騎便紛紛舉刀將他們人首分離。

  鮮血灑在地上,他們最終落得與龐大他們一個下場。

  “哈哈!果毅,你看看,這里最少有三百匹馬,二百頭牛!”

  激動的笑聲響起,張昶在牧群中穿梭,這里摸摸牛,那里摸摸馬,好似從未見過牧群那般。

  “瞧你那模樣,快出來吧,別被牛給頂了!”

  “嘿嘿…”

  在劉繼隆的話音中,張昶靈活的從牧群中穿梭出來,熟練翻身上馬。

  瞧著他上馬,劉繼隆轉頭看向了自己身后。

  馬成、李驥、尚鐸羅三人駐馬在他身后,而他們身后則是五十余名牧奴和一人雙馬的八百精騎。

  這八百精騎有三百人是鄯州軍,其余五百人才是山丹軍。

  盡管劉繼隆想要率千余精騎出征,但裁汰一些不行的馬匹后,他最后還是選擇了率八百精騎出征。

  經過三日的疾馳,他們穿過了甘州北部草原,繞過焉支山來到了涼州地界。

  這剛剛進入涼州不久,便撞上了放牧的吐蕃人。

  “問問他們都是什么人,記清楚民族,看看能不能得到些有用的情報。”

  “是!”

  劉繼隆說著一口大唐官話,而馬成他們也紛紛以官話回應。

  放在六十多年前,大唐官話在河西還不少見,可經過吐蕃近百年的奴役,河西的大部分百姓根本聽不懂官話,這官話也就成了具有保密性的語言。

  馬成他們學了四五個月的官話,復雜些的還聽不懂,但簡單的官話已經能聽懂了。

  他們將那五十余名牧奴分別帶到百步開外,然后對他們進行詢問。

  一刻鐘后,馬成將他們帶了回來,匯總了情報后來到劉繼隆面前作揖。

  “果毅,他們說他們是嘉麟城的牧奴,我們估計是跑偏了,最起碼往北偏了三四十里,不然早就撞上番和城的牧群了。”

  馬成解釋完,劉繼隆也忍不住嘖了一聲。

  在這草原上追擊,沒有特別顯眼的參照物,還真就容易跑偏。

  好在番和城和嘉麟城也就三四十里的距離,牧區也高度重合,不會驚擾到兩城番軍的主力。

  “番和和嘉麟的情況他們說了沒有?”

  “說了!”

  劉繼隆詢問,馬成便連忙回應:“那嘉麟城有二萬口百姓,城內三千番賊被三個節兒控制,三個人將嘉麟瓜分,每年要定期給姑臧上貢。”

  “那番和城內有一二千番賊,其它的他們也不清楚。”

  “這北邊的草原有大小六十多個部落,每個部落的牧戶在二三十到三五百不等,基本是一個牧戶管兩名牧奴。”

  “除此之外,北邊的回鶻人和嗢末人時常南下劫掠,不過一般都是在入秋之后。”

  “興許正是因為如此,這群番賊才沒有在第一時間南逃。”

  馬成說罷,張昶立馬笑道:“果毅,這么多牧隊,我們搶走一半就發財了!”

  “你想的倒美。”劉繼隆也嘴角掛笑掃視四周。

  “一旦大批牧隊被我們所殺,其它牧隊必然會南逃。”

  “從這里到番和、嘉麟不過四五十里,他們一南一北的逃跑、支援,我們很快就會被發現了。”

  他解釋著,張昶聞言卻激動道:“那就和他們打!反正他們才三四千人,頂多也就一千精騎,不怕打不過!”

  “對!和他們干了!”李驥也是叫囂著要和番和這兩個城池的番賊作戰。

  劉繼隆看向馬成,見馬成作揖:“全聽果毅的。”

  “我也是!”尚鐸羅果斷表態,畢竟他對劉繼隆十分信服。

  不過對于他們的支持,劉繼隆卻沒有魯莽:“這次進入涼州不是為了殺敵,主要還是看看計劃是否可行。”

  “此戰重在解救百姓和牧群,不可與敵軍纏斗。”

  話音落下,他看向尚鐸羅、馬成等四人:“我率四百精騎駐扎此地,以此地為中軍,你們各帶一百精騎向四周偵查!”

  “若是遇到百人以下牧隊,大可放手去搶。”

  “若是遇到百人以上牧隊,不論牧群數量多寡,都需要派回塘騎稟報。”

  “我有言在先,不聽軍令者,不論與我關系如何…皆斬!”

  劉繼隆這番話說的馬成幾人心里一悚,紛紛鄭重作揖。

  隊伍大了以后,再用之前那套兄弟情義就顯得太過簡陋了,軍法必須早早立起來,才能讓諸將知道“令行禁止”的份量。

  “去吧!”

  隨著他一聲令下,八百精騎一分為二,四百人留駐原地并開始與牧戶們解釋來歷,其余四百人則是分作四隊,向四方探查而去。

  與此同時,先前被救牧奴也反應了過來。

  “大唐…大唐來了嗎!”

  “我們便是河西的義旅,你們受苦了,但今后不會再有苦日子了!”

  “大唐萬歲!大唐萬歲!”

  “大唐…”

  出征前,劉繼隆便與軍中不少隊正培訓過話語話術。

  雖然是開春牛馬瘦弱之時,但正是這樣的天氣東征,才能取得意想不到的結果。

  在軍中隊正們的解釋下,五十余名牧奴原本麻木的目光漸漸明亮起來,最后高聲喊著大唐萬歲的言論。

  劉繼隆沒有懈怠,而是讓人收集燃料,準備殺一批羊來犒軍。

  他們疾馳三日,這三日全靠吃些粟米餅子和肉干,嘴里隱隱發苦。

  眼下既然有足夠的牧群,那自然是要大吃一頓才能對得起這三日的辛苦。

  斛斯光帶人開始處理牧群中的老羊,而劉繼隆則是望著遠處正在被掩埋的龐大等人尸體唏噓。

  “果毅,您以前反抗過嗎?”

  安排好一切后,斛斯光走到劉繼隆身旁坐下,好奇發出詢問:“如果是果毅您,應該能反抗成功吧?”

  “不會…”

  劉繼隆搖了搖頭,隨即看向斛斯光:“我記得你是工匠的孩子,倒也難怪你不知道牧奴的難處。”

  他看著龐大等人的尸體解釋道:“番賊是很警惕我們的,出城放牧后,不僅會讓牧戶限制我們的吃食,還會派兵卒在遠處隨時支援各支牧隊。”

  “他們給我們的弓箭都是軟弓,自己拿著硬弓。”

  “倘若有牧奴反抗,兵卒會用硬弓在遠處將他們射死,而我們的軟弓射不遠,箭矢射完了便是等死了。”

  “況且就當時瓜州的情況,即便殺了兵卒,我們又能去哪?”

  “西邊、南邊、東邊都是番賊,北邊是回鶻人,他們最喜歡抓捕我們這些逃奴做牧奴。”

  “我見過許多反抗的牧奴,但沒有一個能活下來。”

  他話音落下,斛斯光深呼一口氣:“我比果毅你們好些,匠奴只需要打造兵器、甲胄就行,番賊對我們還算尊重。”

  “嗯…”劉繼隆沒有再回應他,而是將目光投向了遠處。

  在他的視線中,被解放的牧奴們已經和山丹將士們一起收拾起了牧群中的老羊。

  他們明明十分高興自己被解放了,可臉上卻又哭又笑,捶胸頓足都停不下來。

  對此,山丹的將士們都深有感觸,畢竟他們又何嘗不是從牧奴這條路走來的。

  “果毅,我們東歸大唐后,是不是就不再打仗了?”

  斛斯光發出詢問,劉繼隆沒有回頭,而是反問道:“你不想打仗了?”

  “不是不想,就是覺得這么一直打下去,什么時候是個頭,而且我總覺得有些…有些…”

  斛斯光撓撓自己的頭發,劉繼隆輕笑:“朝不保夕?”

  “對!就是這個!”斛斯光眼前一亮,隨后呢喃著這個詞。

  面對他充滿好奇的目光,劉繼隆無法給出答案。

  并非是他不知道,而是因為他太清楚了,所以才不能說。

  即便他告訴斛斯光,真實的大唐是個什么樣,斛斯光也不會相信。

  河西的百姓從孩童時便聽著“盛唐”的童話長大,除了他們自己主動撕開童話,不然沒有人能說服他們。

  如果河西百姓都能認識到現實的大唐并非他們所想的大唐,那事情反倒好辦了。

  但凡歸義軍有河朔、兩淮的三分跋扈,張議潮也不至于奮戰十余年還得不到河西節度使的頭銜,張淮深也不至于得不到歸義軍節度使旌節了。

  這對叔侄的一退再退,并沒有得到大唐的信任,反倒讓大唐對其升起了輕視。

  在山丹的時候,有些夜里劉繼隆都在想,如果張議潮他們能學著兩淮、河朔的藩鎮,動不動給大唐朝廷一點小小震撼的話,歸義軍的下場會不會更好些。

  一想到張淮深落幕后的歸義軍結局,劉繼隆就覺得大唐有時候真是應該被震撼震撼。

  “嗡嗡嗡…”

  在劉繼隆這么想的時候,南邊草原上開始出現塵煙,三辰旗飄揚著向北靠近。

  “看來是有收獲了…”

  劉繼隆笑著站起來,斛斯光跟隨他看去,只見三辰旗的后方跟著一大群牲畜,收獲頗豐。

  “別想那么多,你先累功升到校尉再想這些吧!”

  劉繼隆伸出手拍醒了他,轉身便向后方走去。

  在那里,一只只被處理好的烤羊已經被烤得滋滋冒油,饞哭了一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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