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壺界。
包裹在渾黑巨大石頭中的界域,緩緩吞吐著周圍浩瀚的渾沌源質。
界內,云卷云舒。
一座漂浮在云端中的小院里。
一尊年輕的修士恭敬地束手站立在門外。
屋里,傳來了一陣悠悠的聲音:
“…這么說,這太一山主最后在仙府之中,或許得到了一顆仙丹?”
年輕修士肅然道:
“是,已經確認雙身界那邊,應元道主正在全力恢復分身,金剛界主也未曾從大海市中出來,只有太一山主安然走出,想來是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從‘滿道人’的手中全身而退。”
“滿道人…看來仙人當初留下來的遺毒還真不少啊。”
“此地明明已經無法踏入渡劫之境,卻偏偏讓他給做到了。”
屋里的聲音不急不躁,只是微有些感慨道。
年輕修士聞言忍不住問道:
“這滿道人如此兇悍,竟連三位妙感境修士都不能與之匹敵,只怕、只怕很可能便是界亂之海中,多年不曾出現過的渡劫境修士,此人或許會是咱們玉壺界未來的心腹大患,未知道主可有辦法解決此人?”
“解決此人?”
屋內,那微有些滄桑之感的聲音不由得啞然。
隨后輕嘆道:
“你也說了,既是渡劫境修士,已經無敵于界亂之海,誰又能是他的對手?”
“不過,此人的出現,對玉壺界和界亂之海的眾生而言,倒也不是什么壞事。”
年輕修士聞言,先是失望,隨即一怔。
“不是壞事?”
屋內的聲音平靜地解開了他的疑惑:
“這滿道人既然無敵于世,又得了仙人遺澤,那下一步,想來便是要逃離此地,一窺飛升大道,若是打開了困在界亂之海眾生頭上的枷鎖,這難道不是一件大功德的事情么?”
年輕修士頓時恍然,只是很快又皺起了眉頭:
“仙人關困住我等無數年,這滿道人真的能做到么?若是做不到,萬一又將心思放在了咱們身上…”
屋內微微沉默之后,隨后在一陣似有似無的腳步聲中,一道身影緩步從門內的陰影中走出。
普通的布鞋、發白的靛藍布衣,隨后是清瘦的面容、柔和的雙眸、花白的長須…
這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普通老者。
他輕輕邁過門檻,目光越過吃驚的年輕修士,抬頭看向天空穹頂,卻似乎已經穿透了界膜的阻隔,看向更遠、更遠的深處。
口中喃喃道:
“所以,安靜了這么多年,這界亂之海也是時候動一動了。”
年輕修士心頭不由一凜,但緊接著,便是難以言喻的喜悅!
他知道,當眼前這位終年不出這座院子的道主終于重新走出這間屋子,也就意味著玉壺界這個一直都默默潛藏的龐然巨物,終于要真正雄立在整個界亂之海所有勢力之前。
“讓所有人都見識見識,真正的玉壺界到底是什么樣子!”
他的心中,默默地想著,隨后很快便行禮離去。
獨留老者站在門口的階前,負手靜靜地仰望著天空。
他出神地看著,仿佛在思索著什么。
不多時,一道流光如飛鴻一般從界外飛來,將他從失神中驚醒。
他抬手一招,那流光便落入了他的手中,如活物一般微微躍動,隨后其上很快便浮現出了一行行文字。
看著這些字,老者面色平淡地松開手,那流光便很快又從他手中飛走。
目光若有所思:
“一個橫空出世的妙感境…看來多半和那滿道人一樣,都是從仙絕之地闖進來的。”
“這么急著走,是不敢見我?還是急于去煉化得到的仙丹?”
“仙丹…又會是什么樣的效果?”
“是仙人的遺澤,還是…仙人的陷阱呢?”
他微微搖頭,不再去多想。
對于應元道主和金剛界主都無比眼饞的仙丹,他似乎也并無多少興趣。
只是抬起頭,再度望著界外的方向。
很久,很久。
“起風了。”
呼——
巨大的寶筏,徑直從大量的碎片廢墟中橫穿而過。
在空闊的界海虛空中,劃過了一道殘影。
寶筏之上,王魃站在甲板上,眺望著前方。
盡管離去的時間并不算久,但不知道為何,他卻莫名覺得此行仿佛已經度過了極為漫長的時間。
連帶著,他竟少有地生出了一抹思念。
他也不知道這份思念到底是對誰的,或許是道侶步蟬,或許是兒子王易安,或許是弟子,或許是其他…
又或許,他只是單純喜歡安靜地待在小倉界這個‘草窩’,不去理會外面的風風雨雨。
不時打開界亂之海的堪輿圖,對照著自己的位置。
直到越過了一片碎片廢墟形成的巨大阻隔區域之后,視線再次變得空闊和一望無際起來。
王魃的心中,不由得也多了幾分波瀾。
身旁,為數不多被允許離開船艙的者陽大師看到這一片空闊地帶,卻不禁目露驚疑之色,隨即面色微變,連忙出聲道:
“道主,這方向莫不是仙絕之地?得趕緊轉頭!”
仙絕之地在界亂之海的修士們當中的名聲可謂是臭名昭著,修士們同樣也是畏之如虎。
是以者陽大師幾乎是意識到的同時,便慌忙提醒。
王魃聞言微微一笑,并未開口解釋。
而旁邊一直對‘原始魔山’位置、來歷三緘其口的藤磨鬼王,卻笑著對者陽大師道:
“道友之前不是一直問我,原始魔山在哪么?呵呵,如今便可以告訴給道友,原始魔山,便是在這仙絕之地中。”
者陽大師驚愕愣住,隨即雙目圓瞪,難以置信地看著藤磨鬼王:
“原始魔山在仙絕之地?!你們、你們難道不怕…”
旁邊的其余幾位鬼王見他吃驚的模樣,卻只是哈哈大笑,讓者陽大師越發糊涂起來。
正說話間,寶筏四周,驀然有一道青色光罩無聲亮起!
四周也驟然響起了一陣激烈的風聲。
這讓者陽大師方才還準備說的話,瞬間啞在了喉嚨中,只是眼中卻還是不禁浮現出了一抹恐懼之色。
無數年來仙絕之地的種種傳聞,早已讓界亂之海中的修士本能地畏懼。
“已經進來了。”
王魃平靜道。
隨后轉頭看向者陽大師,淡然一笑:
“之前卻是對道友做了些隱瞞,還望道友不要在意。”
者陽大師微微一怔,隨即反應過來,連忙道:
“出門在外,略作掩飾這也是理所當然,在下怎會在意。”
聽到者陽大師的話,王魃笑容也更加溫和了幾分,點點頭:
“那便好…諸位,快到家了,便不用再拘束了。”
“是!”
庖尸鬼王當先應了一聲,隨即搖身一變,便恢復了本來模樣。
不過前后差別倒是不大。
然而當者陽看到余無恨和余禺二人搖身一變,竟是變成了身形修長,面容冷艷,和三界修士 一般無二的模樣之時,卻愕然愣住:
“這…三界修士?!”
“可不是三界修士。”
藤磨鬼王笑哈哈道:
“咱們,是小倉界!”
者陽神色茫然。
界亂之海中不知多少勢力,他還真沒聽說過小倉界這個名字,就如同他之前從未聽說過原始魔山一樣。
只當也是界外的一支隱世勢力。直到看到王魃也同樣搖身一變,化作了一位面容俊美的青衣道人,心頭卻是再度糊涂了起來。
對方的容貌,明明是和三界修士一樣啊。
難道這原始魔山,不,這小倉界實際上是三界在暗中隱藏的布置?
這么一想,許多疑點倒是豁然貫通。
心中卻一下子不安了起來。
甚至他莫名感覺周圍眾人看他的眼神,似乎都帶著一股叫人心驚膽戰的味道。
只覺如羊入狼群。
心中暗暗叫苦:
“東家這是把我給害慘了!這些人到底是什么來歷啊!”
正心頭惴惴間。
卻忽地聽到了那綠衣少女的驚喜叫聲:
“到了!”
“到了?”
者陽下意識連忙轉過頭。
卻在青色的光罩外面,清晰可見一座如同活物一般的黑色界域,正一呼一吸,緩緩翕動。
他先是一愣,隨即腦中如同被巨物猛地撞了一下,霎時間,一片空白!
甚至在這一瞬間,他仿佛都失去了語言的能力,只是張著嘴巴,卻只覺喉嚨干澀,竟是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似乎體會到者陽此刻心頭的震撼,藤磨鬼王貼心地介紹道:
“這便是‘原始魔山’所在,你可以叫它為‘小倉界’…當然,它還有一個身份。”
他一字一頓道:
“那就是,界亂之海中的,第四座界域。”
‘第四座界域’這五個字仿佛一記重錘,猛然敲開了者陽因為震撼而發蒙的思緒。
“這真是界域?!”
“這是完整的界域?!”
“難怪、難怪…”
“我竟然有幸能看到第四座界域…”
者陽神色似哭似笑,卻又激動無比。
他之前還在心中埋怨自己被東家賣給了太一山主,盡管對方無疑是大粗腿,但這種被隨手處理掉的感覺,還是讓他心中不快,等到方才知道竟然要進入仙絕之地,他更是心生怨氣。
然而這一切,卻在看到這座活著的界域的瞬間,全都消失不見。
因為從今日起,他也是這界域中的人了!
激動中,他又開始忐忑和不安起來。
擔心自己沒有價值,擔心不被這位神秘的道主接納…
而在者陽心頭起伏的同時。
站在船頭的王魃,卻是眉毛微微一挑,目光微瞇,盯著遠方那個在視線中迅速放大的小倉界。
就在渡劫寶筏快速接近小倉界的同時,十二道身影驀然從界膜之中飛出!
隨后竟是在霎那間,化作了一尊身軀高逾千里,肌肉遒勁,散發著古老而神秘氣息的壯漢。
立在小倉界之前!
低聲喝問:
“來者何人!”
聲音轟鳴,回蕩在這片仙絕之地中。
而幾乎是同一時間,一道同樣赤著上身,相比之下卻是要小了許多的身影也從界膜中飛出。
然而相比起那尊高逾千里的壯漢,這道身影在看到迅速靠近的寶筏之后,先是一愣,隨即面露驚喜之色,連忙低聲道:
“是你老師回來了!”
那壯漢也不由得一愣,不過卻并未第一時 間解開,而是繼續小心觀望。
直到兩人看到極速飛來的寶筏,驀然停在了面前,隨即那道熟悉的身影從中飄然飛出。
壯漢才頓時微微一晃,隨即重新化作了十二道身影。
為首氣息最盛之人連忙迎了上來,恭敬朝著王魃行禮道:
“異,見過老師。”
王魃掃了一眼異,又看了眼其余的十一位巫族,輕笑著微微頷首:
“還不錯,警覺性挺高。”
聽到王魃的夸獎,異樂呵呵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腦勺:
“是師祖教得好。”
王魃聞言,不由得看向旁邊那道熟悉的身影,心中不由得安寧了許多,上前一步,恭敬一禮:
“辛苦師父了。”
姚無敵見著王魃安全歸來,雖然也放下了心,不過面上卻是嗤了一聲:
“看個門而已,累啥…這趟出去,還行吧?”
似是隨意,卻還是暴露出了其中濃濃的關切。
王魃心頭微暖,笑著點點頭:
“還行,師父,咱們邊走邊說。”
藤磨鬼王等人駕馭著渡劫寶筏,駛向了界內。
而兩人則當先朝界內行去。
也沒有多談這次外出遇到的危險,只是撿了些風土人情和修行上的事情說了些。
“可惜啊,這大海市沒了,沒機會看看這里的坊市有多熱鬧了。”
姚無敵略有些遺憾道。
王魃微微沉默。
他知道姚無敵的性子,并不喜枯守界內,只是師父如今算是小倉界的界靈,根本離不開小倉界。
想要逛一逛這坊市,哪怕是大海市還在,坊市仍舊照常進行,按照常理而言,師父也沒有這個機會。
不過…
“會有機會的,遲早而已。”
王魃臉上浮起了一抹笑容道。
姚無敵隨意地點點頭,對于王魃的話,倒也沒有放在心上。
隨著王魃和姚無敵的到來,界膜之上也很快分離出了細小的入口。
王魃和姚無敵也隨即飛了進去。
而就在進入界域的這一刻。
王魃忽地心頭一動!
與此同時,界靈倉浮子也神色凝重地無聲浮現在他的身旁,急聲道:
“小友,劫雷來了!”
“我知道。”
王魃面色微凝,感受著來自小倉界內規則的異動,心中卻驀然間意識到了一個他之前忽略了的極為重要的問題。
“修士從金丹開始,每跨越一個大境界,便會有雷劫出現,這既是界域對修士的制衡,也是助力修士真正完成生命層次蛻變的重要途徑。”
“達到一定層次之后,便可以引動界海中的飛升之劫,幫助修士前往更適合的界域中修行,這同樣也是界海的一種平衡手段。”
“可是在這界亂之海中,沒有劫雷,我在界外卻可以毫無阻礙地跨入合體…”
“同樣,我也沒能引動飛升之劫。”
“為什么會出現這種情況?”
“難道說,這也是界亂之海的‘天’被人鎖住所致?”
“可是,為何我從界外回歸界內,便會引來合體雷劫,而藤磨鬼王他們這些界外修士來到小倉界之后,卻反而沒有引動雷劫?”
“他們和我有什么不同?”
無數的思緒在他的腦海中碰撞、粉碎、組合…
隨后終于拼湊出了一個可能性:
“唯有一個可能…”
“界亂之海中的道,和界內修士們修行的道,并不一樣。”
“它被某個存在,改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