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大寶從葉姓掌柜那兒離開,回到了重明小樓,囑托周昕然先將一隊司卒盡都安頓好了,這才帶著她一起返回宗門。
坐在宗門議事堂,待諸師弟、門人皆都落座,康大掌門這才開口。
“州廷行文,要我帶隊去咼縣匯合,在費司馬手下剿匪。動靜這么大,雙方怕是要集結數百修士混戰,多半要涉及筑基了。”康大寶說到此處一停,環視眼前,莫說諸師弟、門人,就是連幾戊悟這個老修都是一副關切之色,不由在心中升起些老懷大慰之感。
“此去兇險,恐難周全,總歸有些事情要先交待一番。”康大掌門把語氣一沉,下手的蔣青卻倏地站出來:“師兄,讓師弟和你一起去吧,只要師弟手中劍還在,誰都傷不得你。”
康大掌門聞言臉上似生出些許慈藹之色,到底是從自己肩膀上的貨欄里頭長大的小師弟...不對,現在小師弟是周宜修了。
康大寶心頭升起暖意,口中卻依然訓斥道:“胡吹大氣,都說了事涉筑基了,還談什么傷不得。你要是跟我去了,我這送死的官不就白當了。”
蔣青聞言面色變得鐵青,把牙根緊咬,埋下頭去,再不說話了。
“這次我一個人都不帶,你們安心把家守好。”康大寶只一抬手,又壓下了剛起身要說些什么的袁晉。
“好了,多說無益,叫你們來,是有些事要安排。周師侄,勞你先將重明小樓的營收估算一下。”
“回掌門師伯話,重明小樓這三月以來,販賣丹藥盈余計十一塊靈石、販賣法器盈余計八塊靈石,經營酒肆食宿盈余四十二塊靈石。以此估算,預計全年最終可盈余二百四十塊靈石左右。”
“掌門師伯先前免過重明墟市各家四年店租,如今便只有散修的擺攤費用可與四家分配,一年約可收四百塊靈石左右,除去維護墟市陣法三百塊的費用,每年我們還可分得七十塊靈石上下。”
周昕然得令,原本素凈的臉蛋上添了一份颯然沉穩,從坐上站起來回話。
康大寶聽得滿意地點點頭,經過了近一年時間的經營,又有周昕然這個俏執事的辛苦,重明小樓總算是有了點步入正軌的模樣。
除去了給裴奕、袁晉的分紅,兩名庖師的薪俸,重明小樓一年還能穩定獲利二三百靈石,比起剛開業時的場景,可算是好了許多了。
“周師弟,將靈田的情況也說說吧。”康大寶轉頭看向周宜修。
“上一季,榮泉依著師弟我的經驗,稀種了紅靈谷,但卻長勢不好,二十一畝一階下品靈田只收了八斛一斗多紅靈谷。不僅除去靈肥、種子花銷過后,幾沒賺到什么靈石,還薄了靈田中的肥力,這使得我們來年便種不得靈谷了,需得休耕。”
“不過師弟翻閱了宗內前輩留下的《靈植九論》,上頭言說這種情況下可以薄種一些白花苜蓿,不僅可以稍有產出,比起種黃芽豆,給靈田增加的肥力也更多。師弟粗算了一下,按照這樣一來,靠著一季白花苜蓿的產出,約么可以賺得三十塊靈石左右。”
“來年便可種靈谷,咱們的靈田皆是新開辟的,肥力還是差了許多,這紅靈谷可能還是種不好,師弟屬意種茶色谷。若是所料不差,大概能收一歲約可賺得九十塊靈石。后續每歲繼續按照輪作法耕作,次第種白花苜蓿與茶色谷,七八年過后,待靈田肥力上來了,就可試種紅靈谷與一些低階靈藥。再將養靈田個二三十年工夫,師弟就可試著將一些靈田升為一階中品了。”
“那株槐樹距離徹底恢復元氣也快了,先前陸家那位女修才來看過,明歲她那黑靈蜂就能采蜜,靈蜜一項我們便凈賺一百二十到一百六十塊靈石。槐花也會有產出,約合能掙八十到一百塊靈石左右。”
周宜修的確是個相當優秀的稼師,關于靈植的這些信息都長在腦子里頭,答起康大寶的問話井井有條,陳述平鋪直述,哪怕是場中對于靈植一道完全不懂的純外行,也都能聽得清楚。
“這按最少的時候算,周師弟的靈植一年也能為宗門掙得二百五十塊靈石上下,多的時候,那便會超過三百五十塊。加上重明墟市那兒的三百一十塊,那一年最少也有五百六十塊靈石入賬。”康大寶閉目一算,心下一喜。
有沒有一個合格的稼師,對于宗門的發展可見一斑。
“辛苦周師弟了。”康大掌門發自內心的贊了一聲。
周宜修連道不敢,在重明宗的這些日子,的確算是他修行歲月中難得的可以安心修行的日子。對著康大寶,他心中是真存著一份真摯的感激之情的。
“想著如果早些來投,自己也不至于修行至今還是練氣五層,筑基無望。”周宜修心中感慨一聲,看向康大寶的目光中有一些擔憂,若是掌門師兄出了什么意外,不知道現在好不容易才經營出來的局面還能不能維持下去。
“袁師弟,你這些日子掌管宗內的開銷,也說說吧。”康大寶又點了袁晉出來,這一塊事情其實一直是他帶著袁晉一起做的,是以大抵都清楚,但重明宗今天難得這么正經的議事,還是需要拿出來講一講的。
“如今宗門內開銷項目不多,大頭還是各弟子的年俸與職司津貼。”袁晉一頓,取出隨身攜帶的玉簡,念了起來:“本宗如今有后期弟子一人,年俸四十塊;中期弟子四人,每人年俸二十塊,計八十塊;初期弟子(周昕然、韓韻道、段安樂、康榮泉、裴確、靳世倫)六人,每人年俸十塊,計六十塊;還未兩名子弟未曾入道(墨兒、張楽),未發年俸。
“同時,未及舞象之年(十五歲)的入道弟子每年還發五塊靈石補貼,計二十塊靈石。年俸一項,共計二百塊靈石。”
“除年俸之外,擔任職司弟子各有津貼。掌門一年一百塊靈石;傳功執事一年二十塊靈石、煉丹執事一年二十塊靈石、練器執事一年二十塊靈石、靈植執事一年二十塊靈石、靈植弟子一年五塊靈石、墟市主理弟子一年五塊靈石、獸苑弟子一年五塊靈石、庖師弟子一年五塊靈石。職司津貼一項,共計二百塊靈石。”
“初期弟子每年凝氣丸兩瓶,只以原料算,計兩塊靈石;中期弟子每年練氣散一瓶,需得購買,計十二塊靈石;后期弟子丹藥自理,加撥十八塊靈石。丹藥開支一項,共計七十八塊靈石。”
“由此,加上每年需得交給平戎縣衙的六十塊靈石,本宗每年的固定開銷,便是五百三十八塊靈石。”
康大寶聽得嘆了口氣,重明宗如今所賺的的確不少,但花銷同樣不小。
造成這一局面的主要責任人自然是康大掌門,他開給門人的年俸津貼,比起草巫教這類經年大派,都還要高上三分之一,與重明宗興盛時候都相差仿佛了。
但如今重明宗經過康大掌門的一番規劃,需要大筆靈石的地方都已經花得差不多了,掙來的靈石與其囤起來,還不如盡快發下去,增強門人的實力來得劃算。
再說實際的開銷實際也沒那么大,如康大寶,如今宗內的靈石不夠,他這一百塊的掌門津貼從未領足過;
蔣青的七曜斬心劍,他就明言要自己出靈石還給宗門,他這些年撿來的儲物袋不少,把零零碎碎的東西一賣,還起來倒是很輕松;
還有袁晉從戚師傅那兒脫身花的數百靈石,也說要暫停領取年俸,直至還清再說。
這樣一來,每年重明宗只需正常經營,在給門人發放了豐厚的修行資糧過后,還能剩下來一百多近二百塊靈石,攢個五六年下來,就能再輕松地買下一柄類似七曜斬心劍的頂階法器。
這在平戎縣中的修行勢力之中,能算是相當不錯的了。
康大掌門用了幾十年辛苦,總算讓重明宗勉強擺脫了過去光屁股的赤貧日子,算完這些,心下不禁有些感慨。
“好。”千言萬語留在心頭發酵,最后只從康大寶口中輕飄飄地吐出來一個“好”字。
“小字輩的都站出來,讓我再看看。”康大掌門平復下有些激動的心情。
韓韻道作為下一代的大師兄,紅著眼睛帶著一眾小輩來到堂內正中。
“二三子,好生修行,早些讓我看到我重明宗不用再受制于人的那天。”
“叔祖爺爺。”小輩們盡都抹淚,康榮泉哭得最傷心,把衣襟都打濕了許多。
“遠行在即,本不該說些喪氣話,可此戰涉及筑基,未必能周全回來,這下任掌門的位置還是先定下來妥帖些。”康大寶又將目光轉向幾個師弟。
“袁師弟。”
“袁晉在。”
“我若真回不來了,你就把這掌門做好。”康大寶嘆了一聲,話一出口,便令得堂中空氣幾乎是凝結一般。
康大寶仔細掃了一眼幾個師弟表情,皆是緊皺眉頭,焦慮不已,其中細節又有區別。
周宜修面上只有愁苦之色,蔣青焦急希冀摻雜,袁晉是九成九的惶恐夾雜一分的欣喜。
裴奕則是希冀、惶恐、愁苦過后,眼中有閃過一抹蓋不住的失落。
平心而論,重明宗掌門的位置,勿論從修為、資質、能力那個方面比較,裴奕應該都要比袁晉這個師弟強出不少,他如果做這個掌門,應該是要更合適的。
可康大寶心中猶豫半天,仍然還是選擇了袁晉做掌門。
或許這也是老頭子當年做出決定之后,師叔們便選擇搬空重明宗憤而出走的原因吧。
可是權利誘人,而人性如此,修行人到底不是仙人,還是難脫得了俗。
當時師父無子,唯一的女兒是個不成器的,年歲沒比康大寶小多少,但修為比康大寶還不堪。
又因了一些不好明言的事情,早早離家不曾回來,加上又是個女子,自然做不得掌門。
而當時的何家人里頭,連個身俱靈根的仙苗都未有,這位置自然不可能蕭規曹隨的繼續傳到何家人頭上。
老頭子當時動了私心,把位置傳給了自己這個大徒弟,而沒有選擇年富力強的李師叔等人。
也不知道他當時有未有想過,這一個決定竟弄得他好容易經營起來,才有些興復之象的重明宗徹底的分崩離析。
今時今日的自己同樣也動了私心,不愿 意把掌門的位置傳到李師叔這一系的手里,同樣也傷了裴奕的心。
但今時今日的重明宗,幾乎都是自己一手塑造的,總該不會似從前那般輕易的重蹈覆轍吧。
“呼,師父傳給我的位置,還是要傳給師父的門人手里頭啊,老二應該能做好的吧。”康大掌門有些憂慮地看了袁晉一眼。
“裴師弟。”康大寶又看向裴奕。
“裴奕在。”裴奕有些恍神,聽得康大寶叫他,愣了一瞬,這才站出來。
“師弟宋才潘面,又有韜光韞玉之德,今日起晉為傳功長老。”
“師弟謝過掌門師兄。”裴奕心知這是康大寶給自己的安慰,心中瞬間好受許多,“在掌門師兄心里,終還是知道我比袁師弟要強的。”
康大寶最后將目光轉向蔣青,下一代弟子中其實并無什么驚才絕艷的人物,宗門的中興希望,最后還是要落在重明宗的這位“劍仙”身上。
“待會兒散了,便把從棺材里拿出來的寶貝,盡都扔給老三保管。”
康大掌門正這么想著,卻見袁晉這會兒全無平日的渾樣子,赤著雙眸走了出來,便推金柱倒玉山,當即就于堂內拜下。
“宗門興復不易,師弟不肖,過去全靠掌門師兄一人操持,師兄篳路藍縷之艱,至今歷歷在目。今日師兄又要為我等不肖門人獨闖虎穴,師弟不安,卻只心余力絀,只望師兄保重貴體,萬勿有失!”
“重明弟子,拜謝掌門!”傳功長老裴奕當即出列,高聲唱道。
“重明弟子,拜謝掌門!”堂內眾人聞聲站起,一齊拜道。
“愧不敢當,宗門興復,就要依仗諸君了!”康大掌門淚中帶笑,哈哈大笑出聲,于上首大禮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