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重明坊市的官員任命與運營準備這兩檔子事情在袞假司馬眼里頭都是閑事。
那他眼里頭的正事,想必也只有袞家在重明坊市準備開的鋪子這一件事了。
是了,仙朝官場的鐵律之一便有這條,公家的事再重要,也不能比自己的事更重要。
從這點來看,袞假司馬雖是從行伍里一刀一槍拼殺出一個前程的硬漢子,但也免不了俗。
在仙朝做官,若是學不會損公肥私這一條,那便是不合群的,這是件比貪贓枉法還過分的事情,是官場大忌!
雖然知道這個道理,但康大掌門還是禁不住在心里頭腹誹了好一陣,直道這匡家天下不敗才沒道理。
他也知道自己這個蛀蟲沒資格腹誹別人的道理,只在心里頭嘆了聲“烏鴉笑豬黑”,旋即在旁賠了半天笑,聽著鄧百川跟袞假司馬談了半天的生意經。
直到袞假司馬頷首滿意,架著玄隼當先離去了,康大掌門跟鄧百川才得以跟著散去。
離坊市開業沒有幾天了,作為實際負責人的鄧百川還有的忙呢,拉上馮恩便又去做事了。
與他比起來,康大寶則要清閑許多,他倒沒有跟鄧百川一樣這坊市馬上就姓康了的想法。
恩出于上,人家因為心情好能賞下來的東西,心情差的時候也能收回去,并不怎么值得欣喜。
不過少了許應石這么個與他不對付的難纏角色多少也能算個好事,康大掌門也可以趁著這段時間和鄧百川好好的同流合污、狼狽為奸一番,好盡量多的從坊市中攫取一些利益以壯大自身。
雖然以重明宗這點本錢,要想馬上從棋子成為棋手,是絕無可能的,但哪怕從任人魚肉轉變為任人擺布,有一點進步,也是好的。
康大寶又想起來剛剛袞假司馬許下來的兩個位置,要讓誰做倒是不難定。
此番帶出來的三個師弟里頭,裴奕作為如今重明宗的二號人物,傳功長老,又不擅長廝殺,還是回去守著宗門為好。
鄧百川升任假尉后留下來的主計位置,便由精通庶務的葉正文來坐,至于不良帥,袁晉更是早早就位了,是現成的人選。
只是這隊伍么...
莫以為許應石拍拍屁股走了,留下了四十號能打能殺的修士便只有好事了。
他這伙人里頭有幾個領頭的修為已是練氣九層了,比起康大掌門與袁晉都要高出不少,若是壓不服,則是件很難辦的事情。
依著康大掌門的本心而言,還不如都打發了事,這些人與不少筑基世家都有聯系,不是忠仆便是姻親。
定是不怎么好管的。
自己跟有個好祖宗的許應石可不一樣,又不是元嬰之后,要拿出多少手段才能收服得這些人心?
可若真那么做了,袞假司馬前腳才把隊伍交到你手里頭,你后腳就把人散了,是什么意思?
這...不好說也不好聽吶。
此時不止康大掌門作難,愀然不樂。
在得知了許應石被明升暗降,調去斤縣做縣令過后,他糾合的這群人,同樣是義憤填膺。
許應石離開之時倒沒有做什么鼓動誘導之事,他只語氣平靜地言明了袞假司馬的安排,隨后揀選了十人便走。
可他不發難,他留下的人卻不約而同地鼓噪起來。
“好,那我們也都跟著許假尉去斤縣。”
“現在該叫許縣尊了!”
“對對對,姓康的算個什么鳥人,怎么配我等來投奔。”
康市尉這重明坊市還沒開業,似是就要提前熱鬧起來。
————翌日坊市外校場內 兩伙人盡數到齊,列隊而立,涇渭分明。
康大掌門今日沒有行太祖皇帝年少時“敲鼓聚將,失期者斬”的戲碼,威望不夠,小心畫虎不成反類犬。
若是遭了下面這群人反噬,弄得個新組建的緝盜所還沒出門剿賊,便先火并一場,那局面可就難以收拾了。
許應石這伙人好歹知道輕重,勿論看不看得起康大寶,得了通知,也都來得整齊,沒有給后者挑個倒霉蛋出來發難的機會。
“操練!”康大寶挺著將軍肚立在白羆牙旗下頭,一聲令下,卻只有原屬于他的那隊人馬在袁晉的帶領下動了起來,反觀新來那伙,則沒有動靜。
“稟市尉,許縣尊離開前未定火長隊正,我等操練不得。”隊伍中修為最高的一名練氣九層修士頂著康大掌門的目光站了出來。
康大寶打量一陣,他在坊市中待了這些日子,倒是認得許應石招攬來的此人。
此人原是豐州葛家轄下練氣門派無憂洞的一位長老,姓名康大寶記不得了,只記得似是姓秦。
本來豐州葛家此前與州廷是老死不相往來的,但自葛楊風死后,好像他家也有名家老帶著不少族人遷到了云角州來落地生根。
若是康大掌門得來的消息不差的話,無憂洞也跟著這支葛家人一道遷到云角州來了,只是不清 楚是在哪個縣安生。
說到這里便不得不佩服許應石的人脈,似山都崗眾修那等日子窘迫的散修來坊市當差,多少還能算個美事。
可連秦姓修士這等人物也來,便是實打實的屈尊了,許應石的面子當真不小。
可偏偏人家只想給許應石面子,對于康大掌門不止不怎么服帖,還有點想要跳出來打他的圓臉的意思。
“那就請秦道友屈就火長一職吧。”康大掌門語氣平靜,聽不出喜怒。
“秦某道行低微,當不得此職。”秦姓修士搖頭拒絕道。
“儲虎兒,既然秦道友謙遜,那便由你去做他火長。不得倨傲,秦道友是大派長老,道門前輩,你好生學。”
聽了秦姓修士如此說,康大寶便也不強求,隨后便點了儲虎兒出列。
“儲虎兒領命!”儲虎兒當即從人群中邁出來,中氣十足地答了一聲。
“市尉,恕秦某直言,這位儲道友做不得秦某上官。”秦姓修士眉眼輕抬,瞧著儲虎兒的五短身材,露出一絲毫不掩飾的不屑之色。
“哦,秦道友且說說,因何做不得?”康大寶聞言也不發怒,兀自言道。
“修為不濟,氣息駁雜,這位儲道友一看便是野修出身,本事怕是有些笑人,如何做得秦某上官?”
秦姓修士當著儲虎兒的面便毫不留情地貶低言道,直貶得這個矮壯漢子當即喘起粗氣來。
“那秦道友覺得誰可做你上官?”康大寶仍不氣惱,繼續問道。
“恕秦某直言,這樣的人,場中怕是沒有。既然康市尉選不出人,便請發秦某還鄉,了此殘生。”秦姓修士昂首答道,直視著康大掌門的一雙小眼,并不躲閃。
他的話一說完,奔著許應石來的人中大部分都帶有躍躍欲試之色,像是皆都盼著康大掌門開口一般。
“呼”,康大寶長吁一聲,看來費家嫡婿的名頭也鎮不住許多人嘛。
此時他投向秦姓修士的目光變得銳利許多,沉聲言道:“秦道友,這場斗法,是非斗不可了是吧?!”
秦姓修士嘴角輕揚,并不答話。
“罷了,儲虎兒,你就求教下秦道友的高招吧。”康大掌門眼見秦姓修士油鹽不進,倒也無法。
言罷了,隊伍都跟著他來到了校場中的擂臺之上。
“殺!”這儲虎兒顯是因受了秦姓修士貶低,有些著惱。
上了擂臺過后,康大寶的這個裁判喊了開始,便見儲虎兒連個招呼也不打,似條大蟲一般奔著秦姓修士猛撲過去。
山都崗眾修是受過李師叔傳法的,若把他們當成那些連一階的五行咒術都念不太全的尋常散修看待,就有些太折辱人了。
儲虎兒能在其中脫穎而出,做那領頭人物,除了其練氣八層的修為冠絕之外,一手斗法本事也足以稱道。
儲虎兒習練的根本功法不值一提,只是荒階下品。
這么些年里頭,隨著修為日益精進,他的眼界也開拓不少,他不是沒得過更高階的完整功法。
可散功重修的勇氣,連袁晉這樣有宗門倚靠的修士都難下。儲虎兒一個天生地養,無有太多手段賺取資糧的散修,又怎么敢呢?
從前他修為低些的時候或許還多少存著些念頭,想著假以時日,要換一部品階更高的功法來練,擺脫到哪兒都矮人一頭的窘迫際遇。
可眼見著都快要修煉到練氣九層了,儲虎兒此時便徹底沒了那念頭,只得尋些厲害法術、好法器傍身,以為筑基賺取資糧。
儲虎兒習練最得意的一門道術喚做《惡蛟拳》,品階不算太低,已是荒階上品。許是因了名字相稱的原因,儲虎兒不過小二十年時間,便將這門道術修煉到了大成之境。
這對于練氣修士而言,已算難得,是以儲虎兒抱著先發制人的念頭,快步奔到了秦姓修士身前。
便見儲虎兒大喝一聲,肌肉虬結聳動,手中析出一枚黑蛟道印,瞄著秦姓修士照頭便打。
秦姓修士本是面色鎮定,想著要出言譏諷一番再做動作的。
不想眼前這黃毛矮漢本事不似他想得那般差,只從其指間滲出來的幾絲拳風便似惡獸尖爪一般刺人,令得秦姓修士暗道不好。
“這不是個好相與的,托大了!”可秦姓修士畢竟是積年的后期修士,失了先手卻也不慌,眼見儲虎兒缽大的拳頭便要打來,他只一抹儲物袋,一道玉符散出一道黃色靈光,將儲虎兒的拳頭隔絕于外。
可儲虎兒的拳頭不是那么好擋的,他這早有準備的含怒一擊,便是還不如袁晉的猿魔炮錘的威力,卻也相差不遠了。
秦姓修士的玉符擋不得他,只為其爭取一點躲避的時間。
秦姓修士不意自己居然還是低估了儲虎兒道法威力,玉符未能達到他預想的效果。
他這頭才將挪步,連下一道手段都未來得及使出來,那頭的儲虎兒卻已經調整好了的身形,收回拳架,蹬地猛躍,翻身一落。
秦姓修士只見儲虎兒的一只短腿似是 一柄厚重的大斧一樣,裹挾著惡風蛟鳴狠狠劈了下來!
這老修經歷過最初的慌亂,此時靜下心來,卻是不怎么慌了,運起習練了一個甲子還多的無憂步法。
這門無憂洞的看家步法品階不低,已是洪階下品,秦姓修士這么多年習練下來,也只練到了粗通境界,便再難得精進。
不過面對儲虎兒,還是游刃有余的。
儲虎兒破風而來的鞭腿被秦姓修士晃過,后者一抹儲物袋,手中便現出了一件兒臂粗細,丈許長的鎖鏈。
這鎖鏈頗為不凡,通體亮銀之色,堅硬無比。
儲虎兒的又一記鞭腿被它擋了一擋,反震之力便震得儲虎兒硬若精鋼的右腿差點斷裂開來。
后者不禁一陣心悸,暗道這老頭的鎖鏈好生厲害,怕是要比尋常的一階中品的防御法器還要堅硬許多。
曉得了厲害的儲虎兒登時熄了肉搏的念頭,祭出一柄獨腳銅人拿出來御敵。
這是他當年有幸從一個將死的家族修士身上摸來的上品法器,心情大好的他因此還做了件好事,即是幫那名家族修士消除了痛苦。
只見儲虎兒獨角銅人尖角上朝著秦姓修士連閃七道玄光,后者仍不慌亂,一條鎖鏈似銀蛇亂舞一般,將七道玄光一一打落。
儲虎兒這些年靠著這件法器斗法不說無往不利,卻也是少有敵手。
不意秦姓修士此番憑著其一把鎖鏈法器,便將儲虎兒依仗的七道玄光輕松打落,著實厲害。
秦姓修士的實力要遠超過儲虎兒的預想,這下便輪到他慌亂了。
只見秦姓修士的鎖鏈法器擊落七道玄光過后,也并未被秦姓修士收回手中,仍朝著自己打來,儲虎兒不得不祭起獨腳銅人相抗。
誰料這件被儲虎兒當做心尖肉的法器遭了對面鎖鏈的一陣劈打過后,只不多時,器身上頭便已經出現了牛毫粗細的細紋,靈光大斂。
儲虎兒登時心疼不已,剛想收回獨腳銅人,換出法器應對,卻見秦姓修士已經御起鎖鏈繞過獨腳銅人,朝著儲虎兒本人打來。
儲虎兒這時又祭出一面中品法器盾牌,這是康大掌門先時與他見面時賞下來的,儲虎兒祭煉時間不長,未能得多少效用,這面盾牌只挨了鎖鏈兩記,便出現龜裂落了一地。
直面鎖鏈的儲虎兒此時已來不及掉轉獨腳銅人,只得再一狠心,架起拳架以迎秦姓修士的鎖鏈法器。
康大寶在旁看得清楚,這一記儲虎兒若真挨實了,不死怕也要廢了。
“儲虎兒輸了,還請秦道友停手!”
話已落地,秦姓修士卻仿若未聞,其手中指決數變,鎖鏈法器去勢不減,離儲虎兒越來越近。
“停手!”
秦姓修士兀自不理,鎖鏈法器飛舞迅疾,儲虎兒的表情愈發猙獰。
此時康大寶正要下場,卻見秦姓修士一方的修士各個逼了上來,袁晉見狀也不甘示弱,帶著人要迎上去。
康大掌門看得眉頭緊鎖,心中暗罵:“這群茍日的,當真敢跟道爺火并不成?!”
他們這番動作,一時倒真令得康大寶不敢再動了,秦姓修士則頗為得意,嘴角翹得更高了。
眼見鎖鏈法器就要將儲虎兒那矮壯的身子打碎,此時三道熾紅劍光劃破長空,從天而落。掀起來的洶涌熱浪,直燙得隔得很遠的秦姓修士都皺緊了眉頭。
“刷啦啦”,劍光近了,落在儲虎兒身前,直接便將秦姓修士那正耀武揚威鎖鏈法器的一擊擊落。
還不待這個五短漢子松口氣,他便見一張由九縱九橫一十八道劍氣編織成的劍網突襲而來,正朝著秦姓修士當頭罩下。
后者臉色大變,連發三五樣防御法器,卻都連點遲滯作用都難起到,被從天而降的劍網切成渣滓,自此過后,其臉上那副囂張模樣便再見不到了。
秦姓修士到最后只來得及惶恐地喊了一聲,便被劍網罩住,現起靈光的法衣旋即碎成破布,大量鮮血瞬時迸濺出來。
受了如此重創的秦姓修士此時癱在地上,在場眾人只看得到其身上還散有熱氣,卻不知道其是死是活。
值此滿座皆驚的時候,一個黑衣青年負著一把飛劍步入場中,一人一劍,不發一言,便鎮得剛還有所異動的修士們鴉雀無聲。
秦姓修士的本事他們都是知道的,絕對算得上是他們中的翹楚,等閑二三個同階都難近身的。
黑衣青年只出了一劍,便將他敗了?
黑衣青年卻不管他們心中如何想的,只邁步上了擂臺。
掠過驚魂未定的儲虎兒,踩在鎖鏈法器上頭,一把踢開。
黑衣青年將血肉模糊的秦姓修士一把提了起來,想了想了,又擲在地上。
待他伸腳在其頭上點了點,蹭干凈了其足下的血污過后,又用腳尖抵在秦姓修士的下巴上,將他垂下的腦袋掂了起來。
黑衣青年不顧秦姓修士此時眼皮緊閉,兀自冷聲問道:“你是聾子?還是傻子?我掌門師兄叫你停手,你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