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子就在你現在左眼框的眼珠子里。天心派的鎮派法寶叫指月玄光,但指月玄光其實指的是兩樣東西。一是這顆眼珠子,二就是天上的那輪月暈。這事得從三千年前說起了。”
“當初癸陰真君把這件法寶煉化出來的時候,正是在那場真仙與金仙的混戰里。這法寶在她手里能扭轉乾坤,顛倒天地法象,威力極大。所以她就用這寶貝把太陰真君的月亮給偷了,藏在了這眼珠子里面。”
“把月亮給偷了?!”李無相愣了愣,皺起眉,“月亮怎么偷啊?”
“我要是知道,豈不是我也成了癸陰真君了。總之這東西把月亮給偷了之后,被偷的月亮就成了玉輪山上看到的那輪月暈。所以說,尋常人提起指月玄光的時候,以為是指那輪月暈,但其實這輪月暈既在山頂,又在眼珠子里,指的其實是這兩樣東西。”
“這眼珠子里連月亮都能裝得下,裝別的自然更是不在話下了。所以當初天心派的寶貝,也都是裝在這眼珠子里的。”
“等那場大戰完了之后,像天心派這樣的宗派,既沒有靈神庇護,也沒有高深的功法。往后要是跟別人斗就會是很吃力的,所以他們就想了個法子——養鬼。”
“就像之前周瑞心對付你時的那樣,把這眼珠子放在靈山里,那這眼珠子其實就介于靈山與陽世之間,也就成了個古洞。然后再選些鬼,慢慢地供奉、祭煉,就是之前跟你斗的那些東西了。”
“但是鬼當然不能和宗派的寶貝養在一起,犯忌諱。所以初代的天心宗主就想了個法子,把這眼珠子里的東西給弄出來了一些——就是現在你看到的這個了。”
“這法寶里的天地空間相當神異,想要弄出來,不是尋常東西能裝得住的。所以想了又想,什么最合適?鏡子。”
“像這樣的五面鏡子相互映襯,鏡中看起來就有了無窮無盡的空間,自然也就能承接得了法寶中的那片乾坤天地了。所以你要拿這天心幻境的辦法也很簡單,只要把它再弄回至眼珠里即可。”
“當初天心派的人建造這石室的時候,應該是用到了不少五岳真形道的手段,我現在修為不在了,但用點小把戲倒也不是很難——現在咱們要做的其實很簡單,把鏡子搗碎,那里面的空間存不住指月玄光的乾坤天地,自然就回到你眼睛里來了。”
“現在我就送你進去,你在里面選一些覺得沒什么要緊的,就把那里搗碎,里面的天地碎裂得足夠多,然山幻境也就回來了。”
他說了這話,就抬起自己的雙手橫放在自己胸前,對李無相說:“你把手貼上來。”
李無相就抬起手,叫兩人手心貼著手心,看著倒很像是要準備跳舞。但這個念頭剛生出來、他剛打算再問“然后呢”,就忽然覺得掌心微微一空——好像正在和他貼著的婁何的手掌消失了。
然后他看到婁何向后退了一步,朝他笑了一下,抬手在他面前拍了拍,仿佛將無形的空氣拍擊得啪啪作響。
李無相愣了愣,立即也向前推了推——前面是一片無形而堅硬的空間,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進入到石鏡之中了!
婁何往石門之后指了指,似乎是在示意他快一點,李無相就轉身向兩邊旁和后方看。
他瞧見的,是在一片深邃幽黑的虛無空間中,無數面一人高、兩人寬的石鏡密密麻麻地排列著,一直延伸到黑暗的盡頭,像是一塊塊高大肅穆的墓碑林立著。
他立即走到離自己最近的一面石鏡前,試著伸手一摸,手指立即就探了進去。他毫不遲疑,邁步走入鏡中。
這鏡中的空間就與外面的石室一模一樣,所不同的是三面石墻都是粗糙的、都放置著木架,而架上滿滿當當地都是東西——全是亮閃閃的金錠和銀錠!
金銀對于一個修行人來說,也算是有大用的。但李無相來到這世上之后,雖然磨難連連,可從修行的角度來說也算順風順水,所以這些東西他倒是看不上。他立即放出飛劍,試著在三面石壁上一穿——嘭的一聲,石室崩碎,他從里面鉆了出來,瞧見金銀灑落了一地。
他立即再去看其他的石鏡,每十排抽出一間來查。
天心派實在是富得流油——有數百間石室之內,放的竟然都是金銀財貨。李無相就在虛空中站定,飛劍化作一道道金光縱橫交錯,一口氣將這些石鏡全攪碎了,于是一時間他腳下全是黃白金銀,幾乎堆成一座小山,仿佛他成了頭守著寶藏的龍。
他繼續接著查,再見著的就是各種被世解集中收錄或者未收錄的天材地寶。凡是藏著他不認識的,就都留下來,凡是里面他認識的,就也全都攪碎了。他這么一口氣地毀了數百面石鏡,終于發現這一片漆黑的虛無空間出現了些變化——周圍的黑暗似乎變得閃爍起來,好像原本什么被撐開了的東西,現在正在緩慢地縮回去。
婁何的法子真的管用。
李無相立即接著查——
接下來找到的就是丹藥了。存著丹藥的石鏡只有十二個,但就這么十二面石鏡里的東西,價值就很難用什么別的東西來衡量了。他不知道這些夠不夠叫自己成就元嬰,但至少堆成金丹的巔峰應該沒什么問題吧?
然后,他終于找到他想要的了——接下來的一百多面石鏡中,全都是典籍經卷,其中的大部分看起來都像是天心派周邊地區的地理資料、志異傳說、民間舊事,看著很像是地方志一類的東西。另外大部分似乎是賬本,記載的都是周圍的各個村鎮、外出游歷的弟子、分散各地的宮觀所繳納回來的供奉。
再有些則是人物志,所錄入的應該都是天心派歷代的門人。
并非簡簡單單地錄了個名字,而是將門人的姓名、相貌、出身、所練功法、生平所做的種種事情,都細細地寫了進去。李無相對旁人沒什么興趣,最好奇的就是天心祖師和金子糾。
這門人名冊是按照輩分來排的,最先看到的應該就是癸陰真君。但如李無相所料,這里面并沒有什么有關她的記載。想來是因為當初她已經修成真仙、是實實在在的神仙了,因此門人怕犯了什么忌諱吧。
然后他找到了金子糾的資料。
金子糾之前還算是在世的太上宗主,因此有關她的一些生平記載,都是一些溢美之詞,李無相一眼就瞧得出有些東西應該是當不得真的。
這上面說,金子糾出生在尋常百姓家,生來便有異象。譬如出生時不哭只笑,沒人教就能識字,四五歲的時候就懂得自己修行;又說她在少年時就離家外出,在人世間歷練,結識了不少人,但因為性情冷漠孤傲,倒是朋友少,仇敵多,曾數次負傷瀕死,不得不潛入山林,以躲避仇家。
李無相把這些細枝末節匆匆略過,想要看看他是怎么被癸陰真君的真靈上身的。但這里面有關這事的記載竟然極少,描述的也極為簡略,只說她在杳無人煙的森林中避禍數年之后,有一天忽然在夜里聽到有人在神識中對她說話——這就是癸陰真君的真靈降在她身上了。
李無相看得直皺眉頭——這跟沒說有什么區別呢?也是因為涉及到一些忌諱嗎?
天心派的癸陰真君的真靈是被鎮壓在金子糾的肉身里的。婁何說,鎮壓它的時候她的肉身與陽神都煉在一起了,那藥園子里的那個自稱金子糾的又會是誰?那人似乎對金子糾的樣貌和習性了如指掌,好像對她極為熟悉,所以自己當時那么警惕小心,也沒覺得有什么異常。
離譜的就在這里——相貌之類的東西是很好模仿的,可能叫自己這么一個在人情世故方面也算極為老道的金丹劍俠都瞧不出什么破綻的那種氣度和從容,卻絕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夠假裝出來的。
所以假扮金子糾的人絕不會是什么籍籍無名之輩,一定是在天心派的人物之中數得上號的。可他又把跟金子糾有關的天心派門人的文字記載都翻看了一遍,卻也仍沒找出來可能是誰。
他就最后又細看了一遍金子糾的資料,覺得倘若再無頭緒,就不能再在這里耽誤時間了。但就在他即將把文字冊子合上的時候,忽然瞥見了一幅畫。
這幅畫在記載金子糾生平這本薄冊子的第一頁,上面既無文字,也無印鑒,只是一副工筆的白描圖,畫著的是金子糾身穿道袍、手執一面玄光鏡,端坐在臺案上的模樣。
這畫中的金子糾身邊堆滿了各種奇珍異寶、香果供奉,身后祥云裊裊,很像是天心派為這位太上掌門量身定制的官方正裝照。
但李無相在瞥了這么一眼的時候,忽然發現,在這張畫中金子糾身邊的一堆供奉里,蹲坐著一只貓。
他立即意識到,這只貓應該有點不對勁。
這種白描繪畫,天心派的歷代宗主都有留存,應該往后是要接受門人弟子供奉的,倘若要塑像,也要依著這種畫像來塑。因此,這種畫里面的每個細節都很有講究,絕不會有閑筆。
如果一只貓出現了在這幅畫里,那么這只貓要么就對金子糾極為重要,要么就是這只貓本身就不是凡物。
李無相立即想起藥園子里金子糾身邊的那只黑貓。他早就知道那只貓非同一般,應該已有道行在身了。那只黑貓就是畫上的這只么?只是從這幅白描畫像底下僅有的落款來看,這畫約是在四百年前畫成的。
就是說那只黑貓已經活了四百年?
像金子糾這樣的修士活了四百多年,在這世上已經是很了不得的事情了。他記得姜介也只有不到四百歲而已。但這只貓也活了四百歲?依著世解集中的說法,精怪一類除非化成人身,像人一樣修行,否則是絕活不了這么久的…所以這是個什么玩意兒?
李無相回想起金子糾的生平記載中,有一句提到,在她躲在山林中避禍的時候“曾與異獸結交”。
李無相立即又去其他的石鏡中找,憑著印象在那些記錄山川地理的經卷中,找到了有關珍奇異獸的部分。
世間的珍奇異獸可要比天心派的門人弟子多得多,于是他懷著萬一的心思匆匆掃了幾眼——不管自己在藥園子里遇到的那個是誰或者是什么,今夜外面的那個癸陰真君真靈降臨的事,一定跟它脫不開關系。
他很希望能立即從這些經卷典籍中找到線索,好有法子解決現在山上的困境。但也的確不能在這里耽擱太多的時間——
隨后他的目光在一個名字上停住了——“避水金睛獸”。
別的珍奇異獸在這里面都有很詳細的記載,但唯獨這個東西只寫了個名字,別的什么都沒有。他能注意到這個名字,也是因為這名字寫在這本冊子的第一頁第一行,仿佛對天心派而言,這個名字在這冊子里極為尊崇,因此被錄入在首位。
“避水”是什么東西,李無相不確定。但“金睛”一下子就讓他想起了那只黑貓那雙金色的眼睛。
所以,避水金睛獸說的就是它么?
李無相慢慢吸入一口氣,心里忽然冒出一個自己都覺得有點離譜的想法——
在藥園子里的時候,他一直覺得那是黑貓是伴隨在金子糾身邊的靈寵,應該是這位太上宗主一個人閑來無聊,從偷藥的小東西里選了一個可愛的,自己細細喂養的。
可剛才看到的,在天心派有關金子糾的記載中,她這個人性情冷淡…性情冷淡的人會在藥園子里豢養那么多的精怪、任由它們偷食嗎?
那只黑貓在草廬中最先發現了自己、最先出現在藥木之下、將魚化成的蛟龍制伏…
要是…主人并非那個人形的金子糾,而是那只黑貓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