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場上正在點卯,差役們按照十司劃分依次列隊。
陳墨經過癸水司時,眾人全都圍了上來。
“頭兒!”
“陳大人!”
看著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氣壓有些低沉,陳墨搖頭道:“不過是換了個司衙而已,怎么搞得像生離死別一樣?”
眾人默然無語。
“行,劉莽,好好干。”
陳墨拍了拍劉莽的肩膀。
他被調去丁火司,填補了褚卓的空缺,劉莽則被提拔為總旗,暫時代管癸水司事務。
這個沉默寡言的漢子,無論個人實力還是辦事能力都很強,只要積累些功勛,混混資歷,有很大機會躋身百戶之位。
劉莽悶聲悶氣道:“頭兒,永遠是頭兒。”
這時,沈書仇走了過來,臉色有些陰沉。
陳墨調任丁火司的事情,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云大人在麒麟閣直接掀了桌子,指著火司千戶的鼻子罵他以權謀私,要不是其他幾位千戶死命攔著,估計當場就要見血。
最后這事還鬧到了指揮使那,卻只換來了輕飄飄的一句——
東宮令旨。
“皇后居然不顧體面,強行插手司內事務?”
沈書仇最擔心的,并不是癸水司少了個頂梁柱,而是陳墨在火司毫無根基,去了定會遭人排擠,日子恐怕不會好過。
陳墨拱手道:“恭喜沈大人高升。”
沈書仇沒有絲毫喜色,皺眉道:“陳墨,這事是上頭的安排,云大人他…”
陳墨笑了笑,“沒事,我心里有數。”
看他沒心沒肺的樣子,沈書仇神色無奈,說道:“你在那邊沒有跟腳,從司里挑幾個人帶去吧,這樣辦事也方便一些。”
“如果他們敢難為你,你就來找我,云大人自會為你撐腰。”
最近天麟衛頗為動蕩,不好操作,只能等到局勢穩定,再想辦法把陳墨調回來。
“帶人的話…”
陳墨沉吟片刻,只帶了秦壽一個。
畢竟劉莽剛上任,手下也正是用人的時候。
陳墨背著手向丁火司走去。
身材矮胖的秦壽,屁顛顛的跟在后面,笑嘻嘻道:“頭兒,你選我,是不是因為我辦事得力,是你最看重的下屬?”
陳墨淡淡道:“非也,是因為你在本大人身邊,會顯得本大人格外英俊神武。”
秦壽:“…”
來到丁火司衙。
裘龍剛正叉著腰訓話,尖銳的聲音在空中回蕩:
“一個個蔫頭耷腦的,都給我打起精神來,等會按我指示行動…”
秦壽不禁打了個哆嗦,小聲嘀咕道:“這火司好重的陰氣…”
“嗯?”
盡管秦壽的聲音很小,還是瞞不過五品武者的耳目。
裘龍剛扭頭看到兩人,臉色一冷,抬手就是一掌!
真元在空中凝聚,如同烏云蓋頂!
竟然毫不留手!
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真正目的是想試探陳墨。
“本來看你有副好皮囊,還想要提點你一番,既然不知好歹,那就讓我看看你有多少斤兩!”
“六品武者,可沒資格當天麟衛百戶!”
裘龍剛一雙柳葉眼微微瞇起。
隨即,瞳孔陡然一縮!
只見一道燦烈青光閃過,瞬間將真元大手撕了個粉碎!
唰——
微風拂過面頰。
裘龍剛白皙的臉龐割出一道深深血痕!
陳墨負手而立,完全沒有看清他是何時出手!
氣氛瞬間將至冰點!
裘龍剛掏出繡帕,擦拭臉頰上的血跡,眼中滿是冰冷,“陳大人好刀法。”
陳墨淡淡道:“裘百戶這是想在我的地盤抖威風?”
“你的地盤?看來你還沒搞清楚狀況。”裘龍剛冷笑一聲,尖聲道:“副千戶有令,讓丁火司全力配合丙火司,處理司衙積壓舊案!”
“所有人,全都跟我走!”
現場鴉雀無聲,眾人紋絲不動。
裘龍剛看向一眾差役,皺眉道:“怎么,你們還想抗命不成?”
厲鳶站在最前方,肩上扛著陌刀,對他的話充耳不聞。
這時,陳墨揮了揮手,“都散了吧。”
厲鳶聲音清冽,“百戶有令,各自歸崗!”
“是!”
眾人轟然應聲,四散離開。
厲鳶在丁火司威望極高,嚴良入獄后,她接管所有事務,可以說是百戶之下第一人。
縣官不如現管,沒人會傻到因為一個很少露面的副千戶,去得罪自己的頂頭上司。
否則可就是蜈蚣出門——穿不完的小鞋了!
裘龍剛臉蛋漲紅,本來他是按副千戶的要求,準備給陳墨一個下馬威,沒想到卻是這種情況。
他看了看陳墨,又看了一眼厲鳶,似乎明白了什么,語氣陰冷道:
“好啊,陳百戶好手段!”
“不送。”
陳墨轉身走入司衙。
裘龍剛銀牙緊咬,跺跺腳,甩著大胯離開了。
丁火司衙。
陳墨坐在椅子上,雙腿搭在桌上。
厲鳶站在旁邊沏茶,邀功似的說道:“我剛才表現的怎么樣?”
“好,當賞。”
陳墨抬手拍下。
啪——
臀瓣震顫,彈性十足。
厲鳶手腕一抖,滾燙茶水撒了出來。
英氣十足的臉頰迅速泛起暈紅,好似冰川融化,先是抬頭看看四周有沒有人,然后才嗔怒的瞪著陳墨。
“你、你這登徒子,大庭廣眾之下,怎能如此輕薄?”
“聽厲總旗的意思,私下的時候就可以隨便輕薄?”陳墨笑瞇瞇道。
“我不是那個意思!”
厲鳶有種使不上力的感覺。
明明很想生氣,但就是氣不起來…
“才短短個把月的功夫,這人就已經如此大膽,要是再過幾個月…簡直想都不敢想!”
厲鳶暗暗下定決心,必須要制止這種歪風邪氣!
啪——
“唔!”
厲鳶悶哼一聲,臉蛋好像火燒云一般。
陳墨皺眉道:“厲總旗,我在跟你說話,發什么呆呢…你們丁火司的茶也太差了,這都成渣滓了,給狗狗都不喝。”
厲鳶強忍著羞赧,搖頭道:“司衙賬上就剩五兩銀子了,能有的喝就不錯了。”
“奪少?五兩?!”
陳墨愣了一下,“錢呢,錢去哪了?”
每個司衙都有上面的撥款,用于車馬、勞損、傷病…等公共開支,完成案子的話還會有額外獎勵,可以帶著手下人去教坊司團建。
五兩…連茶位費都不夠啊!
厲鳶無奈道:“嚴良本來就是個混子,儲卓也不怎么管事,案子積壓了一堆,賬面只出不進,哪里還能存住錢?”
“上次滅殺天魔,朝廷是給了一筆賞金,不過剛到賬就被儲卓給劃走了…”
“這樣下去,肯定會被上面問責…”
司衙有“破案率”要求的,若是達不到標準,承擔首要責任的就是百戶,甚至還有被貶職的風險。
陳墨嘆了口氣,有點頭疼。
就知道這事沒那么簡單,果然是個爛攤子…
厲鳶見他愁眉不展,寬慰道:“沒關系,畢竟你才剛上任,上面應該不會對你太過苛求。”
陳墨搖搖頭。
從今日裘龍剛的態度來看,有人已經盯上他了,抓到機會肯定會借題發揮。
雖然他對丁火司百戶之位沒什么興趣,但自己走和被趕走,那可是兩個概念!
“你去把積壓的案子都拿來,我先看看怎么個事。”陳墨說道。
“好。”
厲鳶點點頭。
一刻鐘后。
看著面前堆積成小山的案牘,陳墨眉頭擰緊,感覺無從下手。
好在有厲鳶這個貼心小秘書。
只見她有條不紊,將所有案子分門別類整理好,拆成三摞擺放在他面前。
“這些是積壓時間超過三個月的,很多已經成了懸案…”
“這些是六扇門請求配合的,可以暫時緩一緩…”
“這幾個案子是緊急程度最高的,應該著重解決…”
陳墨滿意的點點頭,“干得不錯。”
抬手——
厲鳶蠻腰一扭,巴掌打了個空。
她嗔怪的白了陳墨一眼,這個登徒子,逮到機會就要占便宜,真是壞死了!
這時,陳墨注意到有張文書單獨放著,上面還打了一個紅色的叉。
“這是什么?”
厲鳶說道:“這個案子被丙火司接管了,好像是由裘百戶親自負責。”
陳墨伸手拿起,仔細看了看。
“靈瀾縣人員失蹤,疑似妖詭作惡。”
“失蹤人數七十二人,懸賞金額…二千兩?!”
“這么高?”
厲鳶解釋道:“原本是一家出了五兩賞銀,加上衙門,總共湊了五百兩。不過其中有個失蹤人員,是當地富紳的千金,直接把懸賞加到了二千兩。”
“只要能找到人,死活不論。”
陳墨思忖片刻,問道:“這種案子,誰破了就算誰的對吧?”
厲鳶點頭道:“理論上來說是這樣。”
陳墨嘴角掀起一抹冷笑,“好,就它了!新官上任三把火,就先從那個死人妖燒起!”
火司公堂。
一個身材略顯消瘦、眉眼寡淡的男子坐在公座上,聲音低沉,道:“你的意思是,陳墨剛到丁火司,就已經掌控了局面?連我都調不動人了?”
裘龍剛躬身站在一旁,“回蹇大人,丁火司總旗厲鳶好像和陳墨關系很好,而且在司衙內威望頗高,有她在,差役們都不敢妄動…”
啪——
一滴鮮血落地。
蹇陰山淡灰色的眸子瞥了他一眼,“你受傷了?”
裘龍剛捂著臉,細聲細氣道:“輕敵了,那陳墨刀法不俗,實力不止六品。”
“廢物。”
蹇陰山冷冷道。
裘龍剛低著頭,不敢辯解。
蹇陰山手指敲著桌子,微微沉吟。
火司共有兩位副千戶,他便是其中之一。
這次丁火司百戶之位空缺,他本來想安排個心腹過去,結果卻空降下來一個陳墨,打亂了他所有計劃。
而且就在幾天前,嚴令虎找到了他,想要讓他幫忙收拾一個人…
也是這個陳墨!
“丁火司的爛賬太多,距離京察只剩兩個月時間,根本就處理不完。”
“到時候不用我出手,他也得灰溜溜的滾蛋!”
蹇陰山搖搖頭,不再將此事放在心上。
“你去吧,把事情辦好。”
“是。”
裘龍剛扭著小腰退了出去。
剛走出大門,擦著粉黛的臉頰便沉了下來,暗暗腹誹:
“我們在外面拼死拼活,他在衙門里優哉游哉,二千兩的懸賞他要拿一千八…鍋底的炭都沒這么黑!”
這案子辦好了,拿不到什么錢。
辦不好,還要被問責。
要不是因為他是被蹇陰山一手提拔上來的,真想撂挑子不干了。
來到司衙,集結好人手準備出發。
突然聽到不遠處駿馬嘶鳴,數道身影縱馬而去。
裘龍剛問道:“那是哪個司衙的人?”
一旁的總旗回答道:“好像是丁火司的陳百戶帶人出去辦案了。”
“陳墨?看來這是著急了啊。”
裘龍剛紅唇翹起,嗤笑道:“孩子死了你來奶了,那么多懸案、爛案,我就不信你能辦的完!讓你弄花了我的臉蛋,活該!”
“哼,咱們走!”
“是!”
靈瀾縣距離天都城大概五百里。
陳墨這次只帶了厲鳶、秦壽,以及五名差役,輕裝上路,趕在晌午之前便抵達了縣城。
相比于以農耕為主的通凌縣,靈澧縣要繁華很多,因為背靠著滄瀾江,漁業和河運貿易非常發達,屬于天都城轄下的經濟重鎮。
城門處,往來的商隊牽車駕馬,排成了一條長龍。
守城門卒逐個盤查,看有沒有可疑人物和違禁品,不時有人被灰溜溜的趕走。
“往常進城可沒這么嚴格。”
“最近有不少人失蹤,事情還鬧得挺大的。”
“聽說好像是妖鬼…”
噠噠噠——
這時,急促的馬蹄聲響起。
數道身影縱馬越過長隊,來到門卒跟前。
其中一人亮出腰牌,門卒慌忙行禮,躬身引著幾人入城。
“怎么插隊啊,真沒素質!”一名年輕人神色不滿道。
“閉嘴,天麟衛的官袍你不認識?要是惹了他們,你在閻王爺那也可以插隊了!”旁邊的老者瞪了他一眼。
年輕人臉色微白,不敢再言語。
陳墨幾人策馬進城。
寬闊的石板路上行人如織,道路兩側店鋪林立,街邊擺攤的商販高聲吆喝著,一片繁華熱鬧的景象。
厲鳶詢問道:“陳…咳,大人,咱們從哪開始查起?”
陳墨環顧四周,指著一旁的“醉仙居”,說道:“就這吧。”
“先去酒樓打探消息?”
“本官餓了,先吃午飯。”
眾人把韁繩拴在馬樁上,抬腿走入了酒樓。
掌柜看到他們身上的官袍,臉色一變,快步迎了上來,躬身道:“草民見過幾位大人,請問大人是打尖還是住店?”
靈瀾縣面積不小,半天之內肯定盤查不完,自然要先找地方落腳。
“住店,八個干凈房間,再多做幾道熱菜。”陳墨說道。
掌柜有些為難,道:“大人,小店就剩三間空房了,您看…”
“不到晌午,房就要滿了?”
陳墨眉頭微皺。
掌柜搖頭道:“大人有所不知,如今是漁汛季,城里往來商隊很多,房間供不應求,這還是臨時退掉了三間,其他酒樓基本也都是滿的…”
“您要是不介意的話,可以擠一擠,一個房間睡兩三個人還是沒問題的。”
眾人對視一眼。
他們倒無所謂,反正都是糙老爺們,但是還有厲鳶在…
這時,秦壽出聲說道:“頭兒,不然就在這住下吧,我們三個人睡一間房,你和厲總旗稍微擠一擠…”
陳墨瞥了他一眼。
你小子挺會安排啊。
“厲總旗,你覺得呢?”
厲鳶耳根有些發燙,臉上卻沒有表情,淡淡道:“出門在外,行役羈途,這種情況是在所難免…我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