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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敢為陛下吞之

熊貓書庫    三國:王業不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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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敢為陛下吞之  午時。

  魏軍整軍完畢,大張旗鼓往渭水上游拔軍而去。

  冷兵器時代,大張旗鼓,是最常規也最好用的惑敵戰術之一,非極有經驗的斥候、將帥,不能判斷它究竟是虛是實。

  西北的風,又將黃土高原的沙土帶到了關中平原,使得干燥的官道積滿了沙塵。

  大軍行進之時便常常卷起塵土,尤其是大規模騎兵馳行之時,卷起的塵土甚至可以揚起三四丈。

  老到的斥候與將帥也總結出了一套極為豐富的經驗,作為一技之長或不傳之秘,讓自己與普通人區別開來。

  譬如什么:

  塵低而廣者,步兵也;

  塵高而銳者,車騎也;

  塵散而漫者,樵采也;

  還有什么塵頭集中為前鋒,塵頭分散為輜重。

  更有牛人,甚至只通過天上揚起的塵土形狀與規模,便能夠判斷這支軍隊到底有多少步騎,多少輜重。

  這是絕技,叫“望塵知敵”。

  能做到這點的,絕對是一時名將,這是管中窺豹,可見一斑的道理。

  平庸的將領,既沒有這本事,也不愿管這些瑣事。

  他們到了宿營地就進營帳,把事情全部吩咐給手下去辦。

  自己呢,搞水,洗臉,洗腳,搞肉吃,搞酒喝,再組織點樗蒲、投壺這樣的聚眾賭博活動,玩累了就睡大覺。

  對駐扎的營地有多大,附近有幾個村落,幾條溪水,幾條道路,哪里容易遭伏,哪里可以設伏,全都懶得了解。

  敵情是不知道的,暗哨是沒有的,突發敵情的處置預案,更是不存在的。

  倒不是不懂,也不是不做,而是常年累月的軍旅生活,讓他們對這些枯燥乏味的事情感到厭惡。

  便以大將應專注戰事,不當勞心瑣碎,不然養你們干嘛為由,將之全都交給手下。

  聽起來似乎有那么些道理,但實際是強詞奪理。

  既在前線領兵,連敵情、地形都做不到心中有數,腦中有圖,僅靠手下轉述,打贏了不知從哪條道追,打輸了不知從哪條道跑,能當一個好將軍?

  話雖如此,這樣的將軍在軍隊中才是主流。

  哪個將軍若是能與這些懶散做派切割,就算不是名將,也是值得大力培養的將材了。

  而魏延這位先帝宿將,即使征戰沙場二三十載,即使已是毋庸置疑的大漢第一戰將,即使大小毛病不少,但一涉及打仗,卻是絲毫也不馬虎。

  大軍一到渭北列好陣勢,他便將指揮權下放到副將手中,而后負弓持槊,親自帶領三十精騎到前線查探地形地貌。

  此刻策馬爬到臺地高處,從馬鞍側囊中掏出筆墨,又從袖口掏出一張三尺見方的絹帛。

  居高臨下再次觀測了一番后,便開始在絹帛上勾勒描畫起來。

  所謂制圖六體,是裴秀在《禹貢地域圖》中提出來的概念,卻不是他發明的,而是總結前人經驗得出來的精華。

  魏延手中這張地圖,就已經有了比例尺,有了距離,還有了粗糙的等高線。

  村落、河流、樹林、坡地,臺地,濕地,一應俱全,而司馬懿的兩座營寨,此刻也被標記在了這紙地圖中。

  在這個時代,算得上一張精度很高的軍事地圖。

  作圖完畢,他打馬繼續向東。

  “將軍,不能再往東去了!”親軍督拔馬上前攔住。

  他們所在之地,名曰馬嵬坡。

  是一處東西寬廣五六十里,高二十余丈的臺地邊緣斜坡。

  從這里向南望去,漢、魏雙方的營寨盡收眼底。

  司馬懿大軍行軍產生的煙塵就在東南十五六里外,魏軍的斥候騎兵也已經散了出來。

  他們這里已經很危險了。

  魏延卻不理會,悶聲說:“區區幾十哨騎,怕什么?”

  言罷繼續打馬東向。

  一邊記下地形地貌,一邊觀察魏軍行軍時產生的煙塵,很快便對魏軍的虛實做出了判斷。

  走了五六里,忽然見到一處樹林背后隱藏著一破落觀閣。

  魏延仔細觀察周圍,發現并無人跡后勒馬走了過去。

  斷壁殘垣,蛛絲如簾。

  腐朽的匾額被最后一顆釘子歪斜吊在門框上,上書黃山宮三字。

  身側有一石碑,拂開灰塵,結果發現這觀竟是孝惠帝所建,孝武帝也曾微服私幸,王莽篡位前,有傳言黃龍墮死在這黃山宮中。

  魏延并不在意這些東西,將戰馬飲飽喂罷,休息了一會,親軍來報,魏軍六七十員騎兵正在登坡。

  當即翻身上馬,帶著三十親軍精騎就殺將下去。

  馬蹄踏踏,煙塵漫起,正在緩緩登坡的幾十員魏軍斥候一時大駭,迅速拔馬掉頭逃離。

  敵人居高臨下,他們馬力已失,不可能是對手。

  然而還沒等他們逃到坡底,便愕然發現,追殺他們的不過是二三十員蜀寇斥候而已。

  領隊當即大怒,繼續遠去百余步后率一眾哨騎調轉馬頭,朝著向他們殺來的蜀寇沖殺過去。

  斥候是軍隊的耳目,卻并非只是耳目,他們還是尖刀,負責剜掉敵軍的耳目。

  除非愿意耳聾目盲,放棄戰場的主動權,否則雙方哨騎一旦相遇,廝殺便是他們的天職,一直殺到雙方對各自的探視半徑滿意為止,這就與血腥殘酷的前哨戰了。

  領隊的魏軍哨騎率先掏出馬弓,挽弓搭箭,瞄準了蜀寇哨騎一馬當先的那員老革。

  而那老革卻不如他想象中那般,也以馬弓相對,而是手持長槊,似乎是想要與他們貼身肉搏。

  對自己箭術極為自信的魏軍領隊嗤笑一聲,對著那老革胯下戰馬松指射出一箭,隨即欲將弓收回,掏出環首刀近戰肉搏。

  然而連弓都還未及收回,卻見那老革手中馬槊輕輕一格,將他射出那枚箭矢格到一邊,另有兩枚箭矢雖射中其胯下戰馬,卻未能使之遲滯分毫片刻。

  不待他生出駭然之感,一股腥風便已迎面撲來,隨即只覺腳下一輕,視線突然被人為拔高,整個人已是帶著那根長槊倒飛了出去。

  一眾魏軍哨騎見自己的領隊一個照面便被敵騎以長槊貫穿,皆是大駭不能自已,而漢軍精騎一個個也都持矛殺了過來,根本沒有與他們對射的打算。

  這是幽燕突騎的打法啊!

  蜀寇竟然還懂這個?!

  就是大魏的虎豹騎里,敢玩突騎戰術的人都已經不多了!

  全都是精銳中的精銳!

  不過須臾之間,雙方交馬而過。

  魏軍哨騎落馬十七八,漢軍卻只落馬三人。

  興奮呼嘯聲與哀嚎聲一時俱起。

  魏延率自己親軍拔馬調頭。

  交馬回頭一次,曰一回合。

  而僅僅這么一回合工夫,哨騎頭領立斃,原本人數占優的哨騎隊伍也被蜀寇拉到了同一水平線上。

  如此恐怖的對比,教人哪里還生得出抵抗的想法?

  二話不說,幸存的四十余魏軍哨騎打馬便往來時方向逃去。

  然而這時候想逃已經晚了。

  魏延率二十余騎奮勇直追。

  一眾漢騎胯下戰馬吃飽喝足,又休息了一陣,不過二里距離便將這六十九人的哨騎隊伍屠殺殆盡。

  斬下首級六十四枚,俘虜舌頭五人,最后驅趕著幾十匹戰馬,馱著戰利品與己方五名輕重傷員,徐徐往漢寨方向歸去。

  渭南漢寨。

  中軍大帳。

  從捕獲的舌頭那里審問三通已畢的魏延,帶著他整合過后的敵情掀簾而入。

  然而剛一入帳,便是一滯。

  坐在上首的卻不是丞相,而是那位一身戎裝的大漢天子。

  “臣…臣魏延見過陛下。”魏延沒有心理準備,回過神來后微微躬身作了一禮,語氣倒也說不上多謙卑恭敬。

  這位天子雖然拿了幾場勝仗,而且參與度還不低,但于他卻沒有什么恩義可言。

  心悅誠服是不可能的,但表面的恭敬卻還是要維持的。

  劉禪笑笑,聲色從容:

  “軍中都傳遍了,說鎮北將軍方才親率三十騎巡視戰地,卒與賊遇,不退反進。

  “盡誅魏寇哨騎六十余而不亡一人,威猛真是更勝往昔,不愧是我大漢鎮國之將。”

  魏延俯手一揖,并沒有對天子的夸獎太過受用:“陛下過獎,區區幾名魏寇,難足掛齒。”

  他也聽說了,這位天子自從御駕親征之后,收買人心的手段可謂層出不窮。

  眼下這不吝夸贊,自然也是其中一種了。

  這么些小手段,對沒見過世面的中底層軍官士卒或許有用,但想用在他身上,未免把人想得太簡單了。

  “鎮北將軍請入座。”劉禪指了指右上首的位置。

  左上首是丞相,右上首,魏延作為大漢第一猛將,按理說應是當之無愧。

  但魏延卻是遲疑,扭頭看了一眼大漢丞相。

  須知,他既是大漢鎮北將軍,也是相府司馬,丞相府僚,從來都是丞相坐正席,他坐上首,與楊儀相對而坐。

  朝廷大宴時,能與丞相對席而坐的,不是李嚴就是趙云,哪有他與丞相對席而坐之時?

  他不甚敬服天子,但對丞相在某些時候卻是心服的。

  猶豫片刻,他朝右上首走去,斂衣跽坐。

  “賜鎮北將軍酒肉。”劉禪對著門口的侍者吩咐道。

  軍法,非犒筵不得飲酒,但上次丞相大軍回來,鬧瘟疫之事讓他有些如臨大敵,犒筵就取消了,只簡單飲食了一番。

  本想在丞相拔軍時來壯行,結果丞相又提前走了,劉禪這才親自督送糧草至此,既是勞軍犒軍,也是臨戰壯行。

  至于封賞…丞相對封賞之事一直抓得很嚴,說功不可輕賞,侯不可輕封,眾將的封賞,要等長安戰事結束后再擬了。

  “朕猶記得,當年鎮北將軍被先帝拔為漢中鎮將。

  “先帝問鎮北將軍,「今委卿重任,卿居之欲云何?」

  “鎮北將軍答曰:「若曹操舉天下而來,請為大王拒之;偏將十萬之眾至,請為大王吞之。」

  “朕繼位后,每每念之,只覺蕩氣回腸。

  “如今曹操已亡,偏將司馬懿舉眾不過三五萬。

  “不知鎮北將軍可還有當年壯氣,試為朕吞之?”

  魏延整個人腦袋有些發木。

  當年先帝拔他為漢中太守,一軍皆驚,他自己也驚,可以說是他一生最大的榮耀。

  而天子剛剛提到的,他當著先帝的面涕零而許的豪言壯語,更是他這輩子說過的最硬氣,最豪氣干云的話。

  天子不提,他都已經忘了。

  “區區司馬懿,何足道哉,敢為陛下吞之!”魏延起身拱手。

  “好!”

  侍者這時候正端著酒肉進來。

  劉禪當即離席,走魏延身邊。

  隨即從侍者手中接過那盅酒,朝魏延遞去。

  魏延接過,一飲而盡。

  “謝陛下賜酒!”

  劉禪笑了笑:“朕等鎮北將軍的好消息。”

  旋即示意魏延落座,自己再轉身回到席上坐下。

  劉禪能想到,也能看出,魏延跟丞相、趙老將軍不一樣。

  丞相跟趙老將軍,那是真把他當兒子、當天子愛護、敬重,是真希望他這天子能好好干,與眾臣一并擔負起復興漢室的重任。

  魏延不同,魏延對什么復興漢室沒什么執念,是因為先帝對他有知遇提拔之恩,他才愿意為了大漢赴湯蹈火。

  換言之,他報效的對象不是大漢,而是先帝這個人。

  先帝既然已經崩逝,那么魏延報恩的對象就沒了,他只能把自己的精神寄托在權力、官位、軍功這些實際的東西上。

  這很正常,憑什么你是二代,我就要效忠于你?

  這是一個現實的人,也是感性的人,或者說直性的人。

  想要降服這種人,既需要強大的個人魅力,也需要恩義,更需要實質的利益。

  三者缺一,都無法真正讓他心悅臣服,把他跟自己綁在同一輛戰車上,為自己前驅。

  至于靠所謂的“生殺大權”來恐嚇他,馴化他。

  那叫控制。

  綿羊馴服不了獅子。

  劉禪如今雖打出了些許軍功,攢出了些許威望,但顯然,魏延的眼界很高,胃口很大。

  劉禪這頭仍在蛻變的綿羊,想要讓這么一頭真正的獅子為自己所用,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陛下,丞相,我剛親視戰地,親察敵情。

  “魏寇雖大張旗鼓自渭北來襲,但我估計,不過萬人而已。

  “至于他們兩三千騎皆在渭北北岸,不過是掩人耳目,欲以此示他主力盡在渭北罷了。

  “抓回來那幾根舌頭也證實了這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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