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我咋不知道這個事情?”一旁的敖鈺聽到福伯的話,瞪大雙眼,眼里也帶著幾分吃驚之色。
福伯白了這丫頭一眼,此事他特地交代過,必須得瞞著敖鈺。
就敖鈺這性格,若是知道姜云有難,指不定會做...
陽光如針,刺破地宮穹頂的塵埃,灑下一道道斜斜光柱。正心鐘靜懸于半空,裂痕縱橫,卻再無嗡鳴。銀絲已斷,七根骨柱上的玉牌紛紛碎裂,化作灰燼隨氣流飄散。那孩童的身影在光芒中劇烈扭曲,如同被灼燒的紙人,發出尖銳嘶吼:“不可能!你們這些螻蟻…怎敢動搖千年布局!”
蕭景知抱著姜婉兒,緩緩起身,短笛仍握在手中,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他沒有看那即將潰散的殘念,而是低頭凝視懷中的女子她的眼角還掛著淚痕,唇邊卻已浮現笑意。
“我們贏了?”她輕聲問。
“還沒有。”他搖頭,“只是第一聲沒響。”
話音未落,姜云忽然劇烈抽搐,口中溢出黑血,頭頂懸浮的梅花令轟然炸裂,碎片四濺。他猛地睜開雙眼,瞳孔漆黑如墨,卻又在瞬間恢復清明。他望著蕭景知,嘴唇微動,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你來了。”
“父親。”蕭景知跪下,將他扶穩。
姜云苦笑:“我…做了什么?”
“你什么都沒做。”蕭景知緊緊握住他的手,“是你一直在抵抗。若非你內心尚存一絲清醒,那東西早就能操控你敲鐘了。”
姜云顫抖著抬手,摸了摸蕭景知的臉頰,眼中竟有老父般的慈愛與痛悔交織:“我燒了玉牌,以為能斬斷影閣對我的控制…可沒想到,他們早已在我夢里種下了‘懷疑’。三年來,我每夜夢見新政崩塌、百姓暴亂、你死于亂軍之中…我開始不信你,不信朝廷,甚至不信自己。”
“那是幻術。”姜婉兒低聲道,“楚清河的殘念借你之手布下心魔,只為等你親手將景知推向毀滅。”
姜云閉目,淚水滑落:“可我…差點就信了。”
地宮深處,那白衣孩童的殘影仍在掙扎,雖身形模糊,卻仍執拗地指向正心鐘:“只要鐘聲響起一次,哪怕只是一瞬,《禮魂引》便可借萬民共鳴完成重塑!蕭景知,你以為阻止這一次就夠了嗎?楚清河的意志遍布天下,儒門典籍中有他的言語,官府律法中有他的影子,百姓心中更有他對‘秩序’的渴望!你殺不死他,因為你活在他所建立的世界里!”
蕭景知緩緩站起,目光沉靜如深潭。
“你說得對。”他點頭,“我確實活在那個世界里。我讀《禮經》,學仁義,信忠孝;我曾在朝堂上為律法辯護,在民間為公理奔走。可正因為如此,我才更清楚真正的禮,不是束縛人心的枷鎖,而是照亮黑暗的火把。真正的秩序,不該建立在恐懼之上,而應源于萬人自愿的守護。”
他走向正心鐘,伸手觸碰其冰冷表面。
“你說你是楚清河的延續,是無數執念的聚合體。可你忘了最重要的一點:執念之所以為執念,是因為它不肯放下過去。而人之所以為人,正是因為我們能選擇告別。”
鐘體微微一震,似有所感。
“母親教我識字時,說每一個字都承載著先賢的智慧,但也提醒我讀書不是為了背誦,而是為了思考。陸先生教我破案時,說真相藏在細節之中,但更強調:判斷是非的,不該是律條,而是人心。”
他回身,望向姜婉兒與姜云:“你們教會我的,不是如何殺人,也不是如何掌權,而是如何相信。哪怕被騙,哪怕受傷,哪怕面對深淵,依然愿意伸手去拉另一個人。”
孩童發出一聲凄厲尖叫,身影如煙消散,只余一句怨毒低語回蕩:“…終有一日,你會親手敲響它。”
地宮重歸寂靜。
晨光漸盛,照得鐘身斑駁裂痕如蛛網鋪展。蕭景知長舒一口氣,轉身攙扶姜云起身。
“我們得離開這里。”姜婉兒環顧四周,“外面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若有人發現地宮異狀,恐怕會引來更多麻煩。”
“不。”蕭景知搖頭,“我們不能走。”
“為什么?”
“因為鐘還在。”他仰頭望著那口倒懸巨鐘,“只要它存在一天,就會有人想敲響它。今日是我,明日可能是別人。與其讓它成為隱患,不如徹底毀去。”
姜云猛然抓住他手臂:“不可!正心鐘乃文廟圣物,象征天理昭昭,若毀之,必遭天下攻訐!”
“那便由我來承擔罵名。”蕭景知平靜道,“若世人因此稱我為逆賊、妖人,也無所謂。只要能斷絕楚清河復生之路,我愿背負萬世污名。”
姜婉兒凝視著他,忽然笑了:“你知道嗎?剛才那一刻,我才真正相信你是蕭景知。”
“為何?”
“因為你終于不再問‘我是不是被操控的’,而是直接做出選擇。”她輕撫他臉頰,“哪怕錯,也是你自己的錯。”
三人相視片刻,終齊齊一笑。
就在此時,地面再度震動,遠處傳來沉重腳步聲,整齊劃一,仿佛千軍列陣。
“不好!”姜婉兒變色,“是影閣大軍!他們怎么這么快就到了?”
蕭景知迅速分析:“地宮禁制已被觸動,外門警鈴必然響起。無面營奉命守護文廟重地,此刻趕來查探實屬正常。”
“可若讓他們看見我們在此,又見地宮損毀、梅花令破碎,定會當場格殺!”姜云急道。
“那就讓他們看見一個‘罪人’。”蕭景知眼神驟冷,“一個背叛師門、弒殺養父、妄圖毀鐘的逆子。”
“你要…嫁禍自己?”
“不,是成全。”他松開姜云的手,退后三步,抽出匕首,在左臂劃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頓時涌出。隨后,他拾起地上一塊碎玉,狠狠砸向正心鐘底座,發出巨大轟鳴。
“聽好了。”他低聲道,“待會我沖出去,制造混亂。你們趁機從暗渠撤離,帶著陸先生離開京城,隱姓埋名。我會引開追兵,然后去找那個戴青銅面具的人。”
“你瘋了!”姜婉兒怒斥,“你這樣出去就是送死!”
“可若我不去,誰能阻止幕后之人?”他苦笑,“你們以為楚清河只剩殘念?不,一定還有人在推動這一切。趙七臨死前說的‘貴主’,西北大帳中的神秘人…他們才是真正的執棋者。而我要做的,就是打入他們的棋局,親手掀翻棋盤。”
姜云深深看著他,忽然解下腰間一枚銅符,塞入他掌心:“這是影閣指揮使密令,可調用三城暗衛。拿著它,或許能多活幾日。”
蕭景知怔住:“您不怕我用它反噬影閣?”
“怕。”姜云嘆道,“但我更怕你死了,新政再無人繼承。”
姜婉兒咬牙,突然撲上前,狠狠抱住他,在他唇上印下一吻。熾熱而決絕,像是訣別。
“記住。”她松開他,眼中含淚卻不肯落,“不管你變成什么樣子,不管你走到哪里,我都會找到你。就算你成了天下公敵,我也站在你這一邊。”
蕭景知喉頭滾動,最終只輕輕點頭。
下一瞬,他轉身奔出地宮,高舉染血匕首,嘶聲大喊:“鐘!我要毀了這口邪鐘!誰也別想再用它奴役人心!”
聲音穿透石壁,傳至地面。
剎那間,四面八方響起鐵甲碰撞之聲,數十道黑影自屋頂躍下,刀鋒直指中央那人。
“拿下逆賊蕭景知!擅闖地宮、毀壞圣物、意圖謀反,格殺勿論!”
蕭景知不退反進,揮匕迎戰,血花飛濺。他故意暴露破綻,任由一刀砍中肩胛,踉蹌跌倒。
“殺了我…也沒用…”他咳著血笑,“真相…已經醒了…”
圍攻暫緩,為首校尉正欲審訊,忽聞遠處鐘樓傳來一聲悠揚鐘鳴并非正心鐘,而是文廟晨鐘。
眾人一怔。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一道纖細身影自排水口掠出,挾起姜云疾速退走。另一方向,陸九淵拄杖立于檐角,袖中桃木枝輕揚,數枚符紙無聲燃起,封鎖通道。
地宮之外,朝陽初升,映照整座京城。
而在千里之外的荒漠深處,一座孤墳前,一名布衣老者緩緩跪下,將一束白菊置于碑前。墓碑無名,僅刻二字:“清漪”。
風起沙舞,老者低聲呢喃:“妹妹,我來晚了。”
他抬起頭,露出與姜云極為相似的面容,只是眉宇間多了幾分滄桑與愧疚。
“當年我奉命監視你,卻在最后關頭放你離去。楚清河說我背叛,將我逐出中樞,貶至邊陲。可我不后悔。你留下的孩子,如今已長大成人,比我們都勇敢。”
他取出一封泛黃書信,點燃于墓前。
火焰升騰,映出信末一行小字:
“若有來世,請許我做個普通母親,不必為大道犧牲骨肉。”
火光中,老者閉目,淚水滑落。
與此同時,京城牢獄深處,蕭景知被鐵鏈鎖于石室,渾身浴血,卻仍挺直脊梁。門外傳來腳步聲,一名宦官捧詔而來,宣讀圣旨:
“蕭景知,勾結妖人,毀壞文廟重器,罪不容赦。即日起廢為庶民,囚于天牢,待秋后問斬。欽此。”
蕭景知冷笑:“陛下可知,真正想毀鐘的人,是他自己?”
宦官頓了頓,低聲道:“大人慎言。當今圣上已被‘禮魂’侵擾心智,每日必聽三次雅樂,方能安睡。而奏樂者…正是國師姜云。”
蕭景知瞳孔驟縮:“什么?!”
“指揮使大人昨夜失蹤,今晨現身太廟,自稱頓悟大道,受命凈化朝綱。如今新政盡廢,六部尚書已有三人下獄。”宦官嘆息,“大人,天下已變。”
蕭景知仰頭靠墻,久久不語。
良久,他忽然開口:“幫我傳一句話給姜婉兒。”
“請講。”
“告訴她,童謠第三段,少唱一遍。”
宦官皺眉:“什么意思?”
“她會懂的。”蕭景知閉上眼,“另外,替我看看北街柳記茶鋪的老板娘,最近有沒有收到一封沒署名的信。”
對方默然記下,悄然離去。
夜幕降臨,牢房鐵窗透進一縷月光。蕭景知抬起手腕,看著那道尚未愈合的傷疤,輕聲哼起那段童謠。
歌聲微弱,卻堅定。
而在城南某處小院,姜婉兒坐在燈下,手中摩挲著那支短笛。窗外風吹竹動,她忽然停住呼吸,低聲重復:“童謠第三段,少唱一遍…”
她猛地站起,翻開母親遺留的筆記,一頁頁翻找,終于在夾層中發現一行極小的批注:
“《禮魂引》以七情為引,唯‘誠’不可控。若聞至誠之音,須避其第三疊,否則反噬自身。”
她瞬間明白蕭景知那一曲童謠,并非僅僅安撫鐘靈,更是暗藏殺機。他故意省略第三段,讓《禮魂引》的力量無法完整運轉,從而導致儀式崩潰。
“他在教我…怎么對付他們。”她喃喃道。
翌日清晨,柳記茶鋪迎來一位陌生客人。老板娘遞上茶盞時,對方悄然留下一封信。
她展開一看,字跡熟悉至極:
“若見梅花凋零,便知春風將至。我在西北等你。”
她攥緊信紙,望向北方天際。
風沙滾滾,黃云蔽日。
但在那遙遠的地平線上,一抹綠意正悄然萌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