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竹坊。
“道友,道友,這點意思您收下,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為我和我弟弟選個位置。”
云大手中的黃麻紙中,包著大概七十多枚靈石,這是他和弟弟的全部積蓄了。
紅燈照的獻忠隊,準備幫他們兄弟倆獻忠。
宗門的征召,他們這類散修是不敢推脫的。
推脫,必死無疑。
去了,反而還有機會保留一線生機。
獻忠隊的修士神識一掃,撇了撇嘴,不過還是道。
“太少,只能安排一個人的。”
云大頓時眼睛一亮,能安排就好,哪怕一個人也好。
“道友,您能把我們安排到哪,我有個不成熟的小想法,您先給我們兄弟倆安排,我們后續再給您兩百枚靈石,如何?”
獻忠隊的修士把靈石收進儲物袋,嗤笑著道。
“后續再給?你死了,我從哪收?
這些事都是現靈石才能辦的,你給我靈石,我給上面人靈石,上面人給你安排位置。
你那意思是還想讓我給你墊靈石,你覺得可能嗎?”
云大不說話了,讓獻忠隊的紅皮狗墊靈石當然是不可能的。
眾所周知,只有交錯的名字,沒有交錯的外號。
皮靈修在紅燈照內帶頭搞的獻忠隊,被紅燈照治下的散修親切的稱呼為‘紅皮狗’,因為他們比狗還能聞,只要他們想找到你,總能把你找到并送上前線。
“您說的對,您說的對,那您能為我們安排到哪?”
云大滿臉期待,對于他而言,安排一個也是安排,總比不能安排好。
兩宗大戰的前線是人能呆的地方嗎?
傳說,前些年有個妖王帶著天蛇宗的妖人們沖陣,直接殺死了上萬名前線的修仙者。
上萬名修仙者啊,云大才練氣中期,他一輩子見過的修仙者都沒上萬名。
結果上萬名修仙者,直接就那么被妖王吼死了,傳說里面還有很多筑基修士。
筑基修士在前線動不動就要死無葬身之地。
云大清楚,自己和弟弟上了前線也就是兩三天的事情。
聽到云大的問題,那紅皮狗笑的很怪異,道。
“中線,南線動不動就要沖到天蛇宗的陣地送死,中線只用蹲在陣法中守就好了。
你不知道,兩宗前線的陣法都是紫府真人設計的,非常安全,躲在里面就不會死。”
屁話,他是懂情況的。
南線的修士動不動就要忠誠沖鋒是之前的事情,現在皮靈修從南線撤了下來,新任南線鎮守言思源是燭照派的真傳,但做事比較講規矩,沒有再亂搞。
畢竟,中線已經崩過一次了,搞崩中線的中線鎮守嚴恪義直接化成了灰。
萬一南線不小心崩了,他言思源有第二條命?
紅皮狗之所以拿這些過去的事騙散修,單純是他欺負散修們不懂行。
“中線?躲在陣法后?那不是還要上戰場?”
云大有些傻眼,腦子都暈暈的。
七十多枚靈石,是他的全部身家了。
和王玉樓不一樣,王玉樓的出身一開始就不低,后來接觸的修士們,多數都是宗門修士、大族修士,也不是特別窮酸,所以他接觸過的靈石就像流水似得多。
而在靈石荒后,散修能拿出七十多枚靈石,已經很難了。
“當然要上戰場,怎么,紅燈照對你這么好,你就沒點大局意識、愛宗意識嗎?”
見云大的態度不對,紅皮狗的臉色當即就冷了起來。
七十多枚靈石太少了,他剛剛的好言好語已經耗費完了這筆靈石的香火情,現在也該嚴肅起來了——總之,事情不辦,靈石也不退。
“我......我沒有,就不能去后面做做后勤么?”
云大的眼中有些恐懼,他不敢沒大局意識,他也不敢不愛紅燈照,但花了靈石,總得聽到些回響吧?
“可以,一萬兩千枚靈石一位,明碼標價,童叟無欺。
最好的位置是三大鎮守關,一萬八靈石一位,你給得起靈石,我們就能給你安排,絕不亂搞。”
皮靈修搞獻忠隊,核心的收入就靠這個。
八成給王玉闕,也就是莽象仙尊,一成給相應鎮守關的鎮守修士,皮靈修拿六分。
剩下的四分,兩分給‘開單’的紅皮狗,兩分計入獎池,給開單業績比較優秀的紅皮狗做獎勵。
“一萬.....”
云大感覺自己不能呼吸了,他從未想過,自己的命可以這么值錢。
如果把命賣了能掙這么多靈石,他愿意把自己的沙比弟弟賣了,從而給自己籌備一筆修行資糧。
可惜,這是買命的價格,不是賣命的價格。
皮靈修給紅皮狗開出的價格是,找到一個合適的練氣送到前線,獎勵三枚靈石,不是三十枚,是三枚。
也就是說,云大連帶他弟弟,如果不送這名紅皮狗靈石的情況下,他們的命,只值三枚靈石。
這個價格當然是失真的,但現在是戰時,人命確實不值靈石。
說到底,還是紅燈照太強了,在仙盟的關口鎖了宗門邊疆的情況下,宗門內的練氣散修們,現在就是魚肉。
“算了,看你們也給不起,來,上車,我拉你們去獻忠隊駐地,先訓練訓練。”
見云大拖拖拉拉的樣子,紅皮狗知道他給不起靈石,當即催促了起來。
還要趕著去找下一個需要被他幫助,從而得以完成對宗門的獻忠的散修呢。
“不是,我給你七十多枚靈石是為了那啥,你事情也沒辦,得把靈石退給我。”
云大紅著臉,和紅皮狗理論了起來。
“啪!”
一鞭子,把云大抽倒在地,他的臉上也被抽出了一道可怕的血痕。
紅皮狗不裝了,聲色俱厲的吼道。
“什么靈石,我沒見過靈石!”
臉上一片火辣,左眼都有些難以睜開,但云大實在不愿意吃這么大的虧。
那七十多枚靈石,是兩兄弟所有的浮財了啊!
他狼狽的坐在地上,雙手按著兩側的地,沒心情管自己的傷勢,焦急道。
“你這不是搶靈石么,哪有這樣的事,收錢辦......”
紅皮狗冷冷一笑,反手就又是一鞭子。
“啪!”
“啪!”
一鞭子接著一鞭子,云大被抽的滿地打滾,叫聲凄厲。
香竹坊的散修們注意到了云大的慘狀,但連看熱鬧都不敢,只敢遠遠的站著,眼中都是憤恨,可臉上卻又只有麻木。
紅燈照的修士和散修打成一片,這種與民同樂的屁事當然會引起香竹坊治安維持隊的注意,不過,治安維持隊過來只是默默地看著。
‘道友,別打死,別亂攀扯,香竹坊的鎮守修士是玉闕前輩,你可明白?’
香竹坊治安維持隊隊長沈一心傳音提醒道。
紅皮狗辦事喜歡扣大帽子,但香竹坊是王玉闕治下的地盤,沈一心不敢讓人亂攀扯,顯得玉闕前輩管理治下修士管的不行。
‘哈哈,明白,道友,我都明白。’
那紅皮狗聽到玉闕前輩的名字,趕忙停下了手上的鞭子。
“好了,你也不是太不愛宗門,帶著你弟弟,明天到香竹坊獻忠隊駐地報道,不來的話,下次可沒人放過你了!”
紅皮狗聊下一句狠話就想撤,然而......
“慢著!他犯了什么事,讓你打成這樣?”
穿著靈器法衣金秋雨落的秦楚然施施然的騎著靈鶴飛于半空,語氣嚴肅的攔住了紅皮狗。
“楚然道友,我......他不想為宗門獻忠,我就稍稍訓斥了他一頓。”
紅皮狗沒意識到事情的特殊性,還試圖解釋。
“你的意思是,香竹坊的修士不懂愛護宗門的道理嗎?”
秦楚然皺著眉,她很謹慎,稍微可能上綱上線,影響到王玉樓的事情,她都會親自辦。
王玉樓的位置太敏感了,他的敵人們永遠在籌備為他挖下一個坑。
今天紅皮狗在香竹坊亂給一個散修扣帽子,如果她不制止的話,這種扣帽子的邊界就會模糊,從而漸漸危及到王玉樓這名名義上的香竹坊鎮守修士。
“不!不是!楚然師姐,我沒這個意思!我沒這個意思。”
沈一心提醒,秦楚然質問,紅皮狗當然知道自己犯了忌諱。
他大可以處置云大,但他偏偏不該在大庭廣眾下打的這么厲害,最后還給云大扣帽子。
“我看他也不是不懂愛護宗門的道理,這樣,他傷的也不重,你賠他五.....八百枚靈石吧。
喂,還能動么?你叫什么名字?”
看著在地上艱難掙扎的云大,秦楚然有種感同身受的感觸,所以臨時加了三百。
如果沒有王玉樓,她的人生未必會比云大好到哪里。
高層對底層的猙獰,在滴水洞天內也一樣。
云大艱難的從地上撐起身子,看向秦楚然的方向,努力的看啊看。
但因為被打,他的眼睛充血的厲害,以至于即便很努力,依然看不清天上的女修長什么樣。
他一邊吐著血,一邊開口道。
“云大,仙子,我叫云大,多些仙子搭救。”
秦楚然點了點頭,環視周圍的散修們,朗聲道。
“前線不是魔窟,更不是煉獄。
兩宗大戰,一邊是紅燈照,一邊是天蛇宗。
這場戰爭,就像烘爐,很多人進去,成為了廢渣。
但很多人進去,成為了上好的良材美玉。
其他的不說,王玉闕前輩在前線搭建的特別功勛堂,對所有立下戰功的修士都一視同仁。
只要你們能在前線立功,別說筑基了,就是成為紅燈照內門弟子,乃至于紅燈照真傳,也是有可能的。
你們或許不知道,大戰才三年,已經有兩百多名練氣在前線晉升為了筑基。
做散修,修一百八十年,到最后是死。
上戰場,可能會死,但也有機會改變你們的命運!
我很敬佩的一位前輩說過,無論前路再難,修仙者總要往前走。
這,就叫修行。
修行、修行,走下去,在困境中走下去,走到最后,本身就是修行。
機會,就在那里,對所有人開放。
所以,不要抵觸,坦然的接受這場戰爭吧。”
很多年后,云大依然記得,自己跪在地上聽到的秦楚然的話。
修行,就是走下去,再難都要走下去。
走不下去的,當然也不能修下去了。
要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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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狹窄的旅店籠屋內。
已經被預定要上戰場的兩兄弟終于聚到了一起,云二白天去附近的一個小家族幫忙挖礦了。
那黑泥礦里面,藏著很多雜妖境的金線螞蟥。
金線螞蟥本身實力也就那樣,但黑泥礦又黑又黏,是金線螞蟥的絕佳藏身之所。
想要采礦,必須讓練氣修士去,才能應對金線螞蟥的偷襲。
赤著身子的云大趴在床上,滿背都是傷痕,紅皮狗畢竟只是為了拉人上戰場,沒有下死手。
但云大的傷勢依然可怕,云二一邊給云大擦藥,一邊道。
“哥,你還真以為她是什么好人了?
我聽說,她就是傍上了王玉闕,做了王玉闕的情人,才能在香竹坊作威作福。”
云大怒聲道。
“閉嘴!她是我們的大恩人!
八百枚靈石,夠你干多少天了?
這頓打,挨的值啊。
要是一天能挨一頓,嘿,你說,要是能一天挨一頓,咱們都不用愁修行的資糧了。”
說到一半,云大竟然暢想起了天天挨打拿靈石的美好日子。
他們兩兄弟,靠挖黑泥礦過活。
但黑泥會腐蝕身體,干一天,要修養一天。
而且,那個小家族給的報酬也低。
一個月給三斤黑泥做報酬,雖然黑泥是培養靈植的靈壤,但三斤黑泥也就值九枚靈石......
兩兄弟一年干滿,加起來不過能掙兩百枚靈石而已。
一頓打,頂四年。
也不怪云大會渴望天天挨打。
“你就想吧,大哥,這種打,挨兩頓你就交代過去了。
哎,怪我,秦楚然是好人。
我就是......我就是太恨那些作威作福的大宗弟子了。
他們不就是托生的好么,我恨啊!”
云二嘟嘟囔囔的說著,云大翻了個身,側著身子躺在床上,看著弟弟道。
“她說的對,我們這種什么都沒有的散修,資質也差。
有的,只是一條爛命。
上戰場,說不定真的有機會。”
涂藥的動作頓了頓,云二道。
“特別功勛堂就是她男人開的,她是好人,她男人應該也不是太壞。”
“去?”云大問道。
嘆了口氣,云二反問。
“我們能不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