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尼戈翻動著小鍋里煮的燉肉，羅南拿起銀瓶對嘴抿了一口，熾烈如火的酒液入喉，化作一條滾燙的線滑入腹中。
若是一般人，怕是已經被嗆得猛烈咳嗽起來，羅南卻毫無反應，就像喝水一樣，一口接一口慢慢喝著，眼睛則專注看著自己的掌紋。
仿佛掌紋里有什么讓他感興趣和沉迷的東西，深深吸引著他的注意力。
“你什么時候有這個習慣的？”
班尼戈蓋上鍋蓋，補充一句：“再有一會兒味道就能達到最佳了。”
“你不覺得我們的掌紋很有趣嗎？”
羅南收起目光，眼神奇異地開口道：“每一道紋都有自己的位置，就好像符文的紋路一樣。”
班尼戈眼眸閃動了下，緩緩道：“確實是有符文的起源來自掌紋的說法.戴米恩，六瓶‘墨菲提拉之吻’對你的改變真的挺大的.”
“痛苦會將你捶打成你希望成為的模樣.”
羅南喝了口酒，“每一次都是。”
羅南從“潮濕叢林”帶回的整株食腦花，總共夠配置十一瓶“墨菲提拉之吻”的份量，最后成功六瓶，全部被羅南服下。
班尼戈曾說過，如果連續服用“墨菲提拉之吻”的數量有記錄的話，羅南應該就是這個記錄的最高保持者。
他能在連續服用六瓶“墨菲提拉之吻”后還能全須全尾地活下來簡直就是魔藥學上的一個奇跡！
是奇跡嗎？
‘如果沒有從學徒期就開始修行苦行鍛體的經歷，沒有經歷過那次破繭新生，沒有咬牙硬抗過幾個月的法術洗身之苦’
沒有這些，大大提高了羅南對痛苦忍受的閾值。
再加上實在不肯屈服于某些東西，和心里的一點莫名的堅持 羅南覺得自己大概撐不到第六瓶“墨菲提拉之吻”的服用。
如今的他 仿佛又經歷了一次“新生”！
和上次肉體上的新生不同，這次新生是精神上的。
被智慧女神墨菲提拉的劇毒之唇“熱吻”過整整六次之后，他整個人都變得不同了。
對知識的吸收效率，對事物的理解能力，對問題的思考速度 腦域大幅度開發的好處體現在方方面面，羅南也還在挖掘和摸索中。
不過，他已經得到一些由腦域提升所帶來的實實在在的好處。
人物面板上巨大的數據提升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你進入一段法域共鳴了嗎？”
班尼戈忽然開口詢問。
羅南湛藍的眼眸中閃過一些細碎的光芒。
他沉默了一會兒。
最后搖頭，“沒有。”
班尼戈似乎早就料想到這個答案，但臉上還是不可避免地流露出失望。
“哎”
“一段法域共鳴，哪怕是對二級巫師的靈魂力來說，想要領悟也無比艱難.一級巫師能掌握那才是不正常的事。”
“我本以為六瓶‘墨菲提拉之吻’能改變些什么..現在想來，純粹是我自己在奢望了.”
班尼戈輕嘆一聲，低低道：“如果你能領悟一段法域共鳴，或許還真能有希望算了不說了。”
班尼戈拿起酒瓶，對羅南微微示意。
兩人碰杯，各自飲下一口酒。
班尼戈打開鍋蓋，熱氣混合著香氣撲散出來，雪白的濃湯中烹煮著棕色的肉塊。
班尼戈不知從哪抓出一大把顏色鮮艷的香料配菜，撒進鍋里無論從任何角度評判，這都是一鍋讓人食指大動的美食。
“明天就是比斗選拔正式開始的日子了.”
班尼戈用魔魘鎢鋼變化出長柄刀叉的形狀，叉起一塊肉，思考了一會兒，對羅南道：“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可以。”
羅南也從鍋里抓了塊肉出來，拿在手里慢慢撕著。
“正覺得好像缺了點什么.”
班尼戈朝遠處擺放冰棺的位置望了一眼，然后盯著面前燃燒的火焰，整個人慢慢陷入回憶。
“其實我從來都不是一個天才。”
“甚至連普通人的資質都不曾擁有”
隨著班尼戈的講述，一個不算新奇，也不算俗套的故事，緩緩向羅南呈現——
一個男爵領主家馬倌的兒子，因為還算出色的身體條件，被招收進男爵領的騎士學徒訓練班。
憑靠努力和天賦，一步步長成一名合格的騎士。
那時候的班尼戈大概跟羅南現在一般大，他驍勇善戰，為效忠的男爵立下赫赫的戰功，也因此得到男爵的賜婚，和男爵家的小姐結為夫妻。
也就是冰棺里躺著的那個金發女人，名叫菲奧娜。
兩人很相愛，就好像命中注定應該相伴一起，但菲奧娜從小便體弱多病，在逐漸成年后，這一點也愈發嚴重。
班尼戈一直在尋找能夠治愈菲奧娜的辦法，期間結識一名流浪巫師學徒，從而踏上由騎士轉巫師的道路。
班尼戈的巫師資質很差，是差到“壓線”的那種，只差一點就不再具備可以成為巫師的才能.
“你在跟我扯淡嗎？”
羅南打斷班尼戈的回憶，質疑道：“這么差的資質，你如何能晉升迷霧？更別提曾無限接近于五環”
羅南是從那道檻邁過來的，他再清楚不過其中的殘酷。
班尼戈的資質如果真如他所描述的那般，應該比羅南還差，被燃神藥劑點燃的靈魂雜質足以將他燒成一團灰燼。
那樣的話，現在坐在羅南面前的應該是抱著班尼戈骨灰盒的菲奧娜。
“信不信由你。”
面對羅南的質疑，班尼戈表現的很平淡，“事實確實就是如此，說實話我自己也曾不解，為什么我當初被檢測出那么差的靈魂資質，但在邁過晉升正式巫師的那道門檻時卻沒覺得太過費勁.”
羅南皺著眉，繼續聽下去，因為班尼戈并沒有騙他的理由。
“我每天都在很拼命地活下去，讓菲奧娜也活下去。”
“我在不斷地變強。”
班尼戈平靜地說道：“但菲奧娜也在不斷地死去。”
關于班尼戈如何從一個天崩開局的小巫師，一步步成為名動第七法環的天才。
這個過程，被班尼戈用最平淡和簡單的話語帶過去。
他更多的都是在分享自己和妻子菲奧娜之間的點點滴滴。
羅南忽然有點明白班尼戈為什么能一路走到現在，還有為什么會得罪那么多人的原因。
騎士出身的班尼戈是一個信念感很強的人。
也是羅南見過的人中，信念感最強的一個人。
他的某些執念已經化作熊熊燃燒的火炬，這火炬助他燒開前路的荊棘，也灼傷那些試圖靠近他，試圖阻擋他的人。
這種人，注定是會樹敵無數的。
羅南之所以現在能坐在這，也是因為班尼戈的這團火，已經到了快要熄滅的時候了。
班尼戈的故事很漫長，在講述結束的時候，兩人面前的篝火都已經徹底沒了溫度。
結伴走出微型秘境空間，在垂落的瀑布下看到天光已經破限，晨曦灑下，還有遠處正逐漸綻放出前所未有之光芒，準備迎接某個盛會到來的白銀法環。
“你要跟我一起去嗎？”
羅南感受著潮濕的空氣，日出時分才有那一份“嶄新”感，詢問身邊的班尼戈。
班尼戈搖頭。
在催動飛行戒指，身形騰空準備離開的時候，班尼戈的聲音忽然從背后傳來。
“戴米恩！”
羅南回頭，看到班尼戈正深深地看著他。
“再回答我一次，你真的沒有領悟一段法域共鳴嗎？”
羅南想了想，重新作答道：“算是.沒有真正的掌握吧。”
班尼戈愣了下，又問道：“那你凝煉的第三個靈魂符印是什么？”
羅南笑了下，轉身面向朝陽初升的方向，晨曦灑在他光潔細膩的臉頰上，于脖頸位置的某些細不可查的符文紋路上折射出如同鏡子閃耀般的輝光。
“鏡光。”
羅南輕輕說道：
“我自己找到的.也是最適合我的一個符印。”
說完，他的身形迅速遠去，只留班尼戈一人獨自站在瀑布旁，直至徹底看不見他的背影。
羅南漫步在第七法環外城的大街上。
身邊所有的人都蜂擁著朝內城的方向涌去，雖然那里依舊有符文法陣隔擋。
厚厚的法陣光芒扭曲了空氣，法陣內的一切景象都顯得模糊不清。
但仍然有一艘艘小型的法術飛艇，還有更多更為廉價的符文熱氣球快速升空，停駐在一個被允許的高度，站在上邊的人明明都看不到什么，卻還是拼命伸長了脖子朝里邊張望。
“羅南大人！這邊！”
忽然有驚喜的聲音呼喊羅南的名字。
羅南循聲望去，看到藍莓旅舍的阿莉達和雅各布兩人擠在一只擁擠的熱氣球上，正不斷朝他招呼。
“您不是說您不來的嗎？還好我給您提前留好了位置！”
“該死的，不要再往上擠了，馬上將會有一位身份尊貴，真正的巫師大人要上來！”
阿莉達像一頭暴躁的小綿羊，對著那些試圖擠壓屬于留給羅南的位置空間的人齜牙咧嘴，拳打腳踢。
可沒等她爭出一塊位置來，就被雅各布拉扯著讓她朝一個方向望去。
阿莉達愣愣地看著羅南沖她笑笑，然后一頭扎進只有法環巫師才能進入的符文法陣內，驚得一下子捂住了嘴巴。
“羅羅南大人，他本就是法環的正式成員今天，他也要參加比斗？！”
羅南在進入符文法陣前還看到以前打過一段時間交道的紅發巫師奎迪，就站在一艘小小的法術飛艇上。
對方很顯然也看到了他，但雙方只是簡單用眼神打了個招呼，就過去了。
羅南跟著人流朝銀白高塔底部的方向走去，身邊的人大都穿著白銀法環的制式銀色法袍，羅南的法袍早已在一場戰斗中破損了，因為權限被“凍結”的緣故，也一直都沒有拿去修補或置換。
不過跟他一樣沒有穿制式法袍的巫師也不少，所以他倒不是很顯眼，只是旁人不穿制式法袍，往往是因為有更好的法袍作為替代，羅南則是沒有。
一路行到銀色高塔底下，這里原本存在的大量金屬建筑物此時被清空，清理出一個巨大的銀色廣場。
廣場上的空間被大量符文法陣的光給分割成一個個大大小小的透明圓罩，應該就是所謂的比斗“擂臺”。
廣場四周有一塊塊巨大的，由投影法術形成的白色光幕，每一塊光幕都對應著一個“擂臺”內的清晰景象。
廣場中間，所有“擂臺”的正上方，漂浮著無數個由符文凝成的名字。
最頂上的人名叫——克萊門斯，名字后邊寫著五環的字樣。
“克萊門斯”往下，羅南在第六的位置找到“蘭尼”的名字，對應四環的身份。
然后在第十七的位置找到“崔維斯”，三環。
一直到快接近最底部的某個位置，羅南才找到自己的名字，零環，普通成員。
因為只完成過一次試煉任務的緣故，他的排名幾乎是倒數的。
羅南數了數，天空中所有的名字總共一千兩百二十三個，其中二環以上身份者，占了九十七個，三環以上的人總共二十八個。
站在人群中的羅南感覺自己一股駁雜而浩大的無形能量場所包裹著。
那是場中所有法環巫師自然散發出的精神力場和情緒波動的集合產物。
緊張，期待，興奮，激動.
處在這樣的能量場中，連帶著羅南都覺得身體里的血液微微開始發燙起來。
班尼戈說的沒錯。
這就是一個巨大的舞臺，每一名法環巫師都有上臺展現自己的機會，鎂光燈有可能落在任何一個人的身上。
羅南默默注視著這一切，心跳和血液流動的速度在逐漸加快，精神卻絕對冷靜著，甚至仿佛在不斷下沉。
他處在一個難以言說的微妙狀態中。
但這微妙的狀態卻很快被一股從未感受到過的磅礴精神力所打破。
羅南瞇起眼睛，以為自己看到了突然墜落的太陽。
等視線恢復，才看清所謂的“太陽”是一個胡須雪白，頭戴巫師帽，身穿精美銀色長袍的老頭。
三級巫師。
是第七法環的環主嗎？
羅南眨了眨眼睛。
白胡子老頭巫師的出現讓騷動的全場快速安靜下去，他精神力掃過全場，而后輕輕揮舞手中的白銀色金屬法杖。
一只通體銀白，散發著金屬光澤的巨大蝙蝠從他的法袍底下飛出來，緊跟著那銀色蝙蝠口中吐出人言，開始喊出一個又一個名字。
每喊到一個名字，廣場邊緣的巫師群體中便會有一人快速走出，根據銀色蝙蝠的指引飛向空中的某個“擂臺”。
比斗選拔這已經算是開始了。
銀色蝙蝠喊的人名絕大部分都匯集在排名最底下的一塊區域，而且先喊的是比斗一方的人名。
就在所有比斗“擂臺”都將被占滿，只剩最中心最顯眼的一個“擂臺”的時候。
羅南忽然感覺到天空中負責報名的銀色蝙蝠有些莫名地朝自己這邊看了一眼，然后念出自己的名字。
“羅南.戴米恩.”
“唰——”
天空中某塊投影法術光幕上突兀映照出羅南的形象，羅南一愣，但很快平靜下來，騰空朝最后最中間，同樣也是最大最顯眼的一個比斗“擂臺”飛去。
然而沒等他靠近“擂臺”，那銀色蝙蝠緊跟著又從他開始，宣布場上巫師們各自對手的名字。
其口中念出的第一個，也是屬于羅南對手的名字就是.
“崔維斯！”
聽到這個名字的霎那，羅南懸空的身形陡然停住。
他下意識轉頭。
他不知道崔維斯此時身在人群中的何處。
但廣場四周那一塊塊投影法術光幕上，卻齊齊跳出同一個畫面——
一個皮膚蒼白，黑發、戴黑鉆耳釘，氣質幽深的年輕男子，正緩緩從一把巨大的黑色金屬座椅上起身。
他平靜而又冷漠地注視著羅南，身形和背后的黑色金屬座椅仿佛融為一體，化作一片不斷升起，不斷擴散的濃密陰影。
在所有法術光幕的投影之下。
恍惚間。
就好像有無數道的陰影在四面八方同時地升起，擴大，彌漫最中連成一片龐大而密不透光的黑色浪潮，緩緩地，向位于中間位置，身形單薄而又渺小的羅南歸攏，碾壓，席卷而來第三更求保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