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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離心離德

熊貓書庫    歸義非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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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叮叮當當…”

  二月十四日上三竿,在離開山丹之前,張淮深在劉繼隆的陪伴下,來到了山丹的匠作坊內。

  坊內叮叮當當的打鐵聲絡繹不絕,對于旁人來說可能十分吵鬧,但對于二人來說卻十分悅耳。

  科技就是生產力,而在如今這個時代,冶金技術無疑是最重要的科技之一。

  百余年前,李白曾在大唐冶金發達的秋浦寫下“爐火照天地,紅星亂紫煙”的詩句,而今的山丹雖然遠不如秋浦,但其規模卻也不小了。

  劉繼隆雖然不懂冶金,但通過集思廣益和他的觀察,最終還是將山丹的土高爐與鼓風車進行了改造。

  改造的結果就是,原本月產鐵料兩萬斤的匠作坊,如今達到了月產三萬五千斤的程度。

  曾經占地兩畝的匠作坊得到了擴建,如今面積達到了十二畝,工匠也從原本的三十多人,增加到了如今的八十四人人。

  “你這匠作坊,都快趕上張掖的匠作坊了。”

  望著面前忙碌的場景,張淮深十分滿意,而劉繼隆也好奇道:

  “張掖人口眾多,拉出幾百工匠并不困難吧…”

  “嗯?”張淮深瞥了他一眼,語氣中帶著幾分無奈。

  “張掖的鐵全靠你這邊供應,鐵料跟不上,有再多的工匠也沒用。”

  “這次你東略,竟然沒抓些番人回來做礦工,這倒是讓我有些遺憾。”

  見他這么說,劉繼隆連忙解釋道:“鄯州的那六千口漢人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抵達,我擔心甘州糧食不足,這才沒有俘虜番人做奴仆。”

  “況且此次解救的百姓也不少,我準備將老弱婦孺歸于耕者,壯丁暫時挖礦、制甲。”

  “等到山丹秋收,倉中糧食充盈,再東略俘虜奴仆挖礦也不遲。”

  劉繼隆也舍不得殺死那些番人,可糧食這個問題擺在眼前。

  這個問題不解決,他寧愿花糧食養漢人,也不花糧食養番人。

  番人一旦多了就生亂,而漢人變多,只會讓山丹更加穩定。

  “我知道。”張淮深表示理解,同時他不免看向制甲的工匠,抬起下巴詢問道:

  “你這制甲的工匠就有六十多人了,一年下來恐怕能制甲六百。”

  “張掖那邊雖然從你這里拿走了八九萬斤鐵,可大部分都用來打造農具,只有少量用于制甲。”

  “敦煌將甘州的兵額提高到了二十五團,張掖那邊早已開始募兵訓練,但還有一千二百多人沒有甲胄穿戴。”

  “除此之外,肅州、瓜州、沙州、伊州也有三千多兵卒沒有甲胄,近三萬百姓還沒有用上鐵質的農具。”

  “今年秋收之前,我希望你能東略些番人做礦工,把鐵料的產量往上抬一抬。”

  “早些將我軍這近五千輕兵裝備上扎甲,我軍也能早一步收復涼州。”

  張淮深訴說著河西的不容易,劉繼隆聽后只覺得汗顏。

  他可以肯定歷史上的山丹根本達不到如今的鐵產量,但即便如此,想要滿足張淮深所需的鐵料,也最少要高負荷運轉兩年。

  換做之前的效率,那最少要三四年。

  這么一想,提高生產力遠比攻城掠地要重要多了。

  歷史上張議潮與張淮深花了七年時間才積攢了足夠的家底進行東征,而今自己弄出了河西犁、水轉翻車和改良版高爐,便直接把時間從七年縮短到了兩年。

  按照這個進度,他們應該能在兩年后發起東征。

  若是甲兵比歷史上還多,那收復的速度也將更快。

  想到這里,劉繼隆只恨自己前世在學校時沒好好學習。

  “書到用時方恨少啊…”

  唏噓之余,劉繼隆也對張淮深做出了承諾:“刺史放心,我會好好經營山丹的。”

  “嗯。”張淮深頷首,隨后與劉繼隆繼續逛了逛匠作坊,末了便走出匠作坊,向西門走去。

  他在張掖還有許多事情,不可能在山丹逗留太久。

  這次來山丹的目的已經達到,是時候返回張掖了。

  沒有太多言語,隨著二人走出西門,張淮深便帶著百余名精騎和二百多名驅趕牧群的民夫離開了山丹城。

  望著他遠走的背影,盡管被帶走了一萬只羊,可劉繼隆臉上笑容不減。

  “帶走我一萬只羊,最少得補給我十萬石米吧…”

  他心底念想著,也不知道張淮深得知他這想法,會不會折返回來給他一鞭。

  一萬只羊別說在河西,就算是在江南也不值十萬石米,這廝倒也真敢想。

  這般想著,劉繼隆也帶著崔恕他們返回了城內。

  山丹的發展走上了正軌,被解救回來的一千多百姓,經過劉繼隆的安排,被分別委任了新的工作。

  老弱婦孺訓練掠回的耕牛挽馬,并驅使它們用河西犁開墾荒地。

  壯丁被委任開采鐵礦,使得鐵礦石的產量翻了三倍不止。

  時間流逝,當三月到來,山丹四千多軍民也開始了浩浩蕩蕩的春耕工作。

  不過在春耕開始后不久,尚婢婢便主動找上了劉繼隆。

  “呼…呼…”

  “慢點吃,慢點吃。”

  田間涼棚內,一身布衣打扮的劉繼隆出聲安撫,而他面前大快朵頤的則是尚婢婢的長子尚摩鄢。

  尚摩鄢雖然比劉繼隆還大十歲,但由于被尚婢婢保護太好,導致了他在辦事上還不如劉繼隆手下的張昶來得靠譜。

  經歷逃亡后,尚婢婢也察覺自己不能一味保護兩個孩子,因此時常讓尚摩鄢充當鄯州軍和山丹軍的信使。

  “這炒菜…太好吃了!”

  尚摩鄢端著人臉大的碗,碗內是豆油炒制的野菜和野鳥肉。

  雖然聽上去不怎么樣,但經過鐵鍋炒制后,味道可以說比這個時代的大部分菜肴都要入味。

  尚摩鄢這大半年都在營盤吃烤羊、燉羊,突然吃到炒菜,自然跟上癮了一樣。

  “行了行了,等會我讓人送口鐵鍋給你。”

  劉繼隆嫌棄的看著他,也不明白尚婢婢是怎么把這小子養成這樣的。

  “謝謝果毅…”

  尚摩鄢一邊吃一邊感謝,劉繼隆就這樣看著他把自己的午飯吃光,這才給他推過去一碗茶。

  “說說吧,你爹叫你來干嘛。”

  “我爹…”尚摩鄢沒說兩句就端起茶一飲而盡,事后才嘖嘖幾聲,似乎在感受滋味。

  直到他打了一個嗝,他這才慢悠悠道:“我爹說祁連山的古道還有半個月就能走了,因此想請果毅您率精騎與他前往鄯城。”

  “如果可以,我爹還希望先押運一萬石糧食前去鄯城。”

  尚摩鄢說罷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劉繼隆則是在片刻后明白了尚婢婢的心思。

  說到底,當初尚婢婢為了逃命而拋下拓跋懷光與鄯州。

  事后鄯州雖然守下來了,但那卻是拓跋懷光的功勞。

  如今拓跋懷光雖然明面上歡迎尚婢婢回去主持大局,但拓跋懷光的實力如何,尚婢婢心里并沒有一個底數。

  正因如此,他才想著拉上自己以壯聲勢。

  如果有自己率甲兵為他助陣,那他也能更好的坐穩位置。

  想清楚后,劉繼隆看向了自己面前的曠野。

  曠野上,近千名百姓正在驅使耕牛、挽馬拖拽河西犁,將荒地不斷翻動。

  山丹城附近的平原,有不少都是丹水沖刷而成的沖積平原。

  這種平原不會有太大塊的石頭,開荒起來速度不慢。

  不過剛剛俘獲半個多月的耕牛、挽馬還未訓練老實,時不時會有耕牛挽馬罷工發瘋的情況。

  對此,巡視的兵卒就會用套馬繩套住這些發狂的耕牛與挽馬,直到它們精疲力盡后再放開。

  如此反復幾次后,一些耕牛和挽馬也就老實了。

  按照眼前的進度,山丹一年最少能開荒一兩萬畝新地。

  盡管新地的糧產低,但耕作個兩三年后,它的糧產自然而然會上來的。

  這還是當下山丹只有三千多百姓的速度,如果能把鄯州那六千口百姓接過來,開荒的速度和面積還將翻上一兩倍。

  這般想著,劉繼隆轉頭看向尚摩鄢:“回去告訴節度使,春耕之后我親率五百精騎護送他返回。”

  “不過我這邊開荒耗費馬匹,因此便請他調輕兵與馬匹來充當民夫挽馬,拉拽糧食。”

  “好!”尚摩鄢連連點頭,劉繼隆見狀吩咐了一名兵卒去取鐵鍋。

  不多時,一口直徑二尺的鐵鍋就被取來,尚摩陵樂呵呵的將鐵鍋綁在了自己的護衛身上,帶著護衛們踏上了歸程。

  瞧著他那高興的模樣,劉繼隆心里倒是挺開心的。

  只有尚摩鄢兩兄弟足夠平庸,他扶持尚婢婢才能獲利最大。

  這般想著,劉繼隆起身朝著田間走去,加入到了開荒的隊伍中。

  不過在他帶著山丹軍民卯足力氣發展時,河隴之地卻因為旱情而爆發了新一輪的危機。

  河隴、河湟十三州之地的百姓,本就因為尚婢婢和論恐熱的戰爭而流離失所,加上論恐熱進攻鄯城不利后的屠殺泄憤行為,更是導致了大批部落人人自危,爭先逃離河隴地區。

  論恐熱雖然兵馬眾多,但隨著劫掠得來的牧群被消耗殆盡,各州的將領人心浮動,距離分崩離析只剩一步。

  一個月前,論恐熱放出豪言,將會前往長安向大唐借兵五十萬。

  諸將并不認為他能借來兵馬,他們所求的是論恐熱能讓大唐和他們做生意,以牛羊馬匹換取糧食來解決災情。

  可事實證明,論恐熱除了會打仗,其它的什么都不會。

  前往長安的事情被他從二月拖到了三月,眼看即將進入四月,盤踞河州等待論恐熱回應的各州將領紛紛坐不住了。

  這一日,他們再度聚集于河州節度衙門中,等待著論恐熱給他們合理的回復。

  在諸將之中,尚延心以四千余精騎的實力就坐左首位,其余各州乞利本紛紛入座其它位置。

  雖然坐下,但眾人卻坐立不安,時不時就看向長廊,等待論恐熱的出現。

  在這其中,尚延心屬于較為急迫的一群人。

  他幾乎每隔幾個呼吸就要看向長廊,而他之所以如此急迫,主要是因為河州是他的地盤。

  這些日子里,各州兵馬聚集河州,基本都靠他調撥糧食來保障糧草供應。

  可眼看春耕在即,老天卻遲遲不下雨,除黃河外其它河流更是要么斷流,要么減少迅流,根本不夠灌溉耕地。

  再這樣下去,諸州還沒被吃垮,他就要被吃垮了。

  “尚延心,你說大論會不會不想去了?”

  坐在尚延心身旁的,分別是臨州、渭州的乞利本。

  二人實力不如尚延心,但也有一二千甲兵來撐場面。

  此次議事前,二人便找到了尚延心,以尚延心為頭領,準備向論恐熱攤牌。

  倘若論恐熱不愿前往長安,那他們就團結在一起自謀出路。

  如他們這般想的將領不在少數,因此這次議事至關重要。

  “再等等吧。”

  尚延心還是有些忌憚論恐熱的實力,因此耐心等了起來。

  大約半個時辰過去,在他們即將不耐煩的時候,論恐熱的身影終于出現。

  比起半個月前,此刻的他顯得十分精神。

  他大馬金刀的坐在主位,隨后掃了一眼眾人。

  在他的目光下,原本還有些不耐煩的眾人漸漸冷靜下來。

  論恐熱的殘暴早已深入人心,加上他本部就有數千甲兵、上萬輕兵,故此眾人都不敢冒頭。

  “哼!”

  他冷哼一聲,眾人面色露出幾分尷尬。

  “知道你們等不及,不過不用擔心,我已經與秦州的唐官聯系,不日即將入朝長安。”

  他說這話時,眼神中透露著兇戾:“我此次入朝,將會向大唐請兵五十萬來誅滅贊心牙、尚摩陵這群賤婢,并請大唐冊封我為贊普,定國都為渭州…誰敢不從?!”

  此話說出,渭州乞利本臉色驟然難看,尚延心則是眼神示意他別輕舉妄動。

  見狀,渭州乞利本連忙笑著行禮道:“如果是這樣,那看樣子我得趕回渭州,為贊普您修建王宮了!”

  “哼!”論恐熱并不搭話,而是看向尚延心:

  “尚延心,我聽說贊心牙那家伙準備返回鄯州了?”

  “是的,贊普。”尚延心謙卑道:

  “他和河西的漢奴聯盟,準備回到鄯州繼續與我們作對。”

  “不過等贊普您請到大唐兵馬,這贊心牙的死期也就到了!”

  尚延心這般說著,說的論恐熱心里十分舒服。

  “嗯…我將于五月入朝長安,你們幾個好好準備準備。”

  話音落下,他起身便走向了衙門內堂,看樣子是不準備招呼眾人了。

  見狀,眾人臉色難看的退出衙門,而臨州、渭州等乞利本紛紛跟著尚延心返回了住所。

  在院子內,三人會面于正廳,其中渭州乞利本臉色難看:“他憑什么覺得我會把渭州讓給他!”

  “不急…”尚延心深吸一口氣,想到了論恐熱用長矛挑死嬰兒揮舞的場景,鎮定道:

  “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能去長安請來五十萬唐軍,如果不能…”

  尚延心瞇了瞇眼睛,隨后看向臨州、渭州兩位乞利本:“到時候還請兩位幫我驅逐這家伙。”

  “自然!”二人點頭保證,見此尚延心也就放下了心來。

  他并不擔心二人背刺自己,畢竟眼下整個河隴地區人心惶惶,一旦論恐熱無法從長安獲得支持,那擁簇他的諸州乞利本也將摒棄他,尋找新的生路。

  “對了,尚婢婢那廝真的要回鄯州了?”

  臨州乞利本忍不住詢問尚延心,尚延心點頭道:“你們今日沒發現莽啰沒有來?”

  尚延心口中的莽啰是廓州的乞利本,而他今日確實沒有出現在衙門內。

  聞言,兩位乞利本對視一眼,這才發現尚延心說的是真的。

  “哼…”尚延心冷哼道:“廓州的耕地不多,主要是靠牧群養活百姓。”

  “從去年入夏到如今,廓州下雨的次數屈指可數,恐怕早就把牧群和糧食吃的差不多了。”

  “論恐熱拿不出糧食,那莽啰自然不會繼續跟著他。”

  “尚婢婢要返回鄯州,可鄯城是拓跋懷光守下來的,拓跋懷光也不愿意這么簡單的讓出鄯州。”

  “莽啰在河州的這些日子,拓跋懷光一直在招降他的部眾,他如果再不回去,廓州指不定都要姓拓跋了…”

  尚婢婢將莽啰急于回去的原因交代而出,臨州乞利本也頷首道:

  “這個拓跋懷光倒是和尚婢婢如出一轍,聽說他這些日子一直派人游說河湟諸城的將領,不僅收復了湟水、還拿下了龍支。”

  “不管他們!”渭州乞利本擺手道:“我現在只在乎論恐熱能不能從大唐借來足夠多的糧食。”

  “如果借不到,那我們就自己去搶!”

  “對!”臨州乞利本也附和起來,二人紛紛看向尚延心。

  尚延心見狀點頭道:“這樣也好,先讓大唐看看我們的實力,到時候再把我們賣個好價錢。”

  “就這么說定了!”三人點頭,一同將桌上的酒碗舉起,一飲而盡。

  在三人謀劃背叛論恐熱的時候,其余諸州乞利本也在想著如何脫離論恐熱。

  相比較他們,劉繼隆與尚婢婢則是踏上了前往鄯州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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