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憂比顏書亦要慢很多,此時回到院子當中,便聽到東院的最東處有一陣絲竹之樂不斷響起。
是私宴。
先賢園的聚仙宴對于很多修仙世家而言不過是相互見面、或者是接觸的公開宴席,但實際上很少有人會在聚仙宴上吃東西。
據十五年前還是青蔥少年的公輸仇說,真正飲酒作樂的場所是各大世家舉辦的私宴。
何靈秀等人應該都去參加私宴了,以至于宅屋內沒有一絲燈光,安靜的仿佛無人入住一樣。
季憂此時回到了自己的宅屋,將窗子打開,望向窗外。
今日的月色格外的皎潔,以至庭院之中十分明亮。
他站在窗前凝望著對面的那棟小樓,不多時便看到一個身穿大紅色睡裙的女子閃過,隨后小鑒主便出現在二樓的窗前。
她的長發還是濕漉漉的,絕美的臉龐有著出水芙蓉般的水嫩,遞給季憂一個殺氣十足的眼神,震的迎面的翠竹都一陣嘩啦作響,然后轉身進屋,撿起一只小小瓷盆藏進了角落。
這丫頭,回去的時候還好好的,又怎么惹到她了?
季憂站在窗前揣摩許久,記得不該是這幾天,于是百思不得其解地轉身進入到屋內,彈指引燃了油燈。
隨著燭火撲簌簌跳動燃起,案牘旁邊的夜色被驅散了一半,也正是借著昏黃的光亮,季憂才注意到自己的桌上擺了一份折子。
他微微一怔,隨后就走到案牘之前伸手將那折子拿了起來,將其展開之后才發現是此次天道會通玄境對決的名單。
文思遠是專門負責季憂對決的,所以這份折子應該是他送過來的。
只有一窮二白,出門沒有鎖門的習慣。何況面對修仙者強大的力量,即便是鎖了門也沒有什么太大的意義。文思遠應該是看到自己不在,所以就把這份折子留到了桌子上。
季憂借著燈火仔細的查看著這張折子,眼神不斷在展開的紙面上游弋,不多時就將整個折子的內容全部看完。
其實這份名單的內容并沒有多少,主要是人名看的人眼花繚亂,總結下來大概也就兩個重點。
首先是天道會的賽制,采用的是六進一的方式。
參加通玄境對決的修仙者很多,仙宗和世家加起來總共有三百六十人,被分為了六十組,每六人一組。
組內則采用二進一的方式,以抽簽來決定對手,勝出的三人進入組內第二輪,繼續二進一,其中有人會輪空,會在最后進行替位對決。
隨后這十個人里最后勝出的那個,將與其他五十九人進行會內二進一的勝者對決。
第二個重點是關于季憂自己的對決,他的第一場被安排在了后日,與他對戰的那個人名叫唐景明,是個中州世家的修仙者,并沒有什么名頭。
另外他還特地看了同組其他人,基本沒有什么太出色的,更沒有被丁瑤專門介紹過的。
而他的重點哄睡對象顏昊,則被分在了另外的一個十人組中。
因為組別名次靠前,所以明天早上剛好有一場顏昊的對決。
融道境的賽制與通玄境的大概類似,基本都是這樣的流程。
季憂將手中的折子看完,隨后將其合攏后放到了案牘上,決定開始修煉。
但不是為了應對對手,主要還是為了想娶誰就娶誰,根本不怕有人知道。
不過就在他剛剛擺好蒲團,決定入定內視的時候,天書院這邊的庭院中忽然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季憂稍稍睜眼,便聽到那一陣腳步聲正在慢慢地逼近。
不多時,一陣“砰砰砰”的敲門聲響起,季憂起身下床,隨后從屋內將房門打開,抬眼看去,便見到何靈秀站在他的門外。
“何師姐,這么晚了,有事么?”
“我與幾位私友,還有其他師兄妹們在園子的水榭辦了個小宴,我見師弟早早歸來,便特地來問問你要不要來一起喝一杯。”
何靈秀說著話,指了指東院往東的聽香水榭,那就是季憂先前入院時所看到的地方。
季憂此時看著何靈秀,忍不住揚起了嘴角。
何靈秀也忍不住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師弟笑什么?”
“邱家小姐也在吧?我是在笑師姐的確有大毅力。”
“師弟還真是聰慧,好吧,那我就不瞞著你了,邱家小姐確實也在水榭之內做客。”
其實何靈秀本來是想要讓季憂和邱家小姐邱寒月在聚仙會上見一面的,人多的情況之下,兩人也不至于太過局促,不過但等她尋到邱寒月之后,回頭再找季憂卻找不見了。
她還讓石君昊、蕭含雁幫她特地留意一下季憂,殊不知當時的季憂正在閑人免入的親傳庭院之中用餐。
于是何靈秀打算在私宴上讓兩人見面,這才身披夜色而來。
先前他們在庭院里坐著的時候,余詩柳曾大逆不道地猜測過季憂和靈劍山小鑒主的關系,何靈秀覺得她說的有些道理,但是不信。
因為身份上有些云泥之別的兩人被如此排列到一起,實在是太過于離譜了。
但公輸仇替季憂吹噓的那一通,卻更加堅定了何靈秀要拉攏季憂的念頭。
邱寒月長得還算是花容月貌,小巧可人,何靈秀覺得以季憂這滿山未婚妻的名頭,不可能是無風起浪,覺得他只不過嘴上把的嚴實,但見到人之后說收也就收了。
季憂此時靠在門框上,環抱雙臂地看著何靈秀:“何師姐如此定力推薦,那邱小姐必然是挺好的女子,只是師弟我確實沒這個想法。”
“師弟還真固執…”
“我知道師姐是好意,此后若有事找我幫忙,
我定然不會推辭。’
其實對青云天下的男子而言,正妻之位確實是要好好考慮的,因為這事關家族的未來,還關乎主脈血統的延續。
但納妾之事其實很多人都從不會有顧慮,因為只是各取所需罷了。
就像她的父親,一個人就有八個妾室,但真養在自己院子里朝夕相處的也就那么兩三個。
何靈秀是實在不明白季憂為何如此緊咬牙關,明明元采薇那么乖巧。
她思考著,忽然聽到一陣嘩啦潑水的聲音從對面的院子響起,于是順道回頭看了一眼,而等她再回頭,季憂已經站的很板正了。
何靈秀沒太在意,嘆了口氣:“師弟還真是倔強,只是討一個妾室還如此慎重,我還真是沒太見過。”
“這對我而言是要命的事。”
季憂稍稍抬眼,就看到一道倩影噠噠噠地閃了過去。
何靈秀其實也是有脾氣的,說了那么多次都被拒絕,自覺面子上有些掛不住,便轉身離開,沒有再多說什么。
沿著夜色,她回到了聽香水榭之中,剛坐下便發現桌上少了個人,仔細一看才發現走了的正是邱寒月。
她的眉心不禁一皺,最后端起酒杯來一飲而盡。
正在此時,她忽然皺了皺眉,向著遠處望去,而石君昊、蕭含雁、柴澤,以及剩下那些通玄境也同一時間察覺到了異狀,朝四面八方望去。
同樣在此刻抬頭的,還有站在宅屋之前的季憂。
彼時的他雙眸涌現出濃郁的金色,不斷在夜色之下遠望,捕捉著靈氣的流動。
有人在嘗試破境,而且不只一個。
在天書院角逐出參加天道會的名額之后,掌事院的秦掌事就特地把他們召集起來,講了一些需要格外注意的事項之外,還講了另外一間讓大家都皺眉的事情。
他說在名單下達之后,即便是有人在整個對決期間破境,也會按照既有的名單繼續對決。
所以有很多人為了提高自己的勝率,都會在該破境的時候不破境,而是在賽前拼命壓制境界,直到名單下達之后,迅速沖境。
別看只是一步之差,但通玄境破境之后就是融道,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境界,實力差距可以說是天差地別。
而就在今夜,已經有不少人開始迫不及待地在暗中沖境了。
因為所修之道,受傳術法和本身資質的原因,同境修仙者的戰力本就有所差別,而如今若是有一部分人成功破境,那將會給天道會的對決帶來更加無法預測的變數。
季憂將目光收回,眼中的金光也開始斂去,隨后回到宅屋之中將門窗關閉,開始煉體。
翌日清晨,沒有紅日初升,也沒有晨光灑落,
倒是有狂風風持續不斷地襲來,吹的窗欞一陣嘩啦作響。
季憂此時從床榻之上睜開了眼睛,周圍散落著一堆蚊子的尸體。
這些蚊子應該是被自己體溫吸引過來的,又被自己周圍的氣息所困住,叮又叮不進,逃又逃不出,給憋屈死了。
他從床上起身,便聽到一陣嘈雜之聲,于是向外望去,發現何靈秀、蕭含雁等人也都已經起床出門,正在朝如升園外走去。
他們其中的一些人要參與今日的對決,另外一些人則是有自己所關注的人要參與對決,此刻都要趕赴賽場。
季憂將窗子關閉,隨后洗了個澡,洗漱完后束好了發冠,在晨食之后也推門而出。
季憂今日沒有對決,但是他特別關注的重點哄睡對象有。
丁瑤和卓婉秋都建議他要謹慎一些,而季憂也不想過于托大,所以該看還是要看看,最起碼做到心中有數。
季悍匪此時想到了顏書亦,忍不住向著對面看了一眼。
他昨晚煉體之后還睡了大概兩個時辰,稍微有些夢,是顏書亦的獨角戲,有點慘。
他其實對色欲的控制還算不錯,但大概是竹林里啵的有些過激,引了夢。
不過沒關系,反正沒人知道。
季憂向外邁步,一進入庭院之中就頓時感受到一股涼風撲面。
在夏季感受到涼意的機會不多,這說明今日應該是有雨的。
季憂抬頭,已經能夠看到烏云正在天空之上聚集。
曹教習他們今日應該來了吧?
他心疼銀子,前兩天沒來可以理解,但天道會馬上就要開賽了,應該不至于再推遲了。
另外還有如龍仙帝,他家中的參賽子弟已經來了,昨日的聚仙宴上層瞥見過幾個,但他和白家家主都沒來,不知道是因為什么事情耽擱了。
季憂稍稍合攏了衣服,邁步走入庭院。
此時的院子里正坐著兩個年輕的女子,就在他們平常喝茶扯淡的石桌前,一個穿著水藍色的廣袖仙裙,另一個則穿著撒花煙羅衫,都是十七八歲的年紀,看上去還有些稚嫩。
見到這兩人,季憂是覺得有些疑惑的。
因為如升院里住的要么是天書院弟子,要么就是靈劍山弟子,而這兩個女子他從未見過,而且今日賽事已起,應該不會有人再來拜訪才是。
而隨著季憂來到庭院之中,那兩個年輕女子不禁站起了身,猶豫了片刻之后便朝著他走來。
見到這一幕,季憂才明白這兩人是來找自己的。
但季憂不認得她們,對兩人的模樣感到十分陌生,很確定是從未見過的陌生人。
因為有方若明和方若瑤的前車之鑒,季憂還搜索了自己腦子當中所認識的人,發現也沒有什么熟悉的五官。
就在此時,二女走到他面前站定,隨后那個身著水藍色廣袖仙裙的女子說話了。
“你是季憂?”
“是,敢問小姐是誰?”
“我是邱寒月。”
聽到這個名字,季憂瞬間明白了,這就是何靈秀一直要介紹給她的那位邱家小姐。
聚仙宴、如升園私宴,他都沒打算見這邱家小姐的,昨夜也和何靈秀將話說死,本此后應該不會有何交際,結果兜兜轉轉,最后還是見了。
季憂回過神:“不知道邱小姐來找我所謂何事?”
“季憂,我不想嫁你。”
邱寒月看著他,聲音有些微冷地開口:“我不想嫁去豐州,也不想別人都說我嫁了個鄉野私修,你能不能放過我?”
這邱家小姐是個正兒八經的仙門大小姐,雖說邱家并不勢大,但從小也是錦衣玉食,身邊一起長大的人也都是的仙門望族之后。
所以在她的世界當中,她一直都認為自己最后會嫁個差不多的仙門之后。
可以不是什么天賦絕頂的氣運之子,可以不是什么攪鬧風雨的風云人物,但只要是個長相不錯,門庭對等,于她就不錯了。
但令他沒想到的事,就在前段時間,何家的仙子來到她們家,要給她說一門親事。
邱家本就是依附于何家于左丘家的,父親當即便欣然答應。
她其實年歲也夠了,情竇初開的剛好,心中隱約有些期待著。
可令她沒有想到的是,何仙子要他嫁的,竟然是個出身豐州,之前沒有任何世家的鄉野私修,一個凡世間破落地主門庭之后。
她不想嫁到窮鄉僻壤的豐州,更不想之后被別人在背后議論。
知道嗎?邱家小姐嫁到了豐州去了。
邱家小姐的夫君是個出身豐州的鄉野私修啊。
女子遠嫁本就是一件讓人覺得忐忑不安的事情,更何況是嫁成這樣。
若是以后聽到那些從小的玩伴如此議論自己,邱寒月覺得自己一定受不了。
所以昨晚的時候,她接到何仙子的請帖前來赴宴,中途得知她要去找季憂過來的時候,她一聲不吭地就跑了。
結果回去之后,得知此時的父親大發雷霆,罰她跪了半宿,叫她前去給何仙子請罪。
她心亂如麻,今日早早就來到了如升園,剛巧就碰到了今日要前去參賽的何仙子,卻發現對方對她看也不看,沉著臉就飄然離去了。
其實何仙子的氣有一部分是因為季憂實在不給面子,倒不全都是因為她私自離開了。
在何靈秀看來,見見又不是立馬就要娶了,季憂卻連這個要求都不答應,實在是不給他面子。
這其實是很正常的想法,換做旁人也會這么想的,會覺得季憂有些過于不近人情。
但她哪里會知道對面的樓上住著個醋精,還是 個誰也打不過的主兒。
可對邱寒月而言,她是不知道這其中的曲折的,她所以為的事昨夜何靈秀將季憂請了過去,結果發現自己一聲不吭地跑了,才會如此大發雷霆。
她知道邱家的處境,也知道作為上層世家的何家萬不可得罪。
但她就是看不上豐州,就是不想隨之嫁到豐州那個據說人嫌鬼厭的窮鄉僻壤,更不想以后沒臉回門會友。
所以邱寒月心生一計,決定繞開何靈秀,直接找季憂,勸說他放過自己。
因為不知道季憂到底是什么樣人,什么脾氣秉性,她還叫上了同為世家小姐的閨中密友黃柔,來替自己壯膽。
畢竟在這青云天下,剛剛有結下姻親想法,結果就被對方要了的事情也不罕見。
此刻,邱寒月望著季憂,希望能用最堅決的態度和最惡劣的語氣,讓他放棄對自己的興趣。
而季憂也是現在才知道,原來何靈秀并不只是強自己所難,甚至還兩頭吃空餉,比他這個悍匪還會玩。
“邱小姐想法,我可以理解。”
“不,你不理解。”
邱寒月看著他:“你的出身和我們不一樣,你不在世家關系之中,根本不知道這對我多么難以接受。”
季憂聞聲開口:“此事定然不會成的,因為我昨夜已經明確拒絕了何師姐,也將話說死了,邱小姐放心好了,我絕對不會娶你。”
邱寒月聞聲微怔,感覺有些始料未及。
她和季憂從來沒有見過面,自然不知道他內心之中究竟有何想法。
但既然知道對方想娶自己,第一個念頭是對方對自己有興趣,這并不奇怪。
邱家小姐長得花容月貌,對自己極有信心,所以未曾聊到過季憂會是這般態度。
女子向來都是這樣的,即便是不認識的男子,聽他對自己說“我絕對不會娶你”,心中也會稍有不快。
因為在邱家小姐看來,應該是她看不上對方的家世背景,而不是對方看不上她。
但即便心有不快,這個結果卻也符合了邱家小姐一直以來的心愿,于是心中稍稍落定,那一絲反感便被喜悅所輕易蓋過。
“那我們就這樣說定了?”
“說定了,邱小姐放心便是,若沒有別的事,便聊到這里吧。”
“好…”
目送季憂遠去,邱家小姐瞬間露出一抹微笑:“太好了柔兒,我可以不用嫁給一個鄉野私修了。”
黃柔點了點頭:“沒想到還挺好說話的。”
“大概也是因為我那句鄉野私修真的傷到他了,這是我來之前就想好該怎么說的,那是他最拿不出手的事情。”
“既然已經結束就不要再多想了,走吧?”
“嗯。”
邱家小姐得償所愿,與姐妹一起離開了如升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