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文明表達出了較為強烈的反對意見，在周邊的文明當中還是比較罕見的。
那鹿蜀長老也是幽幽嘆了一口氣。
陸遠豎起耳朵，聽到周邊人的竊竊私語。
“他們為何這么快就下定決心，排斥血祭規則？”
“三月文明的意識形態很獨特，成也思維透明，敗也思維透明。他們的發展速度很快，但卻不可能輕易接受血祭之事！”
陸遠仔細一想，明白了。
大部分的文明，有著很多中間地帶。
善良與邪惡，有著相當多的模糊邊界。
譬如說某個人類，他可能喜歡小孩子，卻又厭惡小動，有救死扶傷的勇氣，卻也會小偷小摸。
這種一體兩面的現象，在人類社會中比比皆是。
大多數的文明也是如此，法律是模糊的，法官有自由裁決權；警察執行法規也是模糊的，也即所謂的人性化執法；謊言是一件司空見慣的事，親朋好友之間也會存在大量的謊言——這一類文明的個體，一旦管理太嚴格，便會深刻地感覺到“不自由”。
但三月文明的“思維透明”意味著他們整個社會是軍事化管理的制度，大部分人口的意識形態是趨同的。
譬如說，我喜歡貓，你也喜歡貓，大家都喜歡貓。只有這樣，社會才能相對和諧，一旦有厭貓者的出現，將會立刻受到群體的排斥。
同理，三月文明必須要營造出高道德的社會環境，否則便會因為“思維透明”而產生大量矛盾。
這意味著思維層面中間地帶的大量減少，故而三月文明是絕對不同意“重新挖開血祭規則”，否則思維鏈將徹底混亂，他們的文明也會因之衰敗！
在一片探討中，鹿蜀長老眼眸滄桑：“三月人，你們若是想要阻止，也得三思而行。否則，等待你們的只有死亡。”
他見過太多的事，文明之間總是一盤散沙。
貪生怕死的占據絕大多數。
在外部高壓下，大部分的文明都會屈服。
“總而言之，我只是提前透露此事，詢問一下你們的立場…若是打定不了主意，那就回去好好想一想。”
“一年之后，盤古大陸上空會出現五星連珠現象，屆時，將是重新挖出血祭規則的最好機會…他們不會給你們太多思考時間！”
再接下來，此處又舉辦了一場拍賣會，各種亂七八糟的材料、古代遺物，藝術品，書籍，統統都有。
其中一塊傳奇級別，蘊藏著某種血脈精華的礦石，居然拍出了4420靈韻的高價！
人類外交團隊滿懷心事，再加上這里的物品也不便宜，在拍賣會結束后后，就匆匆忙忙返程了。
“陸先生，您那邊怎么看待此事？”蜥蜴人塔鐸臉色鐵青，“難怪他們收走了我文明的血磚。”
“我里澤文明怕是沒有投票權力了…”
陸遠笑了笑：“你們失去投票權，不一定是壞事，至少不會有風險。”
“而我們這些文明，一旦反對，可能迎來滅頂之災！”
“但只要反對的文明足夠多，就算上古種族強大，也不可能拿我們怎么樣！”塔鐸橫著脖子說道。
陸遠搖了搖頭：“難啊…”
合縱伐秦，哪里成得了事？
還不如依靠自己！
“你幫我們打聽一下周邊文明的態度，特別是那些強大文明。”
“沒問題…”塔鐸道，“可此事甚大，我們打聽到的消息，也不一定準確。”
“只要模糊的態度亦可。”
回到綠茵城后，人類特地召開了“特別安全緊急會議”，總共召集了政府官員、軍人、各行各業的專家學者，三千人參加了這次安全會議。
其中還包括鼠人工匠群體、藍鵬人群體。
陸遠取出了動力裝甲中的錄像，原模原樣匯報了此事。
所有人都大驚失色。
偌大一個會議室直接失聲！
血祭之規則，是一代又一代的巔峰文明，辛辛苦苦埋藏起來的，為的就是盤古大陸能和平一些，文明之間能多合作，少戰爭。
更甚至，第一紀元的混亂，其實就是血祭規則引發的！
現在居然要重新挖出來！
這個事實簡直令人頭皮發麻。
陸遠在主席臺上發表了意見：“可以預見的是，那些弱小的文明承受不住過大的壓力。他們會屈服于上古種族，已經有一些文明投靠了，這會形成羊群效應。投靠的越晚，待遇越差。”
老貓質疑道：“可血祭規則一旦被挖出，他們的長期利益將會受損…這些上古種族真的會信守承諾？這些弱小文明將淪為畜欄中的牲畜，隨時都有可能被血祭。”
另外一位軍部的官員道：“沒辦法，同意能保全性命，不同意，頃刻間就會面臨滅頂之災。”
人們七嘴八舌討論：“能發展到這一步的文明，都是佼佼者，也沒必要這么短視吧。”
“不，平庸的文明才是大多數。就如同我們，發展到現在其實也是稀里糊涂的。”
會議室里的聰明人很多，三言兩語就把目前面臨的困境給闡述清楚了。
抱薪救火，薪不盡，火不滅，這個道理每個人都懂。
可世界上還是軟骨頭居多。
軟骨頭總是愛幻想，幻想自己能成為被命運選中的幸運兒——血祭規則，對大多數文明是不利的，但對站在山巔的文明，且意識形態比較原始的種族來說，是有利的。
“綜上所述，若是有強大文明挺身而出，帶頭反對，大部分的文明其實會處于觀望狀態。”陸遠坐在主席臺上，發問道，“是這樣吧？”
“是的，大統領…此事絕對不符合大多數文明的根本利益。”
“血祭之規則，弱肉強食，九成九的物種將淪為牲畜。正常的文明不會去賭這一條路，即便紀元災難擋在身前。”藍鵬文明的麥格米特公爵，分析道，“更何況，血祭規則，更傾向于培養強者，而不是培養文明。”
“一個文明想要強大，必然是內部積極向上，充滿人文氣息，社會中存在容錯機制。”
“倘若一個人遇到了人生麻煩，出現短暫消極因素，整個社會會有足夠的冗余去扶持他。”
“倘若內部充滿壓迫，階級固化，談何而來的進步？”
“血祭規則，倡導弱肉強食，叢林社會。在血祭規則的利益驅動下，文明意識形態必然發生改變，社會容錯逐漸消失，這其實和文明強大是相反的。故而我認為，此事不符合大部分文明的利益。”
“可是，誰去當挺身而出的反抗者…我們人類嗎？”陸遠問道，“你們愿意嗎？”
這下，沒有人敢說話了。
上古種族的實力，未知。
沒有真正較量過，難以判斷。
“三月文明的反應比較激烈…”麥格米特公爵，有些沒底氣。
“他們只是反應激烈，若是最終沒有挺身而出呢？”陸遠反問，“你還是想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嗎？”
氣氛再一次陷入沉默，三月文明怎么想，沒有人知道。
“若是真的爆發難以調和的尖銳矛盾，諸位可敢與他們開戰？”
這個問題的答案，沒有人知道。
血祭規則的挖掘，這件事實在太重大了，就連最高會議都無法抉擇。
經過審慎的討論后，綠茵政府將所有的信息全都公開。
用陸遠的話說：“就算真的要和上古種族打仗，也是要讓民間知道實情的。”
而這一次的公開，直接引發了軒然大波！
天空是灰色的，烏云沉沉，下起了蒙蒙細雨。
綠茵城依然如同往昔繁華，可又好像發生了微妙的不同，人類需要面對一個更加真實的世界。
海螺小姐坐在罌虞樹的樹枝上，眺望著朦朦朧朧的城市，用好聽的嗓音說道：“不知不覺間，大家全都長大了啊。”
“真的長大了嗎？”陸遠呵呵一笑，“前幾年，整個城市還處于一種慵懶狀態呢，差點懶死了。”
“慵懶很正常啊，但關鍵時刻，他們會做出正確的選擇。我相信著！”
軍營當中，一大波新兵正專心致志看著電視。
電視中播報著的是鹿蜀長老說出的那一番話，語言學家們特地加了一些翻譯字幕，讓所有人都能看懂。
軍營中的氣氛很沉重，有人憤怒，也有人陷入沉思。
就在眾人沉默之際，陸鷹上校高聲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
“我們發展了這么久的軍事，是為了什么？”
“保家衛國！”眾軍人紛紛大吼。
“此事損失了我們的長期利益，是否應該反對？”
“是！”
這話一出，那緊張的氣氛頓時緩解了不少。
大伙都好像松了一口氣的樣子。
“危險呢？大家不害怕嗎？”陸鷹笑著說道。
“報告！我們可是經歷過鬼級別戰爭的人類啊，有什么好害怕的？”
“應該反過來問，對方難道不害怕嗎？他們就真的篤定能脅迫所有文明？”
士兵們全都哈哈大笑起來。
有時候，哪怕錯誤的決定，也比沒有決策要好。
城市中央。
綠茵大學，正在舉辦一場座談會，話題是《血祭規則對盤古大陸的影響》。
數名教授共同推演了一千年后，未來世界的改變。
“很顯然，如果血祭規則重現，就連北境這種世外桃源的生態都會發生重大改變。”
“倘若一個文明的發展有捷徑可走，那就不可避免會出現的路徑依賴。就像人類的藥物成癮，在沒有徹底消亡之前，人總是會想著來最后一口。文明也是如此，路徑依賴是很難克服的。”
這一次座談會更是以直播的形式放送到了互聯網上。
這幾位教授推演完畢后，又到了現場提問環節。
“海教授，我們人類算是比較強大的文明了吧？”一位女生從座位上站起來，詢問道，“我們一定要當出頭鳥嗎？”
臺上的歷史學家，海明銳教授回復道：“目前來看，確實如此…”
“人類的實力是不是第一名，不太清楚，但至少是第一序列。”
“人類若是不敢承擔責任，那便只能指望其余的強大文明。但倘若所有的文明都不愿意當出頭鳥，此事便一敗涂地，再也無法寰轉。”
“至于上古種族，體型龐大，單兵戰斗能力確實很強，不過…”他停頓了一下，指了指龐大的罌虞樹，“世界不再是第一紀元，我們也不是毫無底蘊的文明。我們經歷過風風雨雨，獲得過遠古傳承，繼承了活下去的意志，我們是一個整體。”
“而他們，來源于第一紀元，不知道集體的力量，不理解文明的力量。”
學生們全都笑了起來，這是一種微妙的自信。
各事業單位、工廠、研究機構，工作人員們照常忙碌，仿佛這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天。
中午休息時分，在各大食堂的電視機中，播報了此事。
大伙同樣陷入了沉默。
戰爭啊，似乎已經是數百年前的事情了，當它真的有可能來臨的時候，人們還是出現了一種淡淡的茫然。
倒不是說恐懼，而是對未來的一種茫然感。
人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吃著喝著，目不轉睛看著電視。
突然間手機震動了一下，是政府發來的短信。
“每個成年人都得投票呢？”
投票項目總共有兩項。
1.人類應該帶頭反對。
2.不應該帶頭反對。
天塌下來由高個子頂著，但現在自己變成了最高個，沒有中間項可言，如何抉擇？
這是一個不眠之夜。
很多人翻來覆去，睡不著覺。
綠茵城的公民從小接受高質量的教育，深刻知道這一次的投票，關系到未來的命運！一旦出現差錯，人類將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他們…下定不了決心。
第二天的清晨，位于城市南方的綠茵第三制造工廠，普通工人，北磊，天蒙蒙亮就起床了。
他是大時代下的小人物，“北”字輩的新生代，學習成績中等，思想品德端正，沒有與生俱來的神之技，或許這樣的人才是蕓蕓眾生中的大多數。
幸運的是，超自然時代，只要12點神屬性就能學習雕文，從事超凡篆刻行業。
于是這些唯心工廠吸收了最多的就業。
可別小看了這些人，很多唯物與唯心的結合，譬如說最新款式的超磁阿爾法動力引擎，第六代核聚變裝置，第七代的光儲能電池，都是大量工人們一代代經驗積累、科學計算的成果。
北磊吃了早飯，暮靄沉沉，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喲，今個來這么早呢？才早上五點，有心事？”
北磊來到生產間，發現自己居然不是第一個到達的，還有一個老同事，北光明，先他一步到達。
北光明道：“還真的有，要打仗了啊！趕緊把手頭的項目做掉，萬一用上了呢！”
他手頭的任務，是一個動力引擎的槳葉，難度頗高，用處很大。
“你投票了嗎？”
“投了。”北光明哈哈大笑，“我那個妹妹怕得要死，居然想投反對票，被我罵了。我覺得她是一個精致的利己主義者，她又反過來說這是為了安全。”
“哈哈，你噴你妹妹干什么？姑娘怕死也正常的嘛。”
“所以我投票了！我想要親眼目睹上古種族的死亡！”
“如果我掛了，她會為我落淚；如果我活了，她將被我永久性嘲笑，我的小家庭地位將得到提升…穩賺不賠的大買賣啊！”
北磊不由得被這同事逗笑了：“你又不上戰場，嘴硬什么啊？”
過了一會，生產間又來了一大群人，有老有小，一個個眉飛色舞。
他們都是工廠里的同事，提早來加班來了。
“你們…”北磊整個人微微發抖，握住了拳頭，事情和他想象中的好像完全不一樣。
“要打上古種族咯。”有人叫道。
“誰說要打仗的？八字還沒一撇呢！”
“要做最糟糕的準備！”
“又不是鬼，怕什么？”
“好了各位，別吵！我宣布，中午聚餐，我請客！”生產間主任是個頭發花白的七級鉗工，“大家早些完成手頭任務，明日指不定就要生產導彈了！到時候可是流水線生產，大家可不要叫苦。”
“流水線可以用機器人的嘛！”有人說道 “嗨，要搞點雕文上去…否則被唯心干擾，導彈不就壞了嗎？各位想想辦法，導彈至少得A級防護！”
人們不由得笑了起來，脫掉衣服，換上工作服的時候，展現出身上如同鋼鐵螺紋般的肌肉。
文明之中，哪有什么懦夫！
沉默啊，沉默。
不再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經過一星期的醞釀，做出選擇的人大幅增多！
一直到第十天，投票工作基本上完成。
居然有90以上的人口選擇了“人類應該帶頭反對”！
看到這個結果的時候，不僅僅是花費心思最多的老貓同志，哪怕不怎么管事陸遠也心情激動，居然產生了一種辛酸之感，忍不住擦了擦眼淚。
“人類18文明，確實長大了…愿意為盤古大陸承擔一些責任了。”
這是人類文明，面對紀元級別大事的第一次選擇！是全體人民的意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