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頭畫畫這么久,林雪風不是第一次看到人們因為價格爭執,盡管世界在進步,但很多人仍舊默認女性的全部歸屬當為家庭。
在他們看來,女性自己的金錢支配,也當然需要歸屬于家庭。
不過,眼前的女孩子從一開始的戀愛腦到如今的蛻變,著實有些快了。
直到她扭頭拿了畫瀟灑離開,徒留中年女人在那里打電話給兒子各種哭訴,甚至因為景區門票也被帶走最終同樣只能返程…
這樁樁件件,林雪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心情頗好,于是回程時路過公園,又在公園圍墻的滿架薔薇前頓住,而后重新豎起了畫板。
大約是帶著好心情的緣故,他這次畫的很快,滿架薔被他畫得格外生動,仿佛風一吹就會撲簌簌落下厚厚的一層花瓣。
他上下打量,格外滿意,趕在天黑之前回了學校,剛好拿給了老師。
對方盯著畫看了半天,隨后毫不猶豫:“有進步。”
老師把畫遞了回去:“有進步,但僅此而已。雪風,你的畫技相當優秀,天賦靈感和努力,你也一直都有。但——現如今藝術想要出頭,太難了,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打磨自己。”
“技巧很好,但仍是欠缺一種能夠打動人的生命力。”
“你再體悟體悟吧。”
林雪風接回了畫。
畫到他這個境界,自然知道老師說的“生命力”并不是什么抽象的、又或者雞蛋里挑骨頭,而是真真切切的問題所在。
因為藝術欣賞是有門檻的,而唯獨情感表達,任何人都能體會出來。
他想要辦一場打出名氣的畫展,這點必須突破。
因此,他點了點頭:“我這段時間會好好觀察的。”
直到一個月后,他又遇到了那個叫“懷余”的姑娘。
與一個月前相比,她的皮膚細膩光滑許多,臉上微微的斑點也消失不見,整個人的精神狀態大不相同,此刻看到林雪風在街頭畫畫,甚至格外大方的走過來:
“畫師,謝謝你。”
她沒有說是因為什么道謝,但看她如今的模樣,林雪風也知道。
因此他也笑了出來,口罩外露出的眉眼微彎:“恭喜新生,要再畫一幅嗎?這次的送給你。”
懷余想了想,點點頭:“要。但背景熱鬧一點吧,我想掛在家里——我買房子了。”
看來這一個月對方做了不少事。
林雪風想了想,給她看之前的畫:“薔薇喜歡嗎?不過我畫花沒什么靈魂——”
他話音未落,對方已經點了頭,隨后笑道:“要什么靈魂?我自己就有有趣的靈魂——就這個,薔薇很好看。花就要開得這樣熱熱鬧鬧才好,我很喜歡。”
對方拿著熱熱鬧鬧的薔薇人像高高興興離開,林雪風卻覺得有些挫敗。他盯著自己那些廢稿看了許久,最終收拾著東西,直奔郊區的三清山。
之前他參加景區的征稿大賽,獲獎后三清山主辦方贈送了終身免票入場的特權。此刻進入山林,原本是想畫一畫遼闊深林,峻峭山脈,但——
游客真多啊。
他無奈一笑,隨著人流一起來到了三清山上的道宮。
道宮并不大,舊舊的,還顯得有些破破爛爛。但游客們走過這一路,浮躁的塵世之心已經漸漸得到寧靜,因此哪怕大殿破舊,大家也仍是靜靜觀賞,虔誠叩拜,并不顯得冷清。
林雪風原本打算去觀摩一下那些祈福的諸生百態,可一錯眼,卻看到在殿外青苔漸生的墻角磚縫處,一枝細骨伶仃的薔薇正在艱難地盛開。
那枝薔薇的莖桿格外纖細,葉片也小小的,因為太過不起眼,不知被誰一腳踩在泥濘中,至今都還壓在塵土中。
但即便是這樣狼狽的姿態,它仍在在塵埃中顫巍巍開出了一朵粉白色的小花。
花瓣上沾了泥土的痕跡,往來游客人潮如織,腳步繁多,他靜靜隔著人群看著那株薔薇,總覺得它隨時會被再一次踩下。
這一瞬間,林雪風只覺得四周的一切都慢了一下。
他看清了周圍人的腳步,也看到了那枝柔弱又狼狽的薔薇蓬勃旺盛的生命力——
在塵埃中開出這樣熱烈的花朵來,只有它自己知道,究竟用了多么大的力氣,做出了怎樣的努力。
那一瞬間,他下意識提起了自己的畫架,在洶涌的人潮中緊緊盯著薔薇,而后艱難地擠到了它的身邊,然后又將畫架豎起,小心地攏住了那方天地。
周圍人下意識避開的那一瞬間,他也狠狠松了口氣。
隨后他放下背包,這一次從里頭掏出來的,是大桶顏色繁多的水彩。
鼻尖勾勒,耐心調色,等到正午的陽光靜靜穿透樹蔭,灑落在畫上時,他才發現自己又一次畫出了跟之前仿佛的模樣。
但,又有很大的不同。
同樣是薔薇花中的少女,這一次,他筆下的薔薇開得格外燦爛,自己追尋已久的生命力,仿佛就在此刻凝固在畫中。
而花叢中的少女并不跟之前類似的畫相同,眉宇間有著堅毅與歡喜。她并不是林雪風見過的任何一個人的模樣,可眼神靈動,感覺熟悉,仿佛正扭頭看著他,而后露出濃濃的幸福與情意。
林雪風怔怔看著面前的畫,有那么一瞬間,他仿佛覺得對面的女孩子正同樣熱烈又歡喜地在薔薇花叢轉過頭來,然后叫出他的名字來——
“林雪風!快來看這里…”
“畫得真好!”
沉浸的幸福戛然而止。
有游客打斷他的思緒,此刻看著畫同樣挪不開眼,然后問道:“小伙子,你這畫畫的真好!就跟…就跟…”
他絞盡腦汁,最后評價:“就特別好!跟別的不一樣的好,我喜歡!你這畫賣不賣?”
說話的是個中年男人,不胖不瘦,此刻帶著自己的妻子,對方也看著畫,同樣挪不開眼睛。
在這一刻,林雪風意識到,原來…這就是老師一直追求的生命力啊!
哪怕只是看一眼,都會讓人沉浸于此。
他眉梢眼角凝聚起幸福的笑意,此刻搖了搖頭:“抱歉,這幅畫不賣。”
對方嘆了口氣,此刻想走,又挪不動腳步。
最后他猶豫一瞬,看了看身邊的妻子,再次問道:“那你畫這樣的畫,多少錢一幅?給我孩子也各畫一幅吧——但是我孩子喜歡梔子花!你后邊畫梔子花就行。”
他掏出手機來,高興地展示照片:“這我孩子,李如星,李如月。”
來啦!最后一次求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