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大掌門自然不會只帶著一隊修士下礦,比起他們,更熟悉這處礦道地形的無疑是待了近半年的平戎縣苦役們。
苦役中領頭的夏老頭沒能走脫,跟他那最疼愛的小徒孫都被康大寶留下來帶路。
康大掌門可是個謹慎人,這老頭都已是耄耋之年了,在外界也是一方土霸,被抓來這里服了半年苦役,受了這么些窩囊氣,難說心頭有沒有什么怨懟之心。
他自己沒幾天活頭了,要是豁出性命不要,靠著熟悉地形,多少能給康大寶一行人帶來些麻煩,那就不美了。
噬金鼠群的襲擊不止造成了人員的損失,還連帶著霍家與唐固縣耗費了不少人力物力為整座礦脈的營建的陣法禁制,也都被破壞得殘破大半。
每月礦場應付給霍家那一千靈石可不會盡數被霍稟揣進口袋里,還要拿出相當一部分用于維護這些陣法的正常運行所需,客觀來說,這其實是筆不小的開銷。
細算起來,真能到霍稟手里頭的未必能比康大寶與霍淳兩人分掉的多上太多。
在噬金鼠群再次出現之前,這條靈石礦脈中大部分的礦道為了提高苦役們采礦的效率,其實都是配有瑩燈的,但由于此時礦道內陣法已經破損,瑩燈也隨之盡數熄滅。
眾修士運起法目又有靈識外放,倒無甚關系,兩個凡人卻要拿著曜石才能看清。
如此一來,夏老頭在礦坑內尋摸了好一陣,才小跑回來立在康大寶身側,指著前方一處黑黝黝的礦坑說道。
“仙師,前頭便是李一劍他們上次見過那頭豺狼模樣妖獸的地方了。李一劍那祖傳的輕功甚是不俗,遇見了妖獸只丟了半個胳膊就回來了,其他人都被咬死了,還是全憑仙師才將那畜生驚走的。”
康大寶略一點頭,夏老頭所說這事他有點印象,那李一劍的輕功著實不俗。
聽了夏老頭的話,康大掌門轉身伸手,托著一個麻臉修士說道:“荊道友,請了。”
這荊姓修士應聲領命,從人群中站了出來,指決一掐,一條三尺長短的狼犬傀儡獸從其儲物袋中躍出,在麻臉修士的指揮之下,三兩下便跳進了礦坑內。
過了半晌后,狼犬傀儡獸毫無變化地回到荊姓修士跟前,后者朝康大寶搖了搖腦袋:“康掌門,我這犬兒并未檢索出異樣。”
“那好,咱們自己去探一探。”康大寶表情并未放松下去。
這荊姓修士所習的傀儡術顯然并不是真傳,那頭狼犬傀儡周身靈光黯淡,動作呆滯,純如死物,全無正常傀儡獸該有的靈動之感。
這便是康大寶選人帶來的弊端了,老實的修士,往往也無用。
好管是好管了,但這近二十人中幾乎無人能有拿得出值得稱道的本事。
若是當年的牛鬼兒、古老六在場,二人雖等同邪修,然則著實有一手不俗的探查本事。當年劉家四鬼隔著眾人還有十里地,都能被他們以手段發現,當真了得。
話說回來,劉家四鬼那四個腦袋還腌好了放在康大掌門儲物袋里頭的,還得找個時間再拜一趟鐵流云,好把靈石換回來。
可惜似這二人一般的斗法好手往往都有些桀驁,現今情況危急,待在礦坑中只要一著不慎,就是殞命的下場。
康大掌門沒有足夠的威望,也沒時間想辦法壓服那些有本事的修士,為求妥當,也只好挑老實人來得放心。
沒本事就沒本事,抓一批聽話的放在手中,總比勾心斗角、亂成一團來得好。
荊姓修士聽了康大寶話后,便又老實的將狼犬傀儡放在前頭探路。
噬金鼠群肆虐過后,整座礦脈的靈機似是都被攪得混沌無比,康大掌門放出靈識仔細探查了好一陣子,除了發現了一些苦役們遺留的鎬鋤之外,便并未有什么發現了。
失去了陣法的礦道中空氣混濁惡臭,連康大寶這類修士都覺得憋悶無比,更莫說夏老頭這祖孫二人。
只見他那小徒孫的嘴皮已然發紫,呼吸也變得粗重起來,顯然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夏老頭雖然狀態稍好,但精神也是肉眼可見的萎靡下去,走起路來有氣無力,失了平時那副龍行虎步的模樣,佝僂著腰喘氣粗氣,活像真的田間老農一般。
再跟著修士們這么走下去,這個武宗怕是也得憋死在這里頭。
康大寶一時尋不到合用的丹藥,問了一圈之后,眾修皆不出聲,倒是蒯恩聽了話,從藥葫蘆里頭倒出來兩粒黑乎乎的丹丸。
看其如此不舍的模樣,康大寶還以為是什么了不得的靈丹妙藥。
誰料祖孫二人分吃之后,也并未有好轉,眼瞅著面色愈來愈難看,這么走下去,怕是真要命喪此處了。
“回吧回吧,路上小心妖獸。”康大掌門一皺眉頭,用法目將祖孫二人周身一掃,確認不是裝病之后,便下令要他們自行回去,告別之時還不忘提點一句。
話音剛落,康大寶便覺氣息不對,靈機混沌他的靈識探查不清,但空氣中似乎傳來了一絲騷臭味道。
這時掩在袖中的小 奇也突地從睡夢中驚醒,后者小嘴一張,輕輕咬了一下康大寶的手指頭,令得他登時警醒:“都小心!法器備好!”
緊接著,一只身形矯健的紫火豺躥了出來,未做多余的動作,張口便朝著眾人噴出一團紫焰。
“不好,是一階上品的畜生!”康大寶看到了當前紫火豺其后頸生出一團赤色毛發,按照《寒鴉山靈物初解》所記,這是紫火豺進階一階上品以上的標致。
于是康大寶當即告警出聲,再將戍土青元盾祭出一擋,這土色盾牌并不用本體對敵,只用外圍蕩出的靈光便盡數將紫焰隔絕在康大掌門身前。
可見這紫火豺的實力并不強橫,但康大寶面上的凝重表情卻未退去,這頭紫火豺噴出的紫焰的確達到了一階上品的威力,算是坐實了康大掌門的推斷。
紫火豺這類妖獸在寒鴉山脈外圍就廣有分布,是以康大掌門對其習性很是熟悉。
這類妖獸的個體實力在同階之中并不算出眾,也就與尋常散修相仿。可一旦有一階上品的紫火豺現身,依著他們的習性,往往就意味著左近會有豺群出現了。
康大寶先前半年在這處礦道中遇見的都是單只或一兩只的低階紫火豺,自然能夠輕易打殺、驚走。但若是一旦出現豺群,那便是十到四十只成體的紫火豺了。
需要再次強調的是,哪怕是一階妖獸,也從來不是沒有腦子的蠢物。
它們可能靈智比起尋常人類和修士是要低一些,但也懂得審時度勢、權衡利弊。
它們可能也聽不懂什么是圍魏救趙、假道伐虢,講不清什么叫“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但這并不能代表它們不會。
許多常在寒鴉山脈討生活的山中客就曾說過,他們進山后不怕青鬃猊、六趾火豹這些獨行妖獸。
蓋因為哪怕這些強橫的妖獸成年時一般已是一階后期,踩到了突破二階妖獸的門檻。但只要山中客們抱團不懼,做出與之搏命的架勢,這些妖獸往往也是會被驚走的。
寒鴉山脈生存不易,它們比起山中客們要更怕受傷。
若是受傷之后,找不到合用的靈藥治傷,它們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傷勢惡化下去,遲早會失去自保能力,淪為別的妖獸口中一塊鮮肉。
山中客們最怕的,其實是各類妖狼、妖豺組成的獸群。
他們與這些畜生遭遇的時候,除非兩者數量相差實在過大,不然后者很少有會被馬上驚走的時候。
有族群作為倚靠的妖狼妖豺,敢搏命、敢廝殺、甚至敢于犧牲,互相之間配合默契,捕獵時已有戰術雛形。
山中客莫說與之為敵,就是想甩脫他們都很難。
這些畜生們甚至可以自發的分做數批,緊緊咬住修士們的屁股,然后晝夜輪換襲擾不停,追出百里都不放棄。
有些狼群、豺群在嘗過修士血肉滋味之后,甚至還會把修士也列上它們的菜譜。主動的在山林中尋找小群修士的蹤跡,潛行跟蹤,最后把后者當做獵物捕食干凈。
這才是是山中客們懼怕他們的原因。
最先出現的紫火豺噴出的那團紫焰被戍土青元盾隔絕開來,濺射出的焰火落在地上,在黝黑的礦坑中彈起一片火星。
趁著這股光亮,夏老頭跟他的小徒孫才看清了這群紫火豺的數量,二三十頭二三尺長的小獸稀稀疏疏的分布在礦坑里頭,都瞪著一雙綠眼睛,咧著嘴巴留著涎水,低吼著邁著小短腿朝著眾修士走了過來。
正常情況下,以這群紫火豺的實力應不會主動圍獵同等數量的修士,縱是勝了,也是慘勝,說不定還會累得族群也漸漸消亡。
修士的血肉固然鮮美,還能增益修行,但卻還不足以讓它們付出這么慘痛的代價。
康大掌門來不及想這其中的蹊蹺之處,為首的那只紫火豺似是已經認準了他是修士中的領頭人,張著大嘴帶著滿嘴尖牙就縱身一躍朝著康大寶撲了過來。
這似是一種信號,隨著它的動作,整個紫火豺群也開始三兩結隊襲擾起自己看上的獵物。
礦道中開始熱鬧起來,人聲豺吠此起彼伏。
豺群各自組成小隊,由其中一個老練些的族群成員帶領著,左突右奔地將修士切割開來,專找落單的修士圈起來圍殺。
比起行動默契、分工明確的豺群,名字都還互相叫不出的修士們就要顯得笨拙許多。
各自為戰、抱頭鼠竄、匹夫之勇、暴虎馮河之類的場景盡都顯現,很快就落于下風。
與順風順水的豺群其他成員不同,瞄準康大寶的紫火豺首領遇到了麻煩。
它剛撲到一般便覺不對了,看到對面那胖大修士漸變成金色的一雙瞳仁,使得它嗅出一絲危險的味道。
這份生死間磨煉出來的敏銳救了它一命。
便見這紫火豺首領當即想也不想,將動作一頓,在空中以一個極為扭曲的姿勢強行變轉方向,甫一落地,四肢奮力一躍,差點就被隨后襲來的兩道金光相撞。
紫火豺首領身后的一只同伴 倒了霉,中了破妄金眸之后整個肉身都被炸開。
這幅景象驚得紫火豺首領發出了一聲恐懼的尖嘯,立即又掩在了人群與豺群之中不停躲閃,再不與康大寶正面相對了。
然而只是驚得豺群的首領不敢跟康大掌門正面迎戰,可不意味著豺群的這場圍獵結束了。
只見紫火豺首領不停地在混亂的戰局之中四處流竄,它瘦小的身子中蘊含著不容小覷的力量,到處破壞著一個個小戰場中脆弱的平衡。
只見這時它一爪下去,便將荊姓修士寶貝不行的傀儡獸擊成爛渣,正與傀儡獸糾纏的一只紫火豺瞬時解放出來,口中一團紫焰猛地打在了荊姓修士的同伴身上。
事發突然,這修士正在兩只紫火豺的圍攻下岌岌可危呢,哪還有手段應付,當即就被這團紫焰燒盡了法衣,在哀嚎聲中死去。
紫火豺首領并未得意,這會兒不顧荊姓修士滿是心疼的表情,尖齒上裹著焰氣,朝著他的脖頸狠咬下去。
康大寶見勢不對,又是兩道金芒透射而出。
紫火豺首領見勢未動,朝著荊姓修士的動作并未停止,只從喉骨處噴出一段難聽的叫聲。
便見另一只紫火豺聞聲而起,銜起一面修士尸體旁的銀鱗盾牌橫在身前,替紫火豺首領擋下了康大掌門的這奪命一擊。
這面未經祭煉的盾牌哪怕成色不錯,也并未為這只忠心的紫火豺提供多少防護。
兩道金光輕易地將盾牌擊穿再直打在這只紫火豺的身上,后者只覺毛皮血肉盡被翻起,臟器中傳來了一陣劇烈的疼痛燒灼之感,只凄切地叫了幾聲,便再也沒了氣息。
不過它的努力沒有白費,那頭的紫火豺首領吐出的一團焰火飛速地燒穿了荊姓修士放出的幾張防御符箓,用滿口尖齒精準地咬在了他的脖頸上。
尖齒上附著的焰氣將荊姓修士的皮膚燙出大片血泡,痛得他亡命掙扎,卻被紫火豺首領死死地壓在地上。
荊姓修士頸上的創口太大,紫火豺首領的嘴巴堵不住,鮮血噴濺出來,濃厚醇郁的血腥味令得紫火豺首領目中的兇性更甚。
只見它竟用滿口尖齒緊緊地鉗住喉管,猛地一揚腦袋,一下子扯了出來。
這一切說起來很長,實則發生得很快。
康大掌門只在金光熄滅過后,便看見了那只紫火豺首領正叼著一條血淋淋的喉管回頭,用相當殘忍的眼神朝自己望了一眼。
似是在說:“莫得意。這場戰斗才剛剛開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