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龍堡!
南疆北地的繁華雄城。
四方通衢之樞紐,巍峨聳立,風雨不倒,商賈云集,貿易興盛,人口稠密。
向遠之前被禪兒打至跪地,綁架到地龍堡,只在外圍溜達一圈,未曾進入城中。
初至此地,驚嘆街頭人流不絕,往來繁華,比西楚的大城也惶不多讓。
除了人均兇狠,一臉瞅你咋地的不好惹,以及胸襟開闊的惹不起,其余一切都好。
尤其是剛剛那條長街,左右紅樓林立,紗簾輕搖,鶯歌燕語,脂粉香氣混合酒香、花香散開,另有琴聲悠揚,琵琶輕撥,以及一些意味不明的低吟淺唱。
耳聰目明有好也有壞,向遠誤入此街,感覺地面都在搖晃,大白天都這樣了,晚上還得了!
再次感嘆,同樣是牛馬,他家的帕魯還是不夠苦。
向遠初來乍到,不敢說也不敢問,選擇尊重當地風土人情,這次就不入鄉隨俗了,穿過長街,找到了接頭地點一家茶館。
名字就叫一家茶館。
茶館大廳寬敞,四處墻角皆有說書先生,幾十張桌子坐滿客人。
自古以來,茶館都是交換情報的好地方,有商賈三五成群談笑風生,有江湖中人商量去哪發財,還有一群閑人湊在一起吹牛聊八卦。
向遠一襲黑衣,戴著斗笠走進茶館,聽到幾個熟悉的名字,下意識湊了過去。
“五毒教的事兒你們都聽說了嗎”
“知道,查賬唄!好家伙,燒得那叫一個旺!”
“你那是老黃歷了,我可是聽說了,教主去云斗城抓奸,和教主夫人火并,雙雙暴死,還折了倆大長老,現在教主之位空著,土長老和木長老為奪權打得不可開交。”
“真的假的”
“昂,我親耳聽人說的,還能騙你不成。”
教主也死了 不對,教主見形勢不對跑了,沒死啊…
遲遲不現身,是在養傷,還是等下面人兩敗俱傷再出來收拾殘局 向遠探頭在邊上聽著,順手抓起一把瓜子,話題聊到奸夫,聽得他眉頭直皺。
據可靠消息,奸夫生的英俊瀟灑,才貌雙全,是世間一等一的美男子,阿娜黑顏垂涎其美色,勇于追求愛情和丈夫鬧離婚,最終大打出手。
小道消息是這樣的,乍一聽理所當然,唯有知情者才明白真相有多離譜。
茶館一角,黑衣男子獨坐,黑色長袍布料質地細膩,隱隱泛著暗紋,袖口與衣襟處繡有銀線云紋,低調中帶著幾分貴氣。
此人面容冷峻,靜默無聲,與周圍的喧囂吵鬧格格不入,舉手投足間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威嚴,讓周邊人感受到無形的壓迫感,故而連個拼桌的都沒有。
男子面前擺著一杯清茶,一葉孤懸,別無他物,目光偶爾掃過窗外,似在等待什么。
怎么這么慢,明明到了約定時間。
片刻后,視線落在咋咋呼呼的人堆里,看到了探頭探腦、嗑著瓜子的向遠,先是一愣,然后沉默。
看起來有點傻(×)
不愧是星宿宮的金牌殺手,氣息百變,信 手拈來,扮演市井閑人就跟真的一樣,那邊聽著八卦搖頭晃腦的氣質,那隨口吐掉瓜子殼的欠樣,每一個細節都完美融入了人群()
這錢花得值!
男子深吸一口氣,路過向遠時微微頓足,余光輕輕一瞥,而后快步走上茶館二樓。
這里人多,上面說話。
片刻后,男子一臉懵逼走下樓,返回最初的桌子坐好。
他約的星宿宮殺手還沒到,剛剛那個真是一個市井閑人。
就在男子入座懷疑人生的時候,向遠轉身走來,路過桌子時,微微頓足,余光輕輕一瞥,而后快步走上茶館二樓。
這里人多,上面說話。
二樓單間,男子心態有點崩,面無表情道:“閣下真是我要等的人嗎”
“事關重大,適才相試,確定閣下的身份罷了。”
向遠聲音沙啞,仿佛得了喉癌,取出摸尸 得來的信件,放在桌前推了過去:“你也知道,干我們這一行,得罪了不少人,小心無大錯,謹慎才能長命。”
倒也是!
看到信件,男子再無疑慮,主動取下臉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張頷下無須,溫文爾雅的面孔:“桑守義,地龍堡二當家,閣下如何稱呼”
“干我們這行,沒有名字,至少我在南疆沒有名字,桑城主非要打聽,就叫我‘南疆一點紅’便是。”
“不可,地龍堡只有一個城主,一點紅兄弟稱呼我二當家更為穩妥。”桑守義微微搖頭。
向遠來茶館之前,在地龍堡的某個小巷打聽了一下,得熱心路人相助,對幾位城主的身份來歷有了一個初步了解。
比如眼前這位桑守義,乍一聽,是賣十三香的,出身南疆夷族,無常宗門下弟子,現為地龍堡二城主,也叫二當家。
無常宗何門何派不重要,黃泉道的一個分支,無甚名氣,八成就一空殼,只要知道桑守義為黃泉道辦事就行。
“二當家,閑言少敘,我出手前再確認一 下任務目標,免得找錯了人。”向遠壓低聲音。
他從兩位殺手身上摸出的信件,只寫了接頭地點,并未寫明具體任務,走一步看一步,準備先從桑守義身上套取一些情報。
之后酌情處理,對面加錢就把桑守義賣了。
臥底嘛,不寒磣!
桑守義滿意點點頭,這就是他要找殺手的原因,言簡意賅,干脆利落,沒有江湖人的討價還價。
桑守義抬手一揮,桌上出現一幅畫卷,攤開后,畫中女子清麗絕俗,姿容著實不差,一襲青白相間長裙,身姿婀娜,宛如一株臨風而立的幽蘭。
“三城主,玉烏菱。”
“我明白了,二當家回去等消息吧!”
向遠點點頭,拿起畫,沒摸出打火機,指尖亮起紅光,以火焚燒。
因為畫卷太大,這把火燒得很旺,且越來越旺…
眼瞅著要燒到衣袖,向遠不得不放棄冷酷的殺手風,將畫扔在地上,上前蹦了幾腳才將 火星子踩滅。
桑守義整個人都不好了,看著畫風大變的向遠,目瞪口呆道:“一點紅兄弟,你燒畫干什么”
不燒不專業!
“殺手的事兒,你不懂,這是行規。”
裝逼失敗,不影響向遠冷臉依舊,只要他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二當家,不要質疑我的職業素養,我們星宿宮每殺一人,都要燒一幅畫。”
“我沒讓你殺人啊!”
不殺人你約殺手干什么 哦,懂了,江湖那啥令!
“我明白二當家的意思了,我會先將玉烏菱綁至城外樹林,親力親為讓她滿身正氣,接著將人扔在城主府門前叫其名譽掃地。”
向遠一臉恍然大悟,直呼桑守義又高又硬,敬佩道:“接著二當家隆重登場,以犁庭掃穴之勢,快刀斬亂麻,言明玉烏菱德不配位,將她的地盤和人馬收入麾下。”
還有這種操作,我怎么沒想到呢!
桑守義愣了一下,搖頭道:“一點紅兄弟,你這招行不通,且不說玉烏菱姹女宗出身,是極樂道分支,等閑三五個先天大漢降不住她,就算成了,名譽掃地又如何,本就沒有的東西談何失去。”
那她豈不是無敵了!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找我們星宿宮干什么”
向遠一怒拍桌:“我是專業人士,來這不是陪你講相聲的!”
可你一直在講相聲啊!
眼見向遠要走,桑守義急忙挽留,一句加錢過后,兩人重新入座。
聽桑守義一番講述,向遠這才明白前因后果。
說起來,前因和他有那么一丟丟關系。
地龍堡的局勢錯綜復雜,因為礦藏豐富,臨近南疆的一流勢力都在這里安插了一個當家。包括但不限于黃泉道、極樂道、白云山莊、忘劍山莊,另有五毒教等二流勢力夾縫中生存,混點湯湯水水。
修仙不是打打殺殺,或者說,打打殺殺是 為了更好地賺錢。
幾家勢力明爭暗斗許久,最后定下潛規則,分支下屬各憑本事吃飯,不可下場導致事態升級,否則砸了鍋,掀了桌,大家都沒得吃。
去年十二月,代表五毒教的四當家那個誰身死,五毒教又一直在內斗查賬,地龍堡的蛋糕空出一大塊,幾位當家都想吃下這塊蛋糕獻給身后的主人。
背后的主人不便直接出手,只能由他們動手操作。
玉烏菱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睡服了幾個路過的先天期高手,把桑守義的地盤整得烏煙瘴氣,手上礦區都丟了兩個,其他幾位當家火中送炭,錦上抽絲,跟著踩了幾腳,搞得桑守義顧頭不顧腚,團團亂轉毫無辦法。
眼瞅著蛋糕沒吃到,手上的地盤還丟了幾個,桑守義一怒之下,砸錢找上了星宿宮。
地龍堡有規矩,幾位當家各憑本事吃飯,下面人打打殺殺無所謂,幾位當家不能自相殘殺,桑守義找星宿宮,是因為殺手人狠話不多,拿錢辦事比較規矩。
不像那些個江湖豪俠,滿嘴義氣,滿肚子財氣,且東家吃完西家吃,給奶就是娘,給娘 就是睡,毫無節操可言。
換言之,桑守義是找人狠話不多的打手,不是找殺手。
這也是為什么,星宿宮派來的師兄弟二人半路黑吃黑,嚴重缺乏殺手準點準的職業素養。
純屬滿足客戶需求!
“真麻煩,解決不了問題,就該解決有問題的人,從古到今,大家都是這么解決問題的。”向遠滿臉不耐,堅持認為殺了玉烏菱更省事。
所以你才是殺手!
話說清楚,接下來就好談了,桑守義從懷中摸出一封信,推到向遠面前:“這是玉烏菱麾下打手藏匿的地點…等會兒,先別急著燒,聽我把話說完。”
“抱歉,職業習慣。”
向遠悻悻放下信件,不燒不專業,電影里都是這么演的。
“這次的爭斗,城主心里有數,隨你怎么打,只要不鬧出人命,城主一概不會過問…”桑守義重申要求,讓對面的職業殺手別犯職業病,別打到興起,順手就把人宰了。
“行吧,我們星宿宮開門做生意,上面既然派我過來,我也不好拒絕你。”
向遠拿起信件掃了一眼,在桑守義無語的目光中,還是把這封信燒了。
“幾個小角色,今晚我就能搞定,二當家回去準備一下,該收地盤收地盤,該收人收人,我辦事效率一直可以的。”向遠起身便要離去,瞌睡遇枕頭,有感此行定會收獲滿滿。
“等一下,我還給你準備了幾個幫手。”
“用不上。”
向遠推門大步離去,留下有些跟不上節奏的桑守義,后者捋了捋,已經看不懂殺手了。
當天晚上,三城主玉烏菱的地盤被砸,幾個先天期打手聞訊而來,有一個算一個,全部圓潤了一圈。
收到消息的桑守義大喜,點齊人馬趁虛而入,不僅拿回了丟失的地盤,還趁機擴張了勢力范圍。
一看殺手這么好用,桑守義加了一筆錢,又塞了一封信。
信上,是幾位火中送炭的當家,桑守義記得很清楚,這幾個家伙嘴臉丑惡,令人作嘔,必須出重拳。
向遠來地龍堡就是為了干架,白嫖還有錢賺,關鍵是有人背書,用不著藏著掖著,別提有多痛快了。
經驗1、1…
一連五天,向遠四處干架,靠著頭疼的小毛病,白嫖了大量天地法理。
晚上干架,白天修煉,在帕魯加班加點的努力下,先天期的進度條蹭蹭往前推。
靜室。
向遠盤膝悟道蒲團,借法寶相助,梳理自身習得的天地法理,雙眸白光閃爍,將千絲萬縷的世界盡數刻在眼中。
他雙目微閉,腰背挺直,雙手自然垂下搭在兩膝,周身氣穴一一開啟,便如呼吸吐納,玄之又玄的氣息仿佛與天地融為一體。
應了那句話,留給自己的才是最好的,靈光老魔深知無相印法前途無量,也清楚這門根本功法曠日累時,每一個境界都要沉淀許久,他給‘自己’留下悟道蒲團,以便加速領悟天地法理,在最短的時間內重回通幽期。
現在,全便宜了向遠。
向遠體內五行生生不息,陰陽交匯,三百六十五處氣穴便如三百六十五顆星辰,自成循環,自成世界。
一縷縷細線交織穿插,顯化一道道異象。
浩瀚的宇宙之中,有陰陽清升濁降,有五行衍化萬物,有龍虎交匯,有血海湖泊,有云氣雷霆,有風雨寒霜,有日月行空,有星辰點綴…
世界新生,框架構建圓滿,空缺之處,在陰陽五行的循環不息之下,自行抽調外界的絲線填補。
向遠端坐悟道蒲團,摒除雜念,心無旁騖,在深度冥想的狀態下,加快了世界演化的速度。
轟隆隆!
一聲巨響,春雷劃過,新生的世界緩緩沉下,散入向遠四肢百骸,一切都發生過,但又仿佛一切都沒發生。
向遠口中吐出一口濁氣,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僵硬的手腳,收起悟道蒲團嘖嘖稱奇:“好寶貝,若無你,先天期圓滿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時候。”
悟道蒲團只能幫助使用者靜心凝神感悟天地,無法提升使用者的悟性,向遠得到蒲團后進步飛快,除了他本身悟性極高,還和此前的 諸多機緣積累有關。
單說武者夢寐以求的換血洗髓,他就經歷了數次,資質膨脹到沒朋友。再有一個個天使投資人玩命砸機緣,但凡他進步慢一點,都對不起這些人流下的血淚。
悟道蒲團只是輔助,關鍵還在向遠,一路走來,不知付出了多少汗水和努力。
沉穩:“…”
“先天圓滿,可以考慮沖擊化神期境界了…”
向遠雙手握拳,和前兩次一樣,沒有急于突破瓶頸,他個人更傾向于水到渠成的突破,在圓滿的基礎上進一步圓滿,不留半點遺憾。
邦邦邦!
靜室大門敲響,聲音急促,非常著急。
向遠皺了皺眉,走出門見桑守義,爽快道:“今晚揍誰”
“一點紅兄弟,你還沒走”
“任務沒完成,我走干什么”
向遠直接反問,再說了,尾款還沒結呢!
“大半月不見,我以為…”
后面的話向遠沒聽到,暗道修行無歲月,小小一次閉關,還沒反應過來,二十多天就過去了。
好在體內不缺大藥,換成旁人和他一樣每次閉關都有突飛猛進,早就血氣耗盡,硬生生把自己突死了。
“一點紅兄弟,這些天,你一直在閉關,沒出門吧”桑守義試探道。
“有話直說。”
“出大事了,昨天晚上,和我作對的那幾個當家被人殺了!”
向遠聞言一愣:“誰干的,一晚上都死了”
“誰干的我不清楚,玉烏菱倒是活著,也被人暗算…”
桑守義面露苦澀:“唯獨我什么事沒有,嫌疑最大。”
說著,一臉狐疑盯著向遠,仿佛在說,你小子就是兇手。
這和我有什么關系,我一直在靜室閉關,門都沒出,空氣可以作證,我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
“二當家什么意思,懷疑我”
“那倒不是,就是問問,一點紅兄弟畢竟是專業的,這件事你怎么看”
“算你問對人了,根據我多年當殺手的經驗,死者定是被兇手所殺,而殺死死者的那個人…”
向遠雙目凝視桑守義,停頓許久,振聾發聵道:“就是兇手!”
有理有據,全說到了點子上,還都對,桑守義張張嘴,竟不知從哪反駁。
他算是看出來了,星宿宮派來的殺手腦子有問題,十有八九就是兇手,抿了抿嘴唇:“我知道一點紅兄弟是無辜的,可城主大人不會這么覺得,你出身星宿宮,城主大人不會為難你,但地龍堡你是待不下去了。”
巧了嘛不是,這就走!
向遠對地龍堡的亂局沒有半點興趣,收了桑守義的尾款,拍了拍自己的屁股扭頭就走。
一匹快馬駛出地龍堡,在郊外盤下一間小院。
他取出玉璧分別聯系禪兒和蕭令月,均未得到回應,撇撇嘴,受了情傷,放不下,走不出,打算去天神界找觀音大士指點迷津。
在這個物欲橫流的世界,也只有大士溫暖的胸懷才能給他一處寧靜的港灣。
正要開門,發現因為境界提升,多了一個新世界等待探索。
“上限先天期的世界,過去耍耍,就當勞逸結合獎勵我了。”向遠開啟閻浮門,一步踏入。
地龍堡。
古色古香的幽深宅院,三城主玉烏菱盤膝坐榻,一言不發似是養傷。
手掌上,玉璧文身一般的圖案亮起。
玉烏菱睜開雙眸,看著掌中玉璧文身,心頭又是歡喜,又是憂慮:“狗東西,又來招惹禪兒了…”
禪兒!
要么說向遠和妖女心有靈犀呢,在沒有商量的情況下,兩人各自易容踏入南疆,同時選擇了地龍堡作為落腳之處。
禪兒望著跳動的玉璧文身,眼中閃過二人依偎一處的畫面,心頭甜蜜,懊惱之前未曾好好珍惜,每次都對向遠亂發脾氣,若是重來一回…
哼,就不該給狗東西好臉色,應該第一次就把人殺了!
“禪兒,你手中的文身是何物”
輕聲響起,驚得禪兒雙目駭然,身軀一顫,帶著幾分懼色看了過去。
“多年不見,禪兒長大了呢!”
白衣女子緩緩推門走入,薄紗遮面,回憶往昔,笑容溫柔和善:“本座還記得,那時你只有這么高,抓著本座的手,問本座是不是你娘親…”
黃泉道。
圣女,錦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