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消息實在太過炸裂,這則謠言轉瞬間就如同風一樣,在北京城內到處流傳。
要知道京城百姓,對這種小道消息最是敏感。
這幾天京中陰云密布,時不時就有兵馬奔走,早就讓許多人惴惴不安了。
而且永壽伯府周圍本就有積慶、鳴玉兩個坊市,外四家軍在此嘩變鬧事,威逼天子的事情,根本瞞不過什么人。
不少京城的百姓都有些提心吊膽,生怕像是幾十年前的曹欽之變那樣,在京城里就打將起來。
到那時候,若是再有其他京營官兵趁火打劫,洗劫百姓,運氣不好的人家,恐怕欲求瓦全而不可得。
就在氣氛如此緊張的時候。
破案了!
外四家軍被逼反的原因破案了!
不想朗朗乾坤之下,竟然發生如此惡性事件,簡直令人發指。
一時間,得了消息的都趕緊奔走相告,甚至還有在酒樓吃飯吃到一半的人,連忙吐掉食物,熱烈的與人交流心得。
真可謂百姓吐哺,人人關心。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被謠言所迷惑的。
不少智者就想起了,去年在京中廣為流傳的,那件東廠太監被江湖俠女痛奸的傳聞,于是紛紛跳出來表示,江湖謠言不可信。
但后來有人提到,按照后期的辟謠精校版,被痛奸的并非東廠太監,乃是一個錦衣衛。
順便也有人提起,這次奸殺第一猛將江彬的也是一個錦衣衛。
于是眾人轉而驚呼,錦衣衛怎么了?!
不提市井中紛紛擾擾,就連各部衙門的人也迅速的得到消息,不少人甚至連當值都顧不上了,激動的討論著這件事。
有些官員想起自家衙門是有錦衣衛坐探的,于是連忙找去打聽。
那些錦衣衛一聽到江彬的名字都氣壞了,再聽說是詢問江彬被奸殺的事情,都信誓旦旦的表示,他表哥就在現場。
官員們聽了遍深加工的番外,然后紛紛滿足的表示。
——簡直猖狂!
接著消息就迅速的傳入了外四家軍那邊。
按理說,外四家軍在京中幾乎沒什么人脈,他們屯扎的永壽伯府,平時也很少有官員去走動,消息還是比較閉塞的。
不然的話,他們也不至于弄不清楚裴元的根底,到現在也沒去智化寺鬧事。
但是這謠言一出,立刻就被有心人傳去了外四家軍那邊。
不為別的,就圖一個看熱鬧不怕事兒大。
李琮、神周他們十分惱火,只是這種輿論紛紛的事情,讓他們頗有些有力無處使的感覺。
李琮親自去了順天府衙門,結果順天府的府尹避而不見,只有一個府丞出來應付。
在聽說了李琮所說的事情,那府丞當即推脫道,這等牽扯到侮辱大將和錦衣衛武官的事情,不是他們順天府職權范圍內的,應該去找五城兵馬司。五城兵馬司有巡城御史坐鎮,專門糾劾此類不法。
李琮只能悻悻的跑去了五城兵馬司,結果那官員剛聽完就立刻表示,已經在寫折子彈劾了,明天就能上奏朝廷。
李琮略微心安之余,要求盡快抓捕那些散布謠言的人。
巡城御史則表示,五城兵馬司只揪拿正在發生的惡行,百姓造謠傳謠,只在口耳之間,沒有實狀,難以判定罪行,須得由順天府或者大興、宛平二縣追查定罪。
李琮不耐煩此事,詢問那巡城御史有沒有不論罪證,直接先把造謠者抓了的法子。
那巡城御史琢磨了一會兒,滿臉古怪的說道,“那就得找錦衣衛了。”
李琮大怒,正待分說,忽聽有親兵傳報,說是有人大張旗鼓的將挑戰的戰書,送去了江彬的宅子上。
那送戰書的一眾潑皮穿街過巷,大聲的呼喊,說的乃是有錦衣衛千戶挑戰江彬的事情。
第一猛將被奸殺的猛料,剛剛成為了京中最熱門的話題,忽然又鬧出了這樣的事情,一時間,竟然吸引了無數人的關注。
李琮甚至聽親兵們說,被那些潑皮吸引來,密密麻麻圍攏的人群,幾乎都要堵了幾條街。
李琮的臉色變了變,竟然當著那巡城御史的面,脫口向那親兵問道,“江彬沒出來吧?”
那巡城御史聽了,玩味的看了李琮一眼,卻沒多事。
那親兵見李琮問的直接,也只好答道,“江彬聽說了前因后果,氣的暴跳如雷,要帶兵去尋出那裴元打殺了。好在陜西都司都指揮神周及時趕到,將他攔住。然后神周親自帶兵去將那些潑皮都抓了。”
李琮立刻追問道,“弄清楚怎么回事了嗎?”
那親兵答道,“應該就是那裴元指使的,只是可惜,拷打之后,也沒問出別的什么。”
李琮聽說江彬沒出來,好歹算是松了口氣。
這會兒他也反應過來,看了那巡城御史一眼,扭頭對親兵道,“查查他叫什么。要是之后他敢亂說話,你就去殺他全家,然后去順天府自首。”
那巡城御史臉上的表情一時僵住了。
作為大明朝最肆無忌憚的群體,他平時懟天懟地習慣了,卻從沒想過這種樸實的威脅,會這么有力。
他辛辛苦苦考上進士,又進了御史這個人生快車道,可不是為了和一個丘八換全家的。
李琮在那巡城御史胸前用力拍了拍,隨即大搖大擺的離去。
不提外面紛紛擾擾,等到裴元一覺醒來,恢復了昨夜消耗的精神,時間已經到了下午。
他把陳心堅和岑猛叫來,向兩人詢問事情的進展。
陳心堅向裴元說了城中那如同滾沸的謠言,岑猛也說了讓人遞戰書的結果。
在得知江彬沒有出府,神周出面拿人之后,裴元倒是依舊淡定。
他想了想,對陳心堅吩咐道,“等會兒再去幫我送一封信。”
陳心堅詢問道,“還是給江彬嗎?”
裴元搖頭,自嘲的笑道,“是給這件事的另一個落水狗。”
陳心堅之前聽過裴元的分析,他反應很快,立刻問道,“陸完陸尚書?”
裴元點頭說道,“不錯。現在被這件事弄得焦頭爛額的,還有一個陸完。”
陳心堅聞言,聯想道,“莫非千戶打算和陸尚書聯手,只是陸尚書和咱們之前沒什么交集,單純想要取信于他,怕是就很有難度啊。”
裴元無所謂道,“隨便他吧,反正現在困擾他的是江彬的問題,我要解決的也是江彬的問題。本來就是同一件事,捎帶手的賣他個人情。”
“他若是愿意嘗試著配合一下,能撈到不少的好處。就算他置之不理,等以后也有點醒他的時候。”
說著,裴元從桌上取了一張白紙,裁成一條,大咧咧的在上面歪歪斜斜的寫道,“三日之內,本千戶可平彌江彬之禍。困獸猶斗,陸尚書尚能飯否?”
寫完吹干,遞給了陳心堅。
陳心堅瞧了一眼,恍惚間想起了當初裴元去找淮安知府劉祥的事情。
那時候裴元被淮安知府劉祥拒絕后,也是留了個話做引子。
隨后在發落劉祥的時候,由兵部尚書何鑒刻意點醒此事,狠狠地裝了個逼,讓那劉祥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裴元這時候,顯然也是在為以后命中陸完的那一箭做埋伏了。
陳心堅道,“卑職一定把這送到陸尚書的面前。”
陳心堅走后沒多久,裴元正在智化寺中琢磨接下來的計劃,忽聽有門子來報,說是有錦衣衛都指揮使的人來見。
裴元冷笑一聲,喚人進來。
這次來的,乃是錢寧的義子錢勇。
錢勇面色難看的向裴元詢問道,“都指揮使想知道,裴千戶鬧出這樣的把戲,到底是什么意思?”
裴元平淡回復道,“三日之后,自見分曉。”
錢勇提醒道,“現在是兩日之后了。莫怪卑職多話,這件事陛下也在看著呢。”
裴元聽了淡淡道,“那就讓陛下看我大發神威。”
錢勇見裴元油鹽不進,再次警告道,“都指揮使已經做好了完全的準備,兩日之后裴千戶依約而行,還有生路,不然…”
裴元面無表情的看著錢勇。
錢勇心中一突,想到眼前這個家伙連江彬也敢打,當下不敢放肆。
隨即,錢勇不再多言,直接轉身離去。
臨近入夜的時候,陳心堅終于回來稟報裴元,他已經把手中的那紙條拿給陸完看。
裴元有些意外,“你還見到了陸完?”
以陳心堅一個小小總旗的身份,能把紙條送到陸完那兒已經不容易了,想要和他見一面還是不容易的。
陳心堅老實的答道,“我本來花了些錢,買通門房把紙條送了進去。沒想到陸完,立刻就讓我進去見他了。”
裴元很感興趣的問道,“陸完怎么說?”
陳心堅滿臉古怪的說道,“什么都沒說,只是把我叫進去,然后來回打量了幾眼,就讓我離開了。”
“他的案上就鋪著千戶給他寫的那東西。”
“有點意思。”裴元對陸完的態度,一時也無從琢磨了。
裴元索性先把這件事放下,看著陳心堅吩咐明天要做的事情,“江彬這個人,性情暴躁剛烈,當初被霸州軍射中了臉頰仍舊拔出箭來大喊沖鋒,此人的壯勇可見一斑。”
“能不能把江彬釣出來,就看明天你的表現了。”
陳心堅聞言立刻表態,“千戶盡管吩咐。”
裴元依舊讓陳心堅附耳過來。
陳心堅見了千戶這般做派,不由心中打鼓,等聽完裴元的吩咐之后,很有一種不愧是千戶的感嘆。
與此同時,他心中舉一反三,也有了個不錯的想法。
第二天,陳心堅將岑猛叫來一同密謀。
岑猛大惑不解,不知道這種精細計劃,陳心堅叫自己來做什么。
等到陳心堅吩咐完畢,岑猛頓時松了口氣,讓他忙活的仍舊是去賭坊抓些小混混的輕巧活。
至于陳心堅,則在岑猛離開后,大膽的強化了裴千戶的計劃。
按照裴元原本的計劃,今日就該學當初的諸葛武侯激怒司馬懿的手段,當眾讓人給江彬送去女裝,借此進一步的激怒他了。
但是在見識了裴千戶的自黑功力后,陳心堅覺得自己黑千戶也很在行,于是果斷讓人滿城尋找即將出嫁的女子。
依靠著錦衣衛給力的消息渠道,陳心堅很快找到一家當天要嫁女的布商。
陳心堅也不耽誤時間,直接在眾目睽睽之下,帶著手下沖進了那布商家里。
等那新娘子哭哭啼啼的把外面的嫁衣脫完,結果就發現那帶頭的錦衣衛,將那嫁衣一把搶過,然后興沖沖的就離開了。
隨后,陳心堅和岑猛會合,就讓那些小混混將戰書和鮮紅的嫁衣一起吹吹打打的送去了江彬府上。
一時間京城再度震駭。
這是道德的淪喪,還是人性的扭曲?
這裴元何許人也?為何勢要霸占江彬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