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怎么了,怎么來了這么多人,不是說好但凡是季憂的酒樓,大家都要一起抵制么?”
“妖族使團又要進京了,來這里觀察一下…”
“使團進京,就在近日?”
“已在城外,馬上就要入城了。”
盛京城永安大街,鴻鼎樓,負責端茶送水的伙計在樓上樓下不斷奔波,忙的鞋子都要跑掉了。
而他忙碌身影所對應的則是烏泱泱的茶客,正聚集成一撮一撮地議論不已。
幽云二州淪陷之后,人族自認傲立于萬族之上的底氣幾乎被打折了,對蠻妖二族感觀也發生了巨變。
沒有人再將其當做是未開化的野蠻種族,而更多將其界定為未出于北方邊境的威脅,所以此次的妖族使團進京引起極大的關注。
因為眾人都很好奇,妖族在與蠻族同盟的情況之下為何會派人前來人族皇城。
不多時,隨著北側城門的洞開,城中瞬間安靜了不少,眾人翹首而觀,未花費太多功夫便見到一群威武不凡的四蹄妖獸進入了城中,沉重的腳步踏的界面上的石板一陣轟隆作響。
而在那妖獸之上,騎乘者所散發出的氣息則令他們全都忍不住凝住了眼眸。
“前面那人是誰?”
“妖族皇子,四年前妖族與人族通商之時,他也曾這樣到訪過盛京。”
“啊…是季憂當街對妖族出劍那次?”
“不錯,那個善用長槍的就是他身邊的護衛。”
“車廂里的呢?好像是個女子誒。”
“不曾來過,不過根據早些天流出的出使名單來看,這應該是那位皇子的胞妹,妖族的封陽殿下,看氣息也是一位大妖。”
目光的注視之下,一行人抵達了皇城,被安排在了盛京仙園下榻,整頓半日后被召入了皇宮。
司仙監的任務就是護送妖族使團抵達皇城,面見如今的大夏皇帝,于是當目送妖族入宮覲見之后,他們也就就地解散了。
匡誠繞路進了春華巷,打算看了一看自己正在修繕的房屋如今進度如何。
剛進入巷子,一陣叮叮當當的聲音就持續不斷地在其中響起。
在原本倒塌的地基上,受雇傭的工匠正在敲石壘墻,倒塌的房屋漸漸有了大概的雛形。
不過吸引匡誠目光的不是院子的工程進度,而是站在門口,同樣在觀察那些工匠砌墻的兩道身影。
“季兄,啊,還有元小弟,你們怎么在這里?”
手捧話本的元辰聞聲抬頭,見到匡城后立刻抬手招呼:“匡兄,好久不見!”
此時季憂也轉過頭,盯著匡誠看了半晌,隨后伸手摸了摸匡書生的脖子,一副嚴肅認真,擔心好友狗命的樣子。
匡誠被他摸得略感不適,表情不由得一怔:“怎么了季兄?”
“我看看你是不是在妖族那里胡說八道被抹了脖子…”
“匡某自小便讀遍圣賢書,怎么會胡說八道?”
“因為公輸仇寫的那玩意是純純杜撰啊。”
匡誠聽后頓時明白季憂說的是妖族公主的事情,于是嘴角抽搐了一下,想起了封陽公主在萬涿山那副目光瑩潤的表情,頓時就陷入到了沉默之中。
杜撰么?可我怎么覺得公輸兄反而是寫實派的呢。
季憂看他沉默,以為他確實碰了一鼻子灰,于是拍拍他的肩膀:“你這小院的工期大概要持續多久?”
匡誠回過神:“等到修完了屋子,再把院子平整一下就好了,他們說是新元前可以完工的,對了季兄,你不是去先賢圣地閉關了,為何此時忽然回了盛京?”
“元辰在先賢圣地憋壞了,讓我帶他出來逛逛,我的修行正好出了點疑問,打算先思索一下。”
“沒事吧?”
“現在還只是有些略微擔心而已,但大概是沒什么問題。”
季憂思量半晌,給出了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
成功達到肉身九重關之后是否能夠如愿神游,這是他當前所面臨的最大擔憂。
不過雖然青云沒有關于肉身神游的記載,卻有悟道神游境的經驗可以借鑒,所以季憂打算反推一下,可結果究竟如何,他現在還不得而知。
正說話的功夫,元辰忽然摸了下肚子,隨后抬頭看向了季憂:“姐夫,我肚子餓了。”
季憂回過神看向匡誠:“元辰自清晨開始就沒吃什么,正好你也剛回,找個酒樓給你接風吧。”
“季兄破費。”
“我又沒說我請,出差總得有差旅費的吧。”
盛京的酒樓因為妖族來使而人滿為患,想找個空位還是不太容易的。
不過好就好在這些酒樓的主人都是季憂,他們也懶得去擠,于是便找了毗鄰酒樓的空院,叫了一桌菜過來。
日中午后,夕陽西去,妖族使團從大夏皇宮離開,重歸仙園,而有關于覲見的消息也開始在盛京中逐漸傳開。
據在場的官員所說,妖族一入皇朝就提出了他們也曾居住過九州,而當下占領的云州更曾是他們族地之一,之所以攻入九州是大勢所趨,但并不希望與人族針鋒相對。
另外,他們還表達云州加上北境的疆域已經足夠妖族生活,不會隨意挑起戰事,希望兩族可以和睦共處。
至于第二條,則是妖族皇子聲稱仰慕人族七大仙宗許久,希望未來能有機會派遣族人前來仙宗修道。
作為條件,妖族的靈石和云州的靈石仍舊可以往人族供應。
大夏只是仙宗的工具人,可以接收信息,但處理不了信息,于是在城中議論紛紛之際,第一次會面的商談內容很快就被送入了天書院。
尤映秋在閉關之后,天書院的宗務一向是左丘陽代管的,這商談內容自然便擺在了他的面前。
“妖族希望合理占下云州這件事我們根本不可能答應,而妖族不修天道也是眾所周知,這絕對不是他們忽然要出使人族的目的。”
左丘陽將袖子一挽:“這幾日派人盯緊他們的行蹤,記得留意些蛛絲馬跡。”
秦榮領命拱手,而后又道:“對了殿主,季憂好像回京了。”
“他不是在先賢圣地,借外泄的精粹靈氣修行,為何會在此時忽然回京?”
“大概是遇到了什么問題,方才從城中歸來就直接去了藏書閣,找了很多煉體和神游境的書,已經默默看了半日了。”
左丘陽聽后輕捋長須,思索半晌后點了點頭:“看來他在思考神游境的事情了。”
秦榮聽后眼眸震撼地抬起頭:“才這么短的時間,他就要達到神游戰力了?”
“他本就已有無疆境戰力,閉關這么久,想要神游也不奇怪,但問題在于煉體是否真的還有下一個境界,這才是最關鍵的問題,要知道神游境是完全依賴天道感悟的境界,連我也不知道煉體者該如何破境。”
“這…”
“他的事情自然需要他自己解決,我們無需過多插手,你們的任務是盯緊妖族,不得有誤。”
“謹遵殿主法旨。”
秦榮躬身告退,隨后從自在殿離去,匆匆下山后將盯緊妖族在城中動向的事情交代給了弟子。
人族出使妖族,并邀請妖族來使的目的是為了瓦解蠻妖二族的同盟,將再起戰火的風險降到最低,所以為了表示友好,他們并未限制妖族在城中的行動。
而妖族自認自己不是侵略者,而是重回故土,自然也沒有閉門不出,反而多次出現在鬧市之中,甚至還與有過靈石交易的世家有過接觸。
因為他們不是同時外出,所以掌事院弟子也分了好幾批出去,逐一跟隨。
翌日午時,跟隨鱗族世子牙山的掌事院弟子文思遠于茶樓小憩,并整理著半日跟隨的結果。
牙山于酒樓閑坐,并與一些人進行了閑聊,期間曾詢問了關于遺跡之事。
很快,另一位名叫羅就的掌事院弟子也來茶樓,他跟隨的是妖皇子夜寒,據說他與崇王揮下的親仙派官員見了面,提到了靈石售賣和人族天驕等等。
兩人互相交流了一下信息,緊接著就見另外一位跟隨妖族公主的弟子孫燁抵達茶樓,滿頭大汗。
“我還以為只有人族女子能一條破街逛個不停,沒想到妖族女子也不例外,實在費鞋!”
“這位封陽殿下去了很多地方?”
孫燁一邊喝茶一邊點頭:“茶樓,酒肆,司仙監前門,還去了以花樓聞名的春華巷,若是妖族男子我倒可以理解,可那封陽殿下是個女子,倒讓我理解不了了。”
文思遠聽后輕聲開口:“殿主說那位公主殿下年紀輕輕就已經達到了天妖境,絕對不是等閑之輩,不可掉以輕心,你可探查到她的目的?”
“都是在聽一些閑聞,比如前段時間論道會的事情,聽完之后又立刻去書局買了靈劍山和丹宗的資料,感覺一會兒關注這個,一會兒關注那個,沒什么特別的。”
“妖族沒那么愚笨,也許有些事情只是遮掩。”
“明白。”
“你現在忽然來閑坐是因為那位封陽殿下回去了?”
“沒有,只是那位妖族公主感興趣的實在太多,我們只好輪班了。”
申時三刻,醉仙樓二樓。
掌事院弟子秦渃正與其他幾位掌事院弟子站在南向連廊的拐角處,緊盯著前方那端坐圓桌前看茶樓表演的封陽殿下。
取名《飛仙》的歌舞結束之后,茶樓中的小廝立刻上臺收拾。
搬走了方才彈唱用的古琴和琴架,換上了一張案牘,擺上了一只驚堂木。
正在此時,秦渃忽然聽到耳邊有一陣聲音傳來,輕喚了一聲她的名字。
秦渃轉頭看向出聲那人:“怎么了師妹?”
“我有些事情,想出去一下,還望師姐見諒。”方若瑤輕聲開口。
“既然是有事,那你就去吧,這里有我們盯著,也不差你一個。”
“多謝師姐。”
目送方若瑤匆匆離去,一名叫做林聰的弟子不禁回頭:“方師妹的臉色好像有些難看?”
秦渃微微抿住嘴角:“不怪她,畢竟醉仙樓最受歡迎的節目要開始了。”
“最受歡迎的節目?”
“白衣刀客戲雙姝。”
“哦,季憂和陸清秋的那段,怪不得…”
林聰瞬間明白了,而他周圍其他掌事院弟子的眼神也不由得變得精彩了不少。
他們都知道,季憂在進入天書院之前曾與方若瑤有過婚約,但卻被方若瑤單方面退婚了,如今臺上要表演季憂和陸家姐妹的事情,她自然聽不得。
秦渃聽著他們的議論也不由得淺笑一聲,心說命運這種事情,當真是誰也說不準的。
啪一聲,驚堂木落下,上臺的老先生挽起了袖子。
“咱們上回書說到這白衣劍客入了天山派,一刀劈開了內院大門,隨后受寶石世家大小姐所托,傳授其妹刀法。”
“這一來二去,情愫漸生,于是粉汗身中干又濕,去鬟枕上起又伏,洞里泉生方寸地,花間蝶戀一團春。”
“可這二小姐不清楚,其姐也曾與這白衣劍客春帳之中風云會,鮫綃枕上鸞鳳和…”
林聰聽的一陣臉紅耳燥:“秦師姐,你說他們說的是真的么?”
秦渃思索良久后搖搖頭:“若是沒有小鑒主的事情,此事怕是可信一點,現在嘛…不好說。”
“也是,畢竟季師兄若真的一早就做好了去靈劍山做婿打算,應該不會惹那么多情緣的。”
“也不好說。”
秦渃環抱雙臂:“陸家姐妹的事情不一定真,可你別忘了還有個元采薇呢。”
林聰聽后不禁咂咂嘴:“季師兄當真是滿天下的未婚妻。”
“師兄師姐,你們快看,那位封陽殿下好像有動作了。”
秦渃與林聰聞聲抬頭,看向前方的那只圓桌,只見一直默默無聲的妖族公主面前多了張紙,而她則輕握毛筆似乎在寫著什么。
林聰瞬間皺緊了眉心:“距離太遠了,看不到她寫了什么,要不要靠近點?”
秦渃搖了搖頭:“不要打草驚蛇,否則以后更難跟了。”
聽到這句話,眾人只好放棄了靠近一些念頭,繼續借助隱蔽法器在暗中窺視,并仔細記錄著他的一舉一動。
不過記著記著,他們忽然一閃身,迅速地躲入了陰暗之處。
只見在醉仙樓的正門口,一位脖生細鱗的妖族走進樓中,四下環顧之后看向了封陽所在的位置。
“是那位鱗族世子,鱗斗。”
“嗯,不要做過多的動作,繼續觀察便是。”
鱗族世子在看到封陽之后立刻便走了過去:“公主殿下,好巧。”
封陽抬頭看他一眼,將手指豎在唇邊比出一個噤聲的手勢。
鱗斗見狀抿了下嘴,知道封陽喜愛人族戲劇,但不喜被人打擾,于是便閉了口。
他是想趁著獨處的機會與封陽拉近關系的,但作為一個聰明人,他也知道什么時候該打擾,什么時候不該打擾。
“鱗斗殿下,請用茶。”
“多謝。”
鱗斗接過了封陽婢女所遞來的茶水,一邊喝著一邊看向封陽面前的那張紙,觀看許久后流露出一絲疑惑。
那張紙寫的東西并沒有太多的內容,只有幾個名字,方若瑤、趙云悅、元采薇、顏書亦、陸清秋、陸含煙。
其中方若瑤、趙云悅、元采薇和顏書亦這四個名字明顯是之前寫的,墨痕已經干透了,而陸清秋和陸含煙是現寫的,墨跡還十分濕潤。
沒過多久,停筆的封陽忽然再次動筆。
不過她寫的并非是新的內容,而是之前已經寫上的名字,唯一的區別是第二次下筆的時候,這些名字被寫成了一行。
顏書亦、元采薇、陸含煙、陸清秋。
當封陽將這四個名字重新寫完,她又提起筆,將先前寫下的方若瑤、趙云悅揮筆劃掉。
鱗斗有些疑惑地皺起眉頭,不明白此舉何意,于是轉頭看了一眼她的婢女小柔。
公主殿下在排序呢,小柔有些不自然地瞥走眼眸。
《白衣刀客戲雙姝》的說書節目很快就結束了,封陽起身離去,鱗斗便也抬腳跟上。
見此一幕,掌事院弟子也收拾了一下,待到他們遠去之后走出了醉仙樓。
一日跟隨,所有的掌事院弟子都回到了掌事院,將各自收集來的情報遞交給了三位掌事。
而三位掌事在看過之后又重新將它們謄抄到了同一份布卷之上,隨后呈報到了內院之中。
左丘殿主與長老閣的長老依次將這布卷看過,思索許久后眉心不禁微皺。
“打聽了靈劍山和丹宗是何意?為何不打聽我天書院?簡直豈有此理…”
“完全是沒有想過的方向,莫非妖族對這兩宗有所圖謀?”
“不可能,靈劍山在極南處,距離云州也太遠了一些,怎么也不會扯上關系才是。”
“那丹宗呢?那位妖皇子上次來的時候可親自去過丹宗,還想要買批丹藥回去的。”
諸位長老議論紛紛,最后不由得望向一直都未曾開口的左丘殿主。
左丘殿主也在審視著這張布卷,許久之后嚴肅開口:“壞了,我也看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