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大寶聽得陡然一驚,眼見此時堂上鐵西山眼神依舊和煦,周遭同僚的目光又紛至沓來,使得他如芒刺背。
也不知州廷那邊這么做,是打定主意要把自己當馬骨掛在黃金臺上頭,還是故意要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或許這算是南安伯對黑履師叔的示好?”康大寶心中未有多少喜意。
繼續做重明墟市的市尉自然是個肥差,但此后就是給仙朝斂財了,極容易被本地勢力當做眾矢之的。
掙得未必比過去多上多少,但其中蘊含的風險,比起當初可不能同日而語。令得康大掌門不由在心中嘆了一聲,“這他娘的!”
“還不恭喜康縣尉?”鐵流云見了場中眾修并未表示,提高音量,語氣不滿地說道。
“恭喜康縣尉了!”
“縣尉好福氣吶!”
“伯爺青睞,大有前途呢!”
以康大寶的閱歷自然聽得出這些話里頭心口不一有之、陰陽怪氣亦有之,就是沒有個真心道喜的。
就是在鐵西山這個頗為相熟的同僚嘴里頭,都有些嫉妒味道。
鐵流云言簡意賅地講完這四點之后,云角州這一十三縣縣官齊聚的這場議事就此結束,連頓酒宴都未安排。
會后鐵流云也無多的話要與康大寶言,只是又囑咐他幾句要好好做,千萬莫要辜負了南安伯的一番栽培。
康大掌門自然也只有點頭的份,云角州這水越來越渾了,他有些拿不定主意,若是站錯了隊,可就是破家滅門的橫禍。
這番干系太大,想著還是要早些回去與黑履道人商議才是。
出了縣衙正堂叫上蔣青上了飛舟,康大寶連官寺都懶得回,憂心忡忡地往重明宗行去。
“哦,你們前些日子見到姑爺了?”費疏荷剛剛出關,閉關一個月突破了練氣七層,再次與康大掌門同階。
可她的年歲足比后者小了近二十歲,兩者的前途自不可相提并論。
似她這類大家貴女,每一步的資源都是有人備好了的,就算資質、心性、勤奮都泯然于眾,也有概率可以一路按部就班、順風順水地混個青葉筑基。
這命運與連一塊吸納靈氣的近靈之地都要靠燒殺搶掠、坑蒙拐騙得來的底層散修相比,簡直是云泥之別。
此時費疏荷心情不錯,正逗弄著停在其指上的一只小雀,那小雀只是凡鳥,卻會人言。
費疏荷只時不時的給它喂上一兩粒靈米,便喜得它撲棱起翅膀,“恭喜、恭喜”兀自叫個不停。
“嬤嬤說姑爺的修為又有精進了。慢雖慢些,但根基厚實,說不得要比我們院中的幾個護院教頭筑基的希望還大一些。”幾個貼身丫鬟中年歲最長的玉兒又答了一句。
“哦,這樣啊。”費疏荷輕點螓首,倒是未太在意。
她出身尊貴,關系親近的家中長輩里,便是金丹、假丹都不在少數。對于康大寶這個名義上的丈夫的小小變化,費疏荷并不如何在意,還沒有眼前這只雀兒令她上心。
“家中有什么消息傳來么?”費疏荷輕輕抬起手指,將雀兒驅到身側侍女頭上,讓她玩耍。
“稟小姐,這月家中無有傳信。孫嬤嬤倒是找相識人問了一些,都整理放在這里。”玉兒又奉上一枚玉簡,費疏荷聽得玉兒的說法,登時沒了拿起驗看的心情。
“如今家中現在連一點消息都不傳了,還要勞孫嬤嬤自己去問了么?”費疏荷只覺心中有一根暗刺生起來,朝著玉兒搖搖頭,淡淡說道:“先不看了,等嬤嬤回來她與我講便是。”
“是。”丫鬟們都是與費疏荷一道長起來的,自然聽得出小姐語氣中的不快,于是紛紛應是,不再言語。
此時孫嬤嬤也聞了費疏荷出關的消息過來拜見,后者請了前者看茶,問起來費家的近況。
孫嬤嬤似也發現了自家小姐情緒不似剛剛突破境界該有的喜悅之情,但也未只撿那些順耳的消息來說。
“稟小姐,如今族里有幾件大事,一是上月司馬去信本家,如今南安伯這里尚缺人手,諸堂可以再派些家中子弟過來建功立業。葉涗老祖也覺司馬說的有理,可家中子弟聽了都覺云角州偏僻蠻荒,應者寥寥,惹得司馬好大不悅。
二是浗水堂的南希家老成就丹成三轉,成就正品金丹。如此一來,我們費家便有一十六名金丹上修現世了,潁州老家傳訊司馬,下月初會在潁州開辦金丹大典,若是他有暇,也可回去拜見族兄。
三是巫山堂的詠蓮小姐定下了婚期,就在半年之后。夫家是薊縣韓家,定下的夫婿是金紫光祿大夫、京畿道總管府韓參軍的嫡孫,冰葉筑基...。”
費疏荷聽到這個消息,終于再坐不住,寒著臉扔下眾人走出屋內,留下一眾丫鬟噤若寒蟬。
“嬤嬤也是,知道小姐聽不得哪個嫡女比她嫁得好,還說這些消息干什么呢?”玉兒見費疏荷遲遲未歸,忍不住出聲向孫嬤嬤言語一聲。
后者聽了這話只是把頭輕 輕偏過來,都不需要說話,就嚇得玉兒花容失色,當即拜在地上:“嬤嬤恕罪,婢子口無遮攔慣了,一時失言。”
“知道自己口無遮攔還不把嘴管好,說了老身倒無什么。哪天哪個氣量小的若是聽見了,你們是想被生生打死,還是想被發賣到那些下賤的妓寨里頭去?”孫嬤嬤陰惻惻地說了一句,便嚇得另外三個丫鬟也跟著拜下去。
孫嬤嬤卻不管這些女史,起身往費疏荷離去的方向追過去。
費疏荷此時面沉如水,她雖自幼失怙,未得雙親庇佑,但也是在嫡親伯父費南応的手中被捧著養大的。
費南応這一支只在三代之前出過一位金丹,如今還有近十位假丹在世,論起來在費家各堂的嫡支里頭并不顯眼。
可費疏荷的親父費南成和伯父費南応都是費家這一代子弟中的最為出彩的人物,屢屢在費家掌門人葉涗老祖的面前有所表現,成了費家的金丹種子,這才使得費疏荷的地位也跟著水漲船高起來,如今已是嫡脈中數得著的女兒家。
真論起來,她的出身、家世、樣貌、資質,又有哪一樣比不過巫山堂的費詠蓮呢?
可偏偏嫁入豪門、位份尊貴,將來可以依仗夫家得封誥命的是后者,自己則連個消息都難收到,眼見就要被家族拋棄,老死在這偏僻的邊州。
這等落差,任誰一時都難想通。
孫嬤嬤這時候持著鳩杖踱步到了費疏荷身前,緩聲勸道:“小姐位份尊貴,縱是一時困頓,也不該再自暴自棄了。您自小便厭惡修行,若是順遂地嫁入豪家,能憑著夫家得一世尊貴,那便罷了。可小姐命運多舛,卷入了南安伯的算計里頭,靠不了夫家以求體面,就只能靠自己了。”
費疏荷還是沒有說話,孫嬤嬤繼續言道:“雅晴小姐與小姐關系極近,年方二八,卻已是筑基中期的修為,她的婚事,漫說司馬做不得主,便是葉涗老祖也不好過問。小姐若是奮發圖強,結成金丹、哪怕假丹,這身上的枷鎖,自然就不難掙脫了。”
“呼,嬤嬤說得是呢。”費疏荷幽幽一嘆,可修行又哪是那般容易的事情。雅晴是伯父費南応的獨生幼女,真正的掌上明珠。
伯父說是對自己視如己出,可自己終究是寄人籬下的失怙孤女罷了,修行資糧怎可能真與這個堂妹相提并論呢?
自己修行刻不刻苦、用不用心,沒有足夠的資糧,于結丹一道又真能有多大的益處呢?
“雅晴...是啊,伯父怎不帶雅晴來這云角州呢?”費疏荷不知不覺間在心中生出一絲怨懟之意,轉頭與孫嬤嬤說道:“嬤嬤,咱們出去散散心吧,透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