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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93 無解的陽謀

熊貓書庫    沒錢當什么亂臣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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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元聽了周朝的話,一股涼意從后椎直接沖到了腦上。

  如果按照周朝的這個說法,裴元確實可以提前撂挑子,而且有兩衛指揮使在前面頂鍋,他也完全可以一點責任都不沾的全身而退。

  可現在,運銀車中的八萬兩銀子是假的啊!

  真的銀子已經被韓千戶拿去炒貨了。

  這他媽的。

  裴元盤算著要利用霸州叛軍南下的機會炒貨,暴賺一筆。

  淮安衛和大河衛則是惦記著利用霸州叛軍南下的機會,趁機把這筆朝廷的銀子分了!

  若是時間稍微錯開一點,放在炒貨完成,把銀子歸還之后,那裴元說不定會大喜過望,直接把這個包袱甩給淮安衛。

  可現在呢?

  他總不能讓淮安衛先把假銀子拿去分了,等到之后再兌換吧?

  這樣是要鬧嘩變的!

  等到亂子一起,誰還聽裴元的解釋,誰還理裴元的謀劃?

  如果到時候,汊河集那邊恰巧出現了大筆現銀入場的消息,朝野上下會不會產生豐富的聯想?

  裴元原本一出天衣無縫的方案,在淮安衛和大河衛入場之后,瞬間漏洞百出!

  可是若要緊急把銀子歸還,一來裴元絕對不甘心浪費這個絕佳的機會,二來現在淮安衛的大群士兵已經盯上這支運銀隊了,想悄無聲息的把銀子換回來,已經根本不可能。

  裴元這會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了。

  對于淮安衛和大河衛來說,這可是名正言順,分朝廷錢的機會!

  不用貪不用搶,朝廷的銀子就自己跑到淮安城來了。

  而且你說巧不巧,霸州叛軍也會隨時可能南下。

  拿朝廷的銀子,養朝廷的兵,守朝廷的城,簡直天經地義!

  兩位指揮使做的光明正大,就算拿到朝會上去議論,也是毫不心虛的那種。

  只要兩衛指揮使給朝廷上道奏疏,朝廷甚至連反駁的理由都想不到。

  這兩個衛所去歲剛剛在宿遷大敗,撫恤士兵的銀錢一直拖欠著。現在還要讓他們死守住淮安府,本來就于理有虧,這時候還要怎么搪塞?

  說朝廷沒錢?

  淮安衛,大河衛:我都看見了!

  說這筆錢還有他用?

  可再不掏錢激勵士氣,霸州叛軍馬上就要攻進山陽,把錢搶走了啊!

  只要朝廷還算有點理智,就會果斷答應兩衛的請求。

  這幾乎是無解的陽謀。

  因此這筆八萬兩銀子的稅款,就像是天上掉下來的一樣,進入了兩個指揮使的視線。

  裴元之前還敢虛張聲勢,拿捏周朝一番。

  等這時候他想明白了,才明白自己是在玩火。

  為了能分到這筆龐大的意外之財,兩個指揮使司一定會不擇手段,阻止運銀隊伍離開淮安府的!

  強兵重炮,淮安衛未必沒有!要不然,以地方衛所的猥瑣藏拙,他們也不會派出這么強勢的一支兵馬出來監視了。

  裴元的臉上極度難看起來。

  周朝察言觀色,主動說道,“我們指揮使還特意提了一句,這筆銀子兩個衛要賞軍備戰,就不涉及鎮邪千戶所這邊了。不過嘛,兩位指揮使會對裴千戶個人,有所表示的。”

  見裴元似乎還不上道。

  周朝又進行了最后的加碼。

  “指揮使還說,若是裴千戶愿意和淮安衛、大河衛交這個朋友,以后千戶用的船,可以在運河上暢通無阻。”

  “不管是運豆運麥,還是運鹽運茶,哪怕是運的鐵器,我們兩衛的人也絕不為難。”

  聽到這里,裴元眼皮一跳。

  淮安衛和大河衛開出來的條件,不可謂不豐厚。

  有了這兩家衛所的交情,裴元以后想在大運河上走貨,絕對是無往不利。

  但讓裴元真正動搖的是,周朝明目張膽的連鐵器都敢許出來了。

  鐵器?

  什么鐵器?

  鐵器可多了去了!

  甚至退而言之,連這個他們都敢答應,還有什么是他們忌憚的呢?

  這已經算是圖窮匕見了吧!

  想明白此節,裴元有了清晰的判斷,此事已經容不得他拒絕了,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裴元當即做出被說動的樣子,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旋即收起。

  那周朝瞧見,也是微微松了口氣。

  笑瞇瞇的又問道,“裴千戶覺得如何?”

  裴元不情不愿的應了一句,“還沒發生的事情,要我如何答復你?”

  “現在霸州叛軍沒來,朝廷也沒下旨,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周朝聽了目光微動,又笑呵呵的問道,“那千戶是想先走到哪一步?”

  裴元含糊道,“先暫留淮安吧。”

  聞言,周朝整個人的狀態都松弛下來。

  其實這件事,他們兩衛唯一需要裴元配合的事情,就是暫時停留在淮安,之后的事情,和裴元就沒多大關系了。

  等到霸州叛軍南下,淮安衛和大河衛就能理所當然的,向朝廷上表直接分銀子。

  到時候兩衛指揮使最多以個人的名義給裴元一筆銀子作為封口費,這筆錢估計還要算作人情往來的。

  周朝見大事已定,當即很上道的重復了之前的承諾,“從第四天開始,每天五十兩。”

  裴元雖說不像以前那么缺錢了,但那可是五十兩!

  裴元猶豫了下,對周朝說道,“兩位指揮使的謀劃雖然讓我大開眼界,但是這件事終究要看朝廷的意思。如果朝廷不允許的話,我也只能奉命行事。”

  周朝拍著胸脯說道,“放心。咱們都是朝廷官軍,有什么事情自然得明著來。朝廷要是不答應,那不做便是了。難道我們指揮使還敢不顧錦繡前程,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嗎?”

  八萬兩銀子雖然是一筆巨款,但是對掌控著大運河關鍵河段的淮安衛和大河衛來說,卻不值得他們冒險。

  那流淌著白銀的大運河,才是他們生財的關鍵。

  裴元嘆了口氣,左右顧盼道,“以后的事情誰說得準。”

  周朝想了想,大約明白裴元的意思了。

  于是又道,“給千戶的表示,指揮使會按日結算,就算最后結果不如意,之前答應千戶的其他條件也絕不會少。”

  他憨憨的說道,“交個朋友嘛。”

  裴元長出了口氣。

  他倒不是為了那五十兩銀子的事情,雖然五十兩銀子也很多,但最主要的是,現在打好和淮安衛的關系,至少能避免很多矛盾的激化。

  比如說,萬一他們想看看那些銀子怎么辦?

  裴元稍退這一步,至少能維持表面的友好與和睦,避免直接撕破臉的情況。

  至于之后,就得好好琢磨怎么破解這個危局了。

  裴元對周朝道,“我好多日子沒和手下弟兄們見面了,正有些事要交代。周兄弟不急的話,咱們入城之后再聊?”

  周朝連忙理解的說道,“那裴兄弟先忙著。”

  又道,“賀指揮使這些天一直在軍營里整頓兵馬,準備迎擊霸州亂軍,暫時還不得空。賀指揮使說,等霸州叛軍退走了再擺酒,和兄弟好好認識認識。”

  這種敷衍的話,裴元自然也是敷衍應對。

  他可不覺得一個正三品指揮使有那么閑,理會自己一個正五品的千戶。

  周朝帶領人馬離開,依舊是在左右護持住,看他那副樣子,儼然是已經把這八萬兩銀子,當成是淮安衛和大河衛的了。

  裴元心里不切實際的想道,要是這時候,那些阻撓運銀的江南士族上來碰一碰就好了。

  可惜,人家也不傻。

  想到“人家也不傻”五個字,裴元心里更難受了。

  要是連淮安衛指揮使賀環這等人物,都能敏銳的捕捉到這里面的機會,跑出來爭搶稅銀,那么其他人呢?

  還有多少變數,是在這場布局之中的?

  這就像是裴元精心的在布置自己的棋路,準備來一場酣暢的勝利,結果卻發現桌子邊,還有許多人躍躍欲試的在下棋。

  而且你一手,我一手,把整個局面弄得接近失控。

  看著周朝漸漸離去,看著崔伯侯侯、季信、侯慶等屬下涌過來,裴元用力的搓了搓臉。

  看來一場新的游戲又開始了。

  首先,裴元要確保韓千戶能在霸州叛軍南下、淮安衛插手的局面下順利炒貨,并且把那幾十萬兩銀子,及時的從這場狂歡中安全的抽出來!

  其次,裴元要把淮安的這池水攪渾,絕對不能讓淮安衛和大河衛,就這么舒舒坦坦的盯著那八萬兩稅銀。

  再者,裴元還要設法讓陸訚上位,奪取谷大用兵權,讓谷大用這個能攪動各方勢力的鯰魚動起來,給之后千戶所北方局,打出發展的空間。

  如果能借機達成,讓王敞為首的劉瑾余黨重新借殼上市的遠期目標,那就更好了!

  這些經濟帳、軍事帳、政治帳想要全部盤活,并且達成目標,那么其中最致命最關鍵的一環,就是必須得把整個局面中最不穩定的因素,——霸州叛軍的動向,牢牢地捏在手中。

  不止是要知道霸州叛軍到了哪里,而且必須要讓霸州叛軍,如臂使指的聽從自己的指令。

  裴元想了一會兒,不由嘆了口氣。

  幾個屬下關心的湊了過來,“千戶,可有要卑職等效勞的嗎?”

  “嗯?”

  裴元回過神來看了一圈。

  目光落在一個人身上。

  ——宋春娘!

  “伱。”裴元嚴肅的看著她。

  宋春娘茫然,“怎么了?”

  裴元黑著臉道,“站到后邊去,離我遠一點。”

  這種紛亂局勢,拔劍怎么能慢?

  戒色的第二天,依舊從宋春娘開始!

  宋春娘先是有些驚訝,等看到同僚們各種古怪的目光,心中又委屈起來,只能默默的退到外面。

  “嗯…”裴元滿意的點點頭,又看看湊過來的這些人,意外的還在稍遠的地方看到了孫克定的那個老管家。

  他想起了自己拿了人家一千五百兩銀子的事情。

  這種官商勾結的事情,商人本就是屬于弱勢,自己不好好做事,人家雖然不會說什么,但是以后肯定就不會買賬了。

  裴元便向那孫管事招招手,示意他過來。

  那老管事連忙上前,恭恭敬敬道,“小人孫福見過千戶大人!”

  裴元很和氣的問道,“上次說的那些商人,都跟過來了嗎?”

  孫福連連點頭,示意道,“回稟千戶,后面那些車馬,就是那些揚州商人的。”

  裴元掃了一眼。

  這畢竟是揚州到淮安的官道,來往行人物資不少,一開始裴元還沒意識到那是自己的客戶。

  “來了多少人?”

  孫福答道,“有二十多家的樣子。”

  說著解釋了一句,“揚州當時的事情鬧得不小,嚇住了不少人,但也有人覺得千戶實力強,后臺硬,又摻和了進來。”

  “嗯。”裴元盤算了下。

  保護費一百兩的話,也就是兩千多兩的樣子,他已經預支了一千五百兩,這件事完全不虧。

  裴元便和顏悅色的問道,“這一路還算順利嗎?”

  孫福答道,“錦衣衛的各位大人還算照顧,沿途那些稅卡也沒多事的。”

  裴元聽到稅卡兩個字,忽然就意識到了一件事。

  壞了,報價報低了!

  他和孫克定畢竟是頭一次操盤這種事情,因此收錢的時候,只計算了沿途保護的事情,卻忘了還有潛在的隱形福利。

  那就是商人們跟著自己的隊伍,是可以避免交稅的。

  這也是官場上的潛規則。

  就像是剛才周朝答應自己的,以后若是自己在運河上利用漕船運點什么,他們可以提供便利。

  所以這些商人們跟著自己北上,實在是沾光沾大了,不說避免被沿途官員敲詐勒索,光是免掉的正經稅賦,就足夠那一百兩回本了。

  想到自己拿少了,裴元一時都有把這幫人再送回揚州的沖動了。

  好在裴元還知道要臉,也明白只要建立好信譽,這就是個細水長流的事情。

  暫時讓他們沾點便宜,說不定能更好的打開揚州這個市場。

  想到這里,裴元對如何處置淮安衛和大河衛的事情也糾結起來。

  若是能順利的處理好這邊的事情,和這兩個衛所打好關系。

  到時候自己坐鎮北京,放一個百戶在濟寧,再讓韓千戶在淮安、揚州、蘇州各放一個百戶所。

  那樣蘇州有知府翟德安照應,揚州有龐大的商團市場,淮安有淮安衛、大河衛,濟寧有佛朗機炮,自己則在北京。

  那時候整條運河上的利益都能摻和一點。

  從鎮邪千戶所的長遠發展來看,好像也是個不錯的路子啊。

  裴元想著,莫名的想起了一事。

  等等,如此一來的話,好像對這條產業鏈威脅最大的,是有可能死灰復燃的劉瑾新政啊!

  裴元記得劉瑾新政中,很重要的一條,就是打擊官員借公務運貨的行為啊。

  臥槽!

  劉瑾這個反賊!

  真他媽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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