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不多了。”
蠻荒靈族游俠·奧萊爾微微閉目,纖長的睫毛在塵埃彌漫的空氣中輕顫。
她感受到世界之魂的嗚咽正透過腳下龜裂的大地傳來,那悲鳴如同細針刺入她的神經,令她眼底燃起冰冷的怒火。
遠處,阿斯塔特的身影在硝煙中若隱若現,宛如一座座染血的豐碑。
山呼海嘯的蟲群,零零碎碎的戰士。
就算再堅固的堤壩面對海嘯也只得崩潰,但是這些戰士卻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氣與戰斗力,那明黃色的甲胄糾結為連綿不絕的城墻,愣是沒讓潮水遺漏半分。
這讓奧萊爾稍稍收起了心底的成見。
“福羅斯戰團長,我們必須要撤離了。”
她冒險穿過肆虐的蟲群,靈巧的身影如一陣疾風掠過戰場,最終停在福羅斯戰團長身旁。
方才她的一記冷箭貫穿了利卡特的復眼,才讓這位巨人抓住機會用動力劍劈開了那頭怪物的顱骨。
此刻,戰團長的盔甲上布滿凹痕,呼吸聲如同破損的風箱般粗重。
“我的先祖堅持不了多久。”
比起那些依舊暢游宇宙的表親,蠻荒靈族的科技要更為落后,戰斗力也處在弱小的范疇。
她們必須仰仗阿斯塔特艦隊的掩護,才能沖破蟲群的封鎖,將最后的難民通過小型穿梭艇送入宇宙,去往其他星球的網道,尋求方舟表親的庇佑。
至于為什么不直接走網道。
埃斯特利亞的網道因為時間的侵蝕,早就已經損壞了。
“可是還有很多人。”
福羅斯滿身浴血。
慟哭者的爆彈已經打光了,他們只能夠依靠靈族古代遺跡的堅固,在各處閘口與泰倫異形進行近身戰。
靈族古代遺跡的甬道深處傳來甲殼摩擦的刺耳聲響,每一次撞擊都讓青銅閘門震顫著落下簌簌塵埃。
“他們是我的同胞。”
慟哭者同樣視異形為敵。
但當下雙方的訴求相同,若不是這些靈族異形啟動了遺跡的防御系統,帝國殘留的數百萬人類都將失去庇護之地,根本就沒有與蟲群拉鋸的機會。
“閣下,我比你更加的悲傷,更加的痛心。”
奧萊爾不由得解釋道。
“我們的先祖依然備受折磨,我甚至能夠聽見世界之魂發出的哀嚎,祂將會墮入最幼女神的殿堂,承受永世的折磨,他們要撐不住了。”
“如若世界之魂被徹底污染,那么最幼女神的爪牙將再無阻隔,待它們撕裂開現實的帷幕,我們都將連同這顆星球一齊死去。”
奧萊爾傾佩這些為了自己的同胞而獻出生命的戰士,正如同那些用自己的生命融入世界之魂,以此抵抗色孽為她們這些年輕后裔爭取活路的長老們一般。
但是現在真的不能再拖了。
方舟世界的求援遲遲未到,她們必須轉移這最后的火種。
她們不是不想單獨離開,但是運輸艦船的爬升需要慟哭者艦隊的掩護。
咔擦!
喋血寬劍斬落一名節點蟲族生物的頭顱,由凡人組成的噴火部隊開始對這些尸體進行著焚燒。
福羅斯沒去看喋喋不休的異形。
他沉默地回頭,看向身后,看向那些正在世界之魂的靈能防護下,目前還安全的同胞們。
載具不夠,即使有著極限戰士的支援,依然不夠。
但我們的身后還有同胞。
劍刃揮舞,一只包裹著甲殼的手臂呈拋物線飛上了天空,恐怖的傷勢并未讓對方發出慘叫,這些無情的生物只是機械地邁步,想要撲殺眼前的敵人。
寬劍釘入胸口,溢出的組織液染綠了甲胄,順著破損縫隙滲入,福羅斯上挑劍刃,將敵人剖開。
“還有多久?”
他喘息著,即使是強如阿斯塔特,面對這樣的壓力也感到疲累了。
“依照你們人類的歷法,還有8小時。”
奧萊爾回道,她知道福羅斯詢問的是世界之魂。
“你們走吧,艦隊會為你們提供掩護,一視同仁。”
浴血的戰士依舊堵在路口,身下堆疊的尸體幾乎要將之淹沒。
得到許可的奧萊爾迅速轉身。
走了幾步,她又回頭問道:
“那你們呢?”
“我們將留下來戰斗。”
福羅斯回道:“即便是光榮的戰死。”
奧萊爾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抬起手中的星鏢武器,精準的打擊著來襲的蟲群。
一直到將自己手中最后的星鏢打空,她留下了一句淡淡的鼓勵,隨即干脆地離去。
“.加油。”
那聲音便如迎接大潮的風絮一般細碎,轉眼間便淹沒在蟲群行軍尖嘯里。
福羅斯看著遠方無盡的蟲群,渾身的肌肉都在顫抖。
“為所珍視之人!”
他無所畏懼,只是怒吼著揮劍。
明黃色的城墻,再度爆發出壯烈的回應!
他們的力量也開始衰弱,即使以再怎么驚人的勇氣抵抗,福羅斯也不得不承認戰斗兄弟們已然瀕臨極限的事實。
在毫無希望的戰爭中,已經有戰士陷入了黑怒,慟哭者并不知曉這份詛咒從何而來,只是單純的將之視作不詳。
“吾等秉榮耀而死!”
“荷魯斯!”
“兄弟,快回來!”
有的戰士發出了狂躁怒吼,他們脫離了陣型,傷痕累累的身軀于此刻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力量。
但這終究只是最后一次燃燒。
沒多久,這些狂暴的戰士便淹沒在了蟲群的潮水之中,再無音訊。
福羅斯痛苦地握緊了拳頭,只是一味地揮劍。
而面對越來越多的敵人,面對逐漸犧牲的帝皇天使,面對著身后那依舊以緩慢但堅定的姿態轉移著難民的運輸船。
當他們注意到零散的蟲子進入了停放運輸船的平臺。
許多人終于是意識到自己已經沒有逃離的希望了。
人群出現了騷動。
卻并非是因為絕望而產生的騷亂。
而是一場近乎是自殺式的轉移。
“回來!”
平臺上立刻傳出了后備部隊的驚呼,正在戰場中的福羅斯一愣,扭頭就看到血肉模糊的視線中浮現出一道身影。
干瘦如柴的平民,他曾是一名體面的莊園主,花園世界的生活水平向來優異。
此刻,這位溫室之中長大的青年正像是鋼釘一樣矗立在蟲群前方,那雙褐色的眼眸死死盯著這些異形。
要是在往常,這位懦弱的莊園主經常被那些森林之中的異形傳說嚇得不輕,但現在,這雙眸子中沒有恐懼,唯有復仇的怒火。
“停止前進,快回去!”
面對無盡的蟲群,面對死亡都無所畏懼的福羅斯,此刻面對一位帝國的子民卻顯得歇斯底里。
但一切都晚了。
那名青年遠遠看了福羅斯一眼,在自己被槍蟲的炮火轟殺之前,身軀上的炸藥已經啟動。
一股極度熾烈的能量開始向著四周擴散,組織被蒸發,向前涌動的蟲群一下子便被啃出一個豁口。
那是不要命的自殺式襲擊。
福羅斯只是稍微晃了晃,眼眸死死看著那個豁口。
在火光爆發的瞬間,那名青年就死了,但福羅斯卻感覺他正在笑。
只見一群平民在星界軍的輔助下背上定時炸藥,開始陸續向著涌來的蟲巢沖鋒。
“你們在做什么,上校,告訴我,你們要做什么!”
思緒在腦海中快速閃過,福羅斯咆哮道。
轟!轟!
沖擊波再度傳遞,表面被熔融的靈族建筑連同蟲群一齊被炸碎,視野中開始閃爍,鋼鐵、碎塊、人體碎片漫天飛舞。
而蟲群的潮水在這狹小通路的自殺式襲擊面前停下了腳步,甚至星界軍們借此推進到了與阿斯塔特防線相接的區域。
本該岌岌可危,在蟲群的陣地炮火下被擊毀的運輸船得以起飛,蟲群并未料到這突然的反沖鋒,由等離子炮蟲組成的陣地轉眼間被沖擊得破碎。
在這個宇宙,強烈的情緒是真的能夠扭轉乾坤!
“大人!走吧!你們走。”
上校大喊道。
“這并非是誰的逼迫,這是我們自己的選擇。”
“我們寧愿作為自由者死去,也不會成為異形的口糧,也不會成為帝皇天使的累贅。”
“你們走罷!快走!”
那破碎的袍子在風中獵獵作響,上校高高站在指揮車上,向福羅斯大喊道。
“然后投下帝皇的怒火,給予吾等仁慈的死亡!”
連綿的炮火襲來,星界軍借著這輪自殺式的潮水發動了反沖鋒。
指揮車就這么撞開了身側的黑炭,自福羅斯的身側越過,令他的腦子嗡嗡作響。
他的眼中只剩下了上校的背影,唯獨殘留在他臉上的笑容。
“你們不是累贅!”
福羅斯大喊。
“是的,正是您讓我知道了,我們不是累贅!”
一位凡人自他的身側走過,如此說道。
福羅斯與之對視,其中只有滿足,那是生命的價值得到了肯定而產生的滿足。
“走吧,大人,你們不應該葬送在這,還有很多人等待著你們。”
他說完,隨后繼續向前。
他們是一無是處的凡人,只能依靠著星界軍的指揮去填補火力的空缺。
定時,然后他開始奔跑。
就這么簡單。
馬上就要輪到他了。
“戰團長,我們該怎么辦?”
通訊器中傳來戰團牧師安德勒沙啞的詢問,背景里夾雜著傷員壓抑的呻吟和遠處閘門不堪重負的金屬扭曲聲。
“安德勒,你迅速帶著重傷員進行轉移,帶上最后的同胞。”
福羅斯看著推動的人墻,開口道。
“那您呢?”
“我留下,讓一連二連跟我一齊。”
他邁開沉重的步伐向前走去,追上人群,動力靴碾碎了幾丁質甲殼碎片,發出令人牙酸的脆響。
“我留下!”
牧師的聲音驟然拔高。
“我留下。”
福羅斯固執的回應。
“你是戰團長!”
安德勒幾乎是低吼著擠出這句話。
“正因為我是戰團長。”
福羅斯平淡地回應,面甲后的雙眼倒映著沖天火光。
“我不會走,我依然會堅守,讓飛船起飛,我們還能救更多人!”
他來到了隊伍的最前,作為凡人之中優中選優,歷經艱難險阻才成為的半神。
他理應走在最前方,理應捍衛人類最為重要的寶藏。
生命。
福羅斯提起劍刃。
基因之父在上,讓我再多救一人吧!
他在心中默念,手中的動力劍再度迸發出湛藍的能量弧光。
砰——
福羅斯踏下了左腳,引得整座靈族遺跡發出如地震一般的顫抖。
他不由得疑惑地抬起頭,面對著蒼穹,注視著黑暗深空之中爆發出的咆哮。
時間在此刻凝固。
就在所有人從絕望到決絕轉變的時候——
天,忽然亮了 本是漆黑不見五指的夜幕忽然出現了光,緋紅的光芒照亮了無數人的臉。
他們的大腦隨之凝固,只見那遮天蔽日的巨艦輪廓出現于天空,那炙熱的陽光正撕破黑暗照耀而來。
正準備同難民們一齊撤離的奧萊爾愣愣地看著天空。
在過去,奧萊爾一直痛恨著這些入侵她們家園的低等生物,可惜長老們從未允許她與人類發生沖突。
那時候她還不理解,為什么見多識廣的長老們會回避與這些低等生物作戰,他們的身軀孱弱,科技也遠遠要落后于她們的方舟表親。
而在發現這些人類并非是為了破壞她們的家園而來,奧萊爾也算是聽了長老的話,收斂了脾性,長期生存于森林之中,眼不見心不煩。
而現在,她懂了。
轟——
天空被點燃了。
在泰倫蟲群的頭頂,出現了字面意義上的火燒云,剛才還漆黑得令人心悸,此刻卻明亮得讓人無法直視。
福羅斯閉上了眼,但很快又強行睜開,正如生物向往著太陽,千倍、萬倍的光芒也不能讓他閉上眼睛,來自心底的感應令他無論如何也不想閉上自己的雙眼。
他在長期精神折磨下而顯得赤紅的眼眸感到了刺痛,卻依舊目不轉睛的看著這一幕。
天空在燃燒!
猶如一片炎海翻騰在所有人的頭頂。
無數火焰在翻滾,點燃蟲群,祛除最后一絲黑暗。
這是難以描述的壯麗之景,絢爛得讓人無法直視,一切詞匯都難以描述,哪怕凡人慶典之中最耀眼的節日焰火在其面前都如同螢火一般。
幸存者們都看呆了,那些正在沖鋒的蟲群就像是被干擾了大腦中樞一般,開始在地面抽搐。
福羅斯依舊注視著天際。
那是一道金紅的身影,挾著無數深紅騎士自天際墜下。
宛若降世的天使。
數十架風暴鳥掩護著上千架女武神突入大氣,投射下連綿不絕的炸藥,就如同擦子拂過黑板一般,將綿延的蟲海淹沒在火焰之中。
風暴鳥于被洗滌的大地之上落下,全身包裹在虛空護甲之中的凡人輔助軍駕駛著一輛輛超重型載具駛出,建設出一個個火力投射地點,開始對遠方的蟲群進行新一輪的壓制。
在靈族遺跡之中,零星阿斯塔特帶著大量戰斗修女穿行,清掃著角落之中的敵人,通訊部隊找尋著安全區域,作為指揮節點的帳篷開始在遺跡之中搭建而起。
黑暗必將被燃盡,光輝終將再臨世間,呆滯的人們猛然發現,那因為泰倫消化生物質造成氣壓差而無時無刻不在吹拂的狂風已然平息。
天亮,則風停。
數秒的壯麗過后,世界陷入靜謐,火海正在飛速熄滅,鋪天蓋地的蟲群空軍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時間,福羅斯所處的前線居然成為了大后方。
砰——
金紅身軀落地,來到了福羅斯面前,身后推進裝置進入待機狀態,向外逸散著扭曲空氣的余溫。
“你好!”
那道身影出聲了。
福羅斯注視著他,只感覺自己精神的壓力頓時煙消云散,就如漂泊的浮萍找到了自己依靠。
他伸出了手掌。
“圣潔列斯最優秀的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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