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世道艱難,尋常學舍教授的知識根本派不上用場,游學又有什么用?
一個道士為什么要問我游學?
雖不知這里面有什么邏輯聯系,趙暮還是耐心答復——游過學,曾得名師某某指點,參加文會創作詩詞拔得頭籌,曾參與某學派的學術交流…
當初重文抑武,他們這些趙家子弟若是有讀書天賦,都會往文人方向培養。
只是那時候趙家條件有限,比不上鼎盛的豪門貴族。
但有些事跡能拿出來撐場面,甭管真實度多少,反正如今也沒人會去核實。
所以,趙暮說得理直氣壯,不怕打假。
但說著說著,他發現,這位青一道長面上的笑容逐漸消失。
意識到不對,他終于停下來。
青一道長面無表情:“就這?”
趙暮:??
不然呢?
我一個文人去游學能干什么?
不就是那么些事?還能捅破天不成?
他是真搞不懂,這道士究竟想聽什么?
但考慮到這道士能帶來的利益,只得壓制住脾氣,維持著禮貌。
“呃,不知道長所指的是?”
青一道長神色疏離:“請回吧。”
趙暮帶著滿腦子疑問走出坊門,依然想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
沒理會隨從在旁邊替他抱不平,趙暮走上馬車,還回想著剛才的一幕。
究竟是為什么呢?
離開慶云坊回去的時候,正巧前面有一輛馬車過來。趙暮看了看,好像是那個姓溫的!
心里還是有點虛,放下簾子不再往外看,催促駕車的人:“快走快走!”
同一時間,另一輛馬車上,剛從趙宅回來的溫故注意到外面。
看到那輛車,他問常順:“認識那車?”
常順有些遲疑:“似乎是朝暉坊那邊的…”
沒直接點名,但也是告訴溫故:對,沒錯,就是住在朝暉坊的趙家旁支的人。
溫故看看那輛馬車的來處,很大可能是從慶云坊出來。
喲,趁我不在挖墻腳啊?
看來是沒挖動。
快步離開的那輛馬車,一直駛入朝暉坊。
趙暮回家之后立刻與族中親友們復盤,然后大家討論來討論去——
“沒問題啊。”
“游學不都這么游的嗎?”
“他一個道士為什么要問這種問題?對儒家學派感興趣?這道長是不是有病?”
另一名穩重些的青年思索后說道:“或許這位青一道長對工匠之事更上心。想想溫故獻上的那些方子。”
其他人一琢磨,也對。
但是!
文人游學,正經文人誰會去學工匠的東西?
“莫灰心,這里面一定有咱漏掉的消息,先探一探,探明白之后再去。他越是如此,越是證明他有真本事。
“此種能人異士,不會輕易動搖,這才只是咱們的第一次招攬。等收集工匠類的奇事再去試探,咱也效仿三顧草廬。”
此時慶云坊內,青一道長也在生氣。
游學就游了些詩詞書畫、文會大儒?
這些對我有用嗎?
有利嗎?!
就這點學識也配指使我?!
事情我做,風險我擔?
當我傻?!
滾!!
況且…
踩著厲害的人出頭,才能更顯我的高明。
踩著蠢貨,會襯得自己只比蠢貨好一點,拉低檔次。
趙家旁支的那人,看上去不太聰明的樣子。
就不能來個厲害人物招攬我?
嘖,看來我展現的才華還是不夠出彩。
旁邊的道童不解,觀察著青一道長的神色,小心問道:
“師父,游學與這些事有關系?”
青一道長深沉地說:“你們不懂,文人的游學很可怕的!也是實力的證明!”
他深深相信這一點。
對面景星坊,溫故的馬車回來。
何大收到消息立馬趕回來,一直守在坊門口,見到溫故,趕緊把對面坊里發生的事說了。
他跟慶云坊做活兒的幾個勞工認識,知道對面的動靜。
溫故表現淡定,沒提對面的事,只是對何大說:“你待會就別出去了,在坊門口等一等,會有巡衛司的人送蜂窩煤爐過來。”
何大驚喜。
傳說中的蜂窩煤爐終于送來了?!
至于巡衛司,別人可能會害怕,但他…怕是有點怕,但沒那么怕,他還見過巡衛司的人給溫坊主當護衛呢。
見溫故對慶云坊的事反應淡定,何大也不多糾結了,守在坊門口等煤爐。
溫故來到兩坊辦公地,坐下來想著慶云坊的事。
并未出乎意料。
狗道士一直是個很純粹的人,誰能讓他獲得名利,他就會有所偏向。
前提是,確實能讓他獲得名利,不是隨意吹噓。
論吹牛忽悠,道長過去那些年玩得多了,得讓他看到實際好處才能動搖心思。
趙家旁支的人自己都混得不好,怎么能讓青一道長相信那些人的許諾?
狗道士現在估計很郁悶。
溫故搖搖頭,把這事先放一邊,處理手邊的公務。
但今天注定不是個安靜日子。
一輛裝飾較顯華麗的馬車,朝著景星坊駛來。
馬車內。
兩名二十上下的華服男子相對而坐。
“這景星坊也太偏了,竟然不臨大道!”
“想不明白,我要是能得姑父看重,怎么也不至于選這種小破地方!”
兩人正是沈家子弟,沈夫人的侄子。
得知溫故被看重,他們心中不服氣,過來會一會這位表親。
他們私下里議論過許多次,雖沒見過溫故的面,但并不妨礙他們聚一起批斗。
大家年紀差不多,身份差不多,咱們都在混日子,你怎么能出頭呢!
溫故一離開趙家大門,他們就準備起來了。
先來兩人打頭陣,試探試探這位表親。
為此,他倆還特意換了身顯貴的裝備。
平時他們不敢出坊門,外面很多坊都挺臟亂的,多疫氣,尤其是這種位于旮旯的坊,他們嫌棄得很。
也就是現在天冷了,邪祟相關的各方面危險性大大降低,只要防止感染其他疾病,帶幾個護衛,基本沒啥事。
大馬車直接駛入景星坊。
新修的坊門,入口的這段路鋪了石板,等過了這段,也只是素土夯平。
雖然看上去依舊很是寒磣,但還算平穩干凈。
馬車里的人,目光挑剔地看著坊內四處景象。
何大眼力好,瞧見不是巡尉司的人,倒像是某些貴人家里的馬車,有個年輕人掀開簾子往外瞧。
那神色,不是很友好的樣子。
景星坊若有貴人前來,一定是來找他們溫坊長。
想著這兩日坊長名聲大振,何大猜測,之前還有挖墻腳的,這次不會是找麻煩的吧?
他可是聽說過,若關系不是非常熟絡,講究的人家還要遞拜帖呢。
不請自來,還沒有提前告知。
看情形不對,何大心中一咯噔,他腿腳快,一溜煙繞過兩棟房屋,先去事務處告知。
“坊長,好像有人來找麻煩了!”
何大快速把坊門前的那一幕描述。
溫故停下手里的公務。
聽何大的說法,這種華麗風格,或許是沈家某個親戚。
程知擔憂:“坊長,來者不善!”
溫故面容鎮定,笑著道:“別慌,說不定是好事。”
何大出去觀望,沒多久又跑回來。
“坊長,來的不是一個,是兩個!穿得貴氣,都帶著隨從護衛!”
程知焦急:“這可如何是好?”
溫故卻是激動起身:“雙喜臨門啊!”
快步出門迎接貴客。
只見兩名年輕的錦衣華服公子哥兒,極有氣勢地走過來。
鳴珂鏘玉,錦緞生輝,華彩奪目,貴氣逼人。
貴氣!
溫故看著他們,笑容真誠,文雅一禮:
“可是沈家的兄弟?”
走前面年長些的那年輕人,陰陽怪氣道:“溫坊長是個大忙人,這不想著你肯定沒時間聯系,我們就只能不請自來了,還請溫坊長勿怪。”
年輕些的那位,性子張揚些,抬手正要跟著譏諷幾句,想說扇去這里的窮酸味。
剛張嘴,抬起手。
溫故抓著他手臂拉進屋。
啊這…
這位溫表哥,竟是個熱情人?
“坐,別客氣,都是自家親戚,把這兒就當自家地方。”
溫故拉著人快步走進屋里。
“小何,上茶!”
來到辦公桌前,他收拾桌面文書,清空一塊地方,看著兩人說道:
“此前就想找機會約幾位表兄弟聚一聚,然而事務繁多,近幾日也是愁緒萬千,今天見到你們才豁然開朗!”
溫故一副看到救星的眼神。
年輕些的沈流已經被溫故的熱情整懵了。
要是溫故態度不好,他還知道怎么應對。但現在這情況…
溫表兄看上去人還行啊。
后一步進屋的沈清,聽到溫故的話,冷哼一聲:
“你?你為難什么?如今風頭正盛,誰不知道趙家表少爺,溫故溫坊長,深得趙家主信重?”
“可太為難我了!”溫故長嘆,“實在是有滿腹的苦衷!”
然后朝程知比了個手勢。
程秘書還沒養成默契,也不夠機靈,只能記手勢。
依照提示,程知從旁邊書架上小心取出一張畫紙。
他記得,坊長說過,建這些會耗費巨大,比道長的道觀還貴,建不起。
溫故攤開畫紙,目光真誠又熱切。
這可是你們自己送上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