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褎，參見駙馬。”
“免禮。”
趙朔放下一卷文書，抬起頭來，問道：“你剛才找我什么事？”
辛褎微微躬身，道：“昨夜我們黑冰臺在可疾云的總督府內發現了一座秘牢，里面關著一群來自巴士拉艾米爾國的使者。這些使者是特意來見您的。黑冰臺不敢擅自做主，所以我來請示駙馬。”
辛褎組建的黑冰臺，即使加上了八十名夜梟，也不到二百人，發揮不了太大的作用。
所以，他這個情報頭子雖然從理論上來講是趙朔的核心成員之一，卻連戰后總結會議都混不進去。
辛褎能不急于擴充實力嗎？
三天前，趙朔允許辛褎將木剌夷國的優秀人才吸納進黑冰臺。
當天夜里他就去札勒丁哈撒那里搜羅了。
十七名刺客大師，一百二十六名優秀刺客，加入了黑冰臺。
辛褎給這些人的第一個任務，就是讓他們在可疾云城中，搜羅藏起來的男人，一經發現，立即處死。
直到昨晚，這個任務仍然在繼續。
辛褎發布這個任務的目的，是想給這些黑冰臺的新人安排一些簡單任務做，逐漸考察他們的忠誠度，增強他們的歸屬感，順便看看這些亦馬思因刺客的本事。
沒想到，竟然有了一個意外的收獲。
這些刺客在可疾云總督府，也就是摩訶末的行宮內，發現了一處秘牢。這秘牢里面的十一個犯人，都餓了三天三夜了，躺在地上，連呼救的力氣都沒了。
如果是普通的囚犯，這些刺客當然是毫不猶豫的直接殺了。
但是，關在如此隱秘的地方，他們就不能不慎重行事了。
給這些人吃了些東西恢復了些力氣之后，才知道他們來自巴士拉艾米爾國，是該國秘密向趙朔派出的使者。結果，在可疾云暴露了身份，被摩訶末抓了起來。
那些刺客不敢怠慢，趕緊報知辛褎。
辛褎自己也無法做主，才急匆匆求見趙朔。
“巴士拉艾米爾國？在哪？”趙朔對這個名字，還真沒聽過。
辛褎道：“這是一個花剌子模南面的小國，總共才二十萬左右的人口。不過，地理位置非常關鍵，是真神世界的第四大圣地（麥加、耶路撒冷、麥地那、巴士拉）。”
“最關鍵的是，此國位于阿拉比亞的東北部，是連接波斯灣和阿拉比亞內河水系的樞紐，被西方人稱為‘東方的威尼斯’。所以，阿拉比亞幾乎所有對外商品，都要通過此地貿易。”
所謂阿拉比亞，指的就是阿拉伯半島了。
在這個時代，華夏古籍中的“天方”，還是特指麥加。到了明清時期，才指整個阿拉伯半島。
波斯灣倒是一直叫波斯灣，有時又稱“阿拉伯海”。
辛褎繼續道：“巴士拉的貿易對象非常多，天竺、歐羅馬、埃及、和華夏，都在其中。比如，阿拉比亞和華夏的貿易，起點就是巴士拉。這些商品，或者走陸路，經巴里黑、不花剌、撒馬爾罕，進入中原地區。或者走海路，經波斯灣，繞印度洋，到宋國的廣州。”
巴士拉在后世屬于伊拉克，位于伊拉克的南部。
但在這個時代，花剌子模控制著伊拉克的大部分地區，卻不包括南方的巴士拉。
巴士拉在地理意義上，已經屬于阿拉伯半島了，名義上效忠的是巴格達的哈里發。
“嗯？一個掌握了阿拉比亞所有對外貿易的國家？”趙朔感興趣起來，道：“讓他們進來吧。”
“是。”
功夫不大，十一個身穿白袍的商人，來到大帳。
為首一人，看年紀不到五十歲，中等身材微顯發福。身上的絲綢長袍材料倒是頗為考究，但此刻遍布著暗褐色血漬與泥污，看來他在摩訶末的大牢里面吃了不少苦頭。
他伏地行禮，道：“巴士拉埃米爾國使者、巴士拉香料行會首席法官，哈桑本拉麥德，參見尊貴的蒙古駙馬！萬分感謝，駙馬從魔鬼的牢獄中將我們救出來。您的這份恩情比波斯灣的珍珠更璀璨，愿您勝利的旌旗永遠飄揚在大地上！”
“參見駙馬！”拉麥德的十名隨從緊隨其后。
“免禮。聽辛褎說，你是特意來見我的？”
“是的，尊敬的駙馬殿下。我們為表敬意，備了一萬兩黃金、千顆珍珠、兩百頭駱駝作見面禮。”拉麥德嘆息一聲道，“可惜這筆財物勾起可疾云官員貪念，暴露了我等的身份。花剌子模蘇丹摩訶末得知后大怒，將我等關入了大牢。”
辛褎微微點頭，道：“他說的應該是真的。我們在總督府找到了巴士拉埃米爾給駙馬的國書，禮單與他所言一致。。”
“無妨，反正這些禮物，也落到我們手中了。”
趙朔向拉麥德看來，道：“巴士拉是一個小國，向我送這么重的禮，所欲何為？”
拉麥德仔細解釋，道：“原本我們巴士拉出口世界各地的貨物，或者走陸路，或者走海路。但是，貴國的大軍，攻入花剌子模，陸地交通已經斷絕，只能走海路。埃及的阿尤布王朝趁火打劫，將港口的稅收提高到貨物成本的八成。”
“商人們為了保本，就必須極大提高商品的價格。價格高了，貨物又賣不動。所以，我們巴士拉的稅收大受影響，只有往年的三成。所以，請駙馬開恩，允許商人繼續經陸路進行貿易。”拉麥德朝著趙朔深深一拜，懇求趙朔的允許。
其實，蒙古人的本意，并不是斷絕花剌子模的商路。
但是，他們遠征萬里來到花剌子模，必須將沿途遇到的一切青壯組織起來，攻打城池。如此一來，商隊自然不敢來了，陸地絲綢之路完全斷絕。
這拉麥德的意思，其實是請求商隊不被搶掠財產和簽軍的權利。
趙朔對此當然是樂見其成。
花剌子模諸城，為什么那么富裕？不是這些城市周邊的農業多么發達，而是這些城市都是絲綢之路的關鍵節點。
花剌子模，南可往天竺，西可往歐洲、非洲，東可往華夏。
無論是華夏、天竺商品要賣往世界各地，還是世界各地的商品要賣往華夏、天竺，甚至是華夏和天竺之間的貿易，走陸路都要通過花剌子模。
而且，以這個時代的航海技術，海路比陸路還要艱難，東西方主要是通過陸上絲綢之路進行貿易。
也就是后來，奧斯曼土耳其帝國興起，涸澤而漁，收取重稅，陸地絲綢之路基本斷絕，才催生了航海大時代。
維持花剌子模的路上絲綢之路，不僅能收大量的過路稅，而且這些商隊的衣食住行各種補給，能維持花剌子模境內各大城市的繁榮。
蒙古人既然要把花剌子模收入囊中了，當然會維持商路的暢通。
屠城只能屠一次，收稅才是細水長流的穩定性收入。
而且，整個世界的商品貿易，都要在花剌子模抽一層稅，稍微一想就會明白，用“細水長流”來形容都不大合適了。
簡直是流淌著的金山銀海！
趙朔能不樂見其成嗎？
當然了，樂見其成歸樂見其成，這么好的敲竹杠的機會，可不能錯過。
“此事你們應該去求成吉思汗開恩，為何來找我？”趙朔道。
拉麥德趕緊解釋：“不，不，不，我們巴士拉雖然和東方遠隔萬里，但商人來往，消息是相當靈通的。稅務之事，成吉思汗多聽取駙馬的意見。先求駙馬開恩，再請駙馬在成吉思汗面前為我們美言幾句，才是我們最佳的選擇。”
“原來如此。”
趙朔面色平淡，看不出喜怒，淡淡道：“我為何要幫你們？”
“大蒙古國可依花剌子模舊例，抽取兩成商稅。花剌子模正是依靠這些商稅而繁榮。
除了經濟利益上的好處，還有軍事上的好處。天下各國的商品，都要經過花剌子模貿易。
有很多商品，對提高大蒙古國的軍事能力，非常有幫助。
比如，我們巴士拉港出口的貨物，主要有兩種香料。一種叫‘‘乳香’’，一種叫‘‘沒藥’’。‘乳香’能活血化瘀、緩解疼痛。駙馬大軍遠征疲憊，將乳香油外敷，可大大緩解將士們的疲勞與關節疼痛。”
“另外，‘乳香’燃燒時，有奇異的香味發出，有驅蟲之功用，能防止駙馬大軍中瘟疫的傳播。”
“‘沒藥’更是珍品，有消炎、止血、鎮痛、消腫生肌之效。駙馬麾下將士受傷后，使用‘沒藥’，能極大減輕他們的痛苦，加速傷口愈合。”
“看在有如此多好處的份兒上，請駙馬開恩，允許商人們繼續通過花剌子模，進行貿易吧！”
這番話拉麥德說的熟極而流，明顯是演練了無數遍了。
言畢，又跪倒在地，給趙朔連磕響頭。
‘乳香’？‘沒藥’？
趙朔當然聽說過這兩種香料的名字。
‘乳香’，別說是在這個時代了，就是到了后世，都是珍貴的藥材，被譽為“神的食物”、“白色黃金”和“沙漠珍珠”。
跌打損傷，折傷筋骨，用了此物之后，效果極佳。
另外，此物還有定心凝神之功，是被基督教子民、真神教子民，同時認為，是可以直接升入天堂的物質。
這么說吧，現代社會，阿拉伯半島靠的是石油這種“黑色黃金”，維持著經濟的繁榮。
但在古代，阿拉伯半島的經濟，就主要靠著“‘乳香’”，這種白色黃金支撐。
‘沒藥’更不用說了，不僅是一種天然的抗生素，而且有消腫生肌之功。
在波斯有句諺語：“商人會囤積乳香，將軍會搶奪‘沒藥’”。
原本蒙古受了外傷的軍士，是先用酒精消毒，然后用大蒜素同時內服和外敷。
但是，大蒜素暴露在空氣中，三五個小時，就會氧化失效，必須不斷補充。
長途行軍中，太不方便。
‘沒藥’的抗菌作用不在大蒜素之下，卻是不會氧化，能長時間發揮作用的。
更何況此物，還有消腫生肌和鎮痛之功？
先用酒精消毒，后用大蒜素內服，‘沒藥’外敷，才是蒙古軍最佳的選擇。
只是，無論‘沒藥’還是‘乳香’，都價格極為昂貴，蒙古軍大規模使用是完全不可能的。
現在蒙古人收取兩成的商稅，就相當于絲綢之路的兩成的‘沒藥’和‘乳香’是免費的。
而且，花剌子模靠近原產地，價格只有中原地區的兩成。
如此一來，這兩種珍貴藥物，在蒙古軍中大規模應用就完全沒問題了。
將士們遠征疲乏時，可以涂抹‘乳香’油，緩解肌肉和關節的不適。受傷之后，可以外敷‘沒藥’。
無論對戰力，還是士氣，都有極大的幫助。
趙朔要的麾下大軍的強大，是全方面的強大。無論是戰力，還是裝備，抑或是受傷將士的救治，都要天下第一！
當然了，既然是敲竹杠，又怎么能只滿足這些明面上的好處呢？
趙朔冷嗤一聲，道：“‘乳香’和‘沒藥’，這兩樣商品，都是花錢能買到的，不算什么稀奇。我想要的是一些花錢也買不到，但是對我大有好處的東西，你懂嗎？”
“駙馬花錢也買不到的東西…”
拉麥德既是巴士拉埃米爾國的使者，又是香料商會的首席法官。花剌子模的商路能否暢通，簡直關系著他的身家性命。
這么說吧，花剌子模的商路暢通不了，巴士拉這個只有二十萬人口的小國，就會徹底衰落下去。
他在巴士拉的地位也就不值錢了。
他們家族在巴士拉的生意，也會一落千丈。
奮斗了半輩子，就是這么個結果，拉麥德如何能夠接受？
當即，皺眉凝神，仔細思索起來。
忽地，他眼前一亮，道：“駙馬可聽說過，薩克拉維馬？”
“薩克拉維馬？”趙朔微微皺眉。
拉麥德仔細解釋道：“阿拉伯馬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其中最上等的，就是薩克拉維馬。這種馬不僅肩高在十五手左右，而且速度比其他戰馬快的多，是阿拉伯馬最為神駿，也是最為珍貴的，主要用于偷襲、偵查和賽馬。”
“這種珍貴的戰馬，掌握在阿拉比亞諸多大貴族手中，嚴禁外流。”
“當初阿拔斯王朝強大時，阿拉比亞的大貴族們，進獻了一些的騸馬給阿拔斯王朝，用于最精銳的騎兵。”
“后來，阿拔斯王朝衰落下去，現在阿拉比亞的大貴族們，僅僅每年進貢十三匹騸馬，給巴格達的哈里發，作為禮儀用馬。”
十五手，是波斯的計量單位。
大概相當于后世的一百五十厘米。
在這個時代，的確是最為神駿的戰馬。
再加上速度奇快的優勢，真是讓趙朔大為心動。
而且，這種戰馬，在張勇手中，和百岔鐵蹄馬雜交后，又會出現怎樣的奇跡？
著實令人期待！
還是那句話，趙朔要麾下大軍全方位的強大，麾下戰馬的強大也是其中之一。
現在蒙古人的觸角還伸不到阿拉伯半島，先把此地最優秀的戰馬搞到手再說。
趙朔面上卻是不露聲色，道：“所以，你能搞來薩克拉維馬的種馬？”
“多了搞不來。但是，憑我的關系，公馬和母馬，各搞來十匹，還是沒問題的。”
趙朔眼神一厲，強硬道：“我要公馬各四十匹。”
“駙馬，您聽我說，薩克拉維馬的馬種，數量本來就不多，看管的極嚴。我是冒著生命的危險，才能搞來公母各十匹。您這一下子，就是要八十匹，我實在是辦不到啊！”
拉麥德著急的，都要哭出來了。
趙朔卻不管他有多少苦衷，還是在作戲，道：“那是你的事。總而言之，公母各四十匹，共八十匹。你什么時候送來這八十匹來薩克拉維馬，我什么時候開通花剌子模的商路。”
“是，是，我明白了。我馬上就回去，為駙馬搜尋八十匹來薩克拉維馬，公母各四十匹。”
拉麥德是巴士拉最優秀的商人，當然明白，在趙朔這種大人物面前，裝裝可憐是可以的。
但是，如果要討價還價的話，那就真是太蠢了。
當即，領命而去。
當然了，巴士拉距離巴格達都有一千一百里，距離可疾云城超過兩千里。
等他回去，搜羅到八十匹來薩克拉維馬，怎么也得半年以后了，現在是完全不能指望的。
接下來的日子里，趙朔一邊等待鐵木真新的旨意，一邊嚴格訓練花剌子模五旗。
花剌子模五旗，主要來自呼羅珊地區，兵員素質是相當不錯的。
但是，沾染了波斯的民風，太過散漫，紀律性比漢軍八旗差多了。
趙朔就是要整治花剌子模五旗的散漫之風，嚴格要求令行禁止。
軍中刺頭，就算個人武力太高，也直接清除出去。
那些來自其他地區的，如果長期跟不上訓練計劃，也清除出去。
趙朔的八旗中，既不要廢物，也不要不聽話的害群之馬。
他要的，是一支如臂使指的虎狼之師。
短短半個月的時間內，趙朔就將八百六十七人清出了花剌子模五旗。
整個花剌子模五旗的面貌，為之一新。
這時候，鐵木真的旨意依舊沒來。
但是，術赤求援的使者到了。
“什么？術赤在高加索地區，遇到了不小的麻煩？”趙朔眉頭一蹙，雙目中仿若有寒芒一閃而過，殺氣若隱若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