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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40 一念生出

熊貓書庫    沒錢當什么亂臣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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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翟德安那口氣抵在喉嚨那里,支撐著他沒徹底崩潰。

  等目光掃過陰森森的猶如地獄的臥房,這才注意到外間亮著的光。

  他像是摸到救命稻草一樣,踉蹌著往外。

  他的腿無比的僵硬,挪動起來也軟綿綿的用不上力道。

  等到好不容易掀開簾子跌出去,眼看喉間那口氣就要散去,就見一個穿著錦衣衛武官服飾的人,在桌前坐著。

  桌上點著一盞蠟燭,微微照亮面龐,讓那人有種說不出的強大和恐怖。

  翟德安喉間那口氣,竟然驚的咽了下去,“你、你…”

  裴元面無表情的看著他,“錦衣千戶,裴元。”

  翟德安此刻聽到裴元是錦衣衛,彷佛貪戀陽間的惡鬼一樣,竟有得脫大難的慶幸,“你就是那個裴千戶!”

  又說了一遍,眼淚都流了出來。

  裴元之前就知道這家伙不是什么成用的人,怕把他那根弦崩斷,等他稍緩了下情緒,才道,“我聽說,伱想要算計我?”

  “對對,是他們讓我干的。”裴元的聲音,像是翟德安那恐懼內心中唯一的光,他甚至巴不得裴元趕緊再說兩句話。

  翟德安哭嚎著主動交代道,“他們讓我緊盯著提督蘇杭織造衙門,只要銀車進去裝貨,就鼓動織戶堵路圍攻。下官也是不得已啊,下官也是不得已啊。”

  裴元瞧了一眼翟德安的手,心說,一個正四品蘇州知府,被人剁掉了手指最后都能忍氣吞聲,可見這家伙有多懦弱無能。

  指望這種人能有什么原則。

  他既然這么吃威脅這一套,裴元自然不會給他留情。

  裴元身子略略前傾,俯下身來看翟德安。

  那桌上的燭光,被裴元擋在后面,讓他的臉沒入陰暗之中,看不分明。

  裴元近距離的盯著翟德安,“你怕他們,難道就不怕我。”

  翟德安聽著裴元的聲音,嚇得一哆嗦。

  連忙顫抖著說道,“怕、怕!下官也怕千戶!”

  按照裴元原本的計劃,是打算簡單粗暴的打通翟德安這個環節,讓他出于恐懼不敢壞自己的事情。

  但是見到翟德安這般好拿捏,裴元又有了另一個想法。

  鎮邪千戶所十分特殊,職責是追鋪邪教妖人以及監督寺廟宮觀,并沒有固定的駐扎地。

  那些人手,平時要么是到處追查,出任務,要么是散在各個寺廟宮觀里坐探。

  相對來說,可能北方的人手比例更高一些。

  可盡管如此,這個千戶所的根子還是在南方的。

  就連韓千戶回來后,也是直接在南京錦衣衛衙門里辦公。

  道理很簡單,北京的錦衣衛一開始只是作為南京錦衣衛的分支,雙方并不是一比一等比例復制過去的。

  一開始朱棣遷往北京的時候,因為怕被非議正統性,只是把北京稱作“行在”。

  所以北京的各種文武機構名稱上都有一個“行在”的前綴,比如北京錦衣衛的實名就是“行在錦衣衛”。

  后來永樂十九年,朱棣覺得自己坐穩江山了,就徹底定都北京了。

  兩邊的錦衣衛就改叫北京錦衣衛和南京錦衣衛,彼此的權重也開始互換了。

  等朱棣的兒子朱高熾上位了,又懷念起了南方的美好生活,因此念念不忘又想把首都遷回南京。

  遷都不是個簡單的事兒,但不耽誤朱高熾先過個嘴癮啊。

  于是北京的六部、五軍都督府、錦衣衛啥的,名字上又加上了“行在”。

  朱高熾比較短命,這個目標尚未達成,就駕崩了。

  然后上位的就是他的兒子朱瞻基。

  眾所周知,“父子親”不如“爺孫親”,小孫孫朱瞻基特別崇拜他雄才大略的爺爺。

  覺得他老爹瞎搞什么玩意兒,于是就擱置了朱高熾遷都的事情。

  但擱置歸擱置,朱高熾在位十個月主抓的就這么一個大項目,朱瞻基也不能全盤否決。

  因此北京依然是做小的,繼續委委屈屈的當行在。

  這個事兒持續到什么時候呢,持續到明英宗的正統六年,才算是徹底的把北京政府的“行在”去了。

  也就是說,北京城當了快四十年的偏房,總算扶正了。

  但是南京城是大老婆的觀念,在當時人心中太根深蒂固了。

  想想朝廷主政的群體都是什么年齡段的人?

  都是四五十歲往上的人群,關鍵還大多數都是南方人。

  這些人從幼年時代、童年時代、少年時代起,就記得南京才是他們的大老婆。

  于是等到明英宗被抓走之后,大家連皇帝在哪都不管,就趕緊起哄架秧子的要遷都。

  后代人看到這里可能心頭一沉,我大明,已經到了如此危機的時刻了嗎?

  甚至都要遷都了!

  ——嗯,屁事兒沒有。

  有史以來,瓦剌就沒有攻陷大明任何一座城池的記錄。

  等到朱厚照去邊境干了一仗回來,瓦剌連大規模深入都不敢了,只在邊地騷擾性的搶一搶。

  所以,那是嚇的嗎?

  朝臣們那爽朗的笑聲,也先在草原都聽到了。

  南京失去了重回正室的最后一次寶貴機會,南京錦衣衛也就徹底開始沒落了。

  北京錦衣衛不但搞得紅紅火火,還細分出了北鎮撫司和南鎮撫司兩大機構,而南京錦衣衛除了一些特殊職能部門還發揮著效力,基本上開始邊緣化了。

  鎮邪千戶所就屬于這里面最原始的職能部門。

  裴元現在作為“低職高配”的鎮邪千戶所常務副千戶,有些事情就得通盤考慮了。

  比如說,蘇州知府的這個要害位置。

  這個翟德安似乎也有可取之處啊。

  在對軟弱者的恐怖平衡中,下手更狠的那個,更容易得到對方的忠誠。

  與那一盒子手指相比,這滿屋的人頭,對翟德安肯定更有說服力。

  裴元看著翟德安,臉色神色不變,“看來你也是個識時務的。現在我給你個選擇的機會,你是要幫那些人,還是要幫我?”

  翟德安這會兒哪還有第二個答案,連連叩首道,“下官愿意幫千戶。”

  裴元臉上神色和緩了許多,“行,你對我還有些用處,我也不為難你。等到運銀車到了的時候,你可以按照他們的吩咐仍舊鼓動織工鬧事,到時候我自有應對之策。本官也不需要你冒險,關鍵時候,能裝裝糊涂就行了。”

  翟德安還以為要成為兩強相爭的犧牲品,聽到裴元此話,點頭點的像小雞啄米一樣,“下官明白,下官明白,下官絕對不會壞了千戶的事情。”

  裴元這才把身子往椅背一靠,讓燭火微弱的光芒再次落到臉上。

  “至于其他的,你也不用擔心,千戶所會出面說和,不讓你為此事為難。之后,我會讓人給你送一塊千戶所百戶的牌子,若是有江湖人物敢來惹你,千戶所一定會和他不死不休。”

  裴元為了堅定翟德安的信心,對他說道,“你身為正四品蘇州知府,也算是有些地位了,這次運銀的始末,你也該聽說過。”

  翟德安連忙道,“略、略知一二。”

  裴千戶皮笑肉不笑道,“那你也該知道,這些人頭都是哪里來的吧?”

  “這些都是北鎮撫司的人。里面有千戶、有百戶、有總旗,還都不在少數。我連北鎮撫司的人,都敢眼都不眨的殺個精光,何況是那些上不了臺面的土雞瓦狗。”

  長期被脅迫慣了的翟德安,立刻感覺到自己這次抱的大腿真是結實又有力。

  他連忙道,“下官以后就全靠千戶照拂了。”

  裴元又稍微透了點底,“放心,就算一時有難處,或者說官面上有人為難你,也不是什么問題。本千戶在朝中有人,等到霸州之亂平定后,若有機會,就幫你往前走一步。”

  翟德安聽了,此情此景也由不得他拒絕,于是便又道,“全憑千戶吩咐。”

  裴元把一些細節安排妥帖,這才示意了程雷響一下。

  程雷響立刻帶人進屋,將那些頭顱統統收拾了。

  裴元見了也不多留,笑著對程雷響道,“等會兒給翟知府多點些蠟燭。”

  翟德安今晚怕是睡不著了。

  裴元出了房門,直接去了守著后路的宋春娘那邊。

  宋春娘很警惕,認出是裴元,才從暗處閃身出來,詢問道,“事情辦的怎么樣?”

  裴元見她那隨意的語氣,忍不住提醒道,“要叫大人。”

  宋春娘的笑容很是忍俊不禁。

  過了好一會兒,才嫵媚道,“是,千戶大人。”

  話音拖得很長,帶著讓人心癢癢的尾音。

  裴元聽到后宅那邊傳來的凌亂腳步聲,也沒什么多余的想法了,只是警告的看了宋春娘一眼。

  那些錦衣衛將那些首級又裝了麻袋運了過來。

  裴元道,“走吧,回去都好好睡一覺。”

  宋春娘想起一事,詢問道,“那個剛才問話的仆役怎么處置?”

  裴元看了宋春娘一眼,毫不留情的答道,“解決掉,給翟德安多留點念想。”

  宋春娘也不多話,向捆綁那仆役的地方走去。

  很快,宋春娘就提著那被捆綁結實、拼命掙扎的仆役,向院中的水井走去。

  裴元瞥見,也不多理會,很快翻墻出去。

  隨后就站在陰影下,向那仍舊燃燒的茶樓看去。

  沒多久,人都出來了,那些麻袋也都用繩子吊了下來。

  裴元對那些錦衣衛警告道,“這一趟還算順利,沒驚動什么人,回去后都注意保密。”

  那些錦衣衛都低低地應了一聲。

  等到回了客棧,已經快要天亮了。

  裴元一直沒沾什么臟東西,直接就上床睡了。

  中午醒來的時候,程雷響過來回報,“千戶,有快馬回報,說是運銀車今早到了澹臺百戶他們那邊。澹臺百戶之前早有準備,運銀車一到,就開始往蘇州這邊趕了。約莫明天中午,就能趕到蘇州。”

  裴元大喜,“這算個好消息。”

  關鍵時候六姑娘沒有掉鏈子啊,時間拖延的越久,裴元在翟德安那邊的威懾力也會越弱。

  正該趁著翟德安嚇破膽的時候,及時行動。

  裴元又問道,“蘇州知府那邊呢?沒什么問題吧?”

  程雷響臉上露出一絲笑意,“聽說知府后衙昨晚失火,燒了不少房子,現在蘇州知府已經借住到驛館了,還聽說受了驚,高燒不退。”

  裴元也笑,“他也不傻嘛。”

  估計那后衙翟德安是不敢住了,里面放過那些多腐臭的首級,他以后還怎么睡得著?

  這一把火直接點了,既能明目張膽的離開后衙,住到別處,順便還能消滅掉裴元等人去過的痕跡。

  與此同時,有了遇火受驚、高燒不退的借口,后續織工那邊出了問題,也容易把事情搪塞過去。

  裴元又問道,“那些人頭處理了沒有?”

  程雷響道,“還沒。”

  裴元想了想說道,“先找地方埋了,后續給千戶所打個招呼。”

  裴元吃了些東西,那些昨晚忙了一宿的錦衣衛也陸續睡醒。

  等到都飽餐一頓后,裴元也不做停留,回了長洲縣這邊,直接去了侯慶他們住的地方。

  裴元再見到醍醐和尚的時候,正見到他和侯慶正在干飯。

  滿手油乎乎的,嘴上也油的發亮。

  裴元笑了一聲,“恢復的不慢嘛。”

  醍醐和尚見到裴元怔了怔。

  侯慶推了推他,醍醐和尚才拜倒在地,“小僧見過裴千戶。”

  “嗯。”裴元笑著應下,又將他扶了起來。

  醍醐和尚似乎已經從之前的那事中恢復了過來。

  他本是一無所有的乞兒,過往的一切,只當是一場夢罷了。

  養傷的這兩三日,心里沒想明白的事情,反倒是吃肉的時候吃明白了。

  沒了上任醍醐和尚的影響,這家伙終于能如愿以償的吃上肉了。

  肉是那么的美味。

  對于現在的醍醐和尚來說,好好活著,吃好吃的,是比佛還要堅定的信仰。

  這一念生出,哈哈笑過,才是真正的醍醐灌頂。

  當他有了自己信念和堅持,有了自己獨立的本性,往常那些不能駕馭的本領,也一點點的開始明悟了起來。

  醍醐和尚先悟了那些時常縈繞腦海而不明其意的佛法,又悟了常有所思而不能用的神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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