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柱縱貫天際,撕裂云海,由西至東,筆直將蒼穹分割為整齊的兩半,拖出流星般的尾焰,卻比流星更快,千萬里距離,一閃而逝,最后落于長風島。
千萬道雷光電火緊隨其后,卻追之不及。
“轟隆隆”
驚雷炸響,震耳欲聾。
神火營士兵們紛紛捂住了耳朵,口中發出哀鳴。
許多人被那道強光刺得睜不開眼。
沙瑪三郎卻死死瞪大眼睛,駭然望著那道光柱落在長風島上。
天地沉寂了一瞬間。
這卻并非是“天罰”的結束。
而是因為太過劇烈的沖擊,令整個世界仿佛都產生了短暫的卡頓。
沙瑪三郎的思維也隨之卡頓住了,空白一片,呆若木雞。
下一瞬,光柱驟然綻放開來,如同太陽墜落在人間,強烈的光芒將半邊天空映得金紅一片。
死亡之光剎時占據了全部視野,沙瑪三郎什么也看不見了,只感覺大地在搖晃,海浪在翻涌,而他渺小的身軀像破娃娃一樣被從船上掀飛起來,又被狂亂的海浪卷走,拋向遠方。
海嘯天崩。
沙瑪三郎渾身骨頭都被巨浪拍散了架。
隨著海浪顛簸著,翻滾著,聽不見也看不見,只有那毀天滅地的雷爆聲一遍遍在腦顱中轟鳴回放。
不知身在何處。
也不知自己是死是活。
沙瑪三郎懷疑自己已經死了,可強烈的失重感又完全不像是死尸能夠感受到的。
天地震蕩,三萬里云海齊齊驚顫。
一層層蒼白侵蝕開來,整片天穹都如海浪一般翻騰起來。
蒼天在沸騰,在震怒,在驚懼,卻無法阻止那道光柱的降臨。
遠方數百里外的楚國水師,都能遠遠望見一片沖天而起的慘白光焰。
樓船上,阿桶和島主們都在甲板上翹首遠眺。
阿桶抬頭望著那道貫穿了蒼穹云海的蒼白長線,只覺得這一幕無比熟悉。
當初在王城一戰時,也是這道白線破開了金色佛國,將阿桶從“成佛”的命運中拯救出來。
“那就是魔祖所說的“天罰‘”
島主們遠遠望著,都只覺心驚肉跳,完全無法想象處于光焰正中的長風島上發生了什么,才會在幾百里外都能感受到如此巨大的動靜。
一波又一波的嘯聲如尖錐般直刺人們耳膜,震得腦袋“嗡嗡”作響。
這時候上空又傳來動靜。
那是靈霄軍團在呼救。
一只只猛從半空墜落下來,猛身上的御劍師們也像下餃子一樣摔落。
剛才他們飛得太高,僅是遠遠沾到了「天罰」經過的一點余波,就瞬間失去了戰力,淪為折翼之雞。
“快救人!”阿桶大喝一聲,幻化出無數只黑夜蝙蝠,將摔向甲板的猛鷲和御劍師接住。
沈懋揮袖甩開蝙蝠,一個翻身,穩穩落地。
她看著身邊環繞的蝙蝠群,滿臉嫌惡地跺了跺腳。
阿桶知道她有潔癖,尤其是對于一切與香火神術有關的東西都深惡痛絕,這種習慣在人人供奉魔祖的玄黃世界絕對是個另類。
“沒事吧”
“沒事。”
沈懋擦了擦嘴角逸出的血絲,身子卻微微晃了晃。
阿桶伸出手臂,將她一把扶住。
“多謝,我沒事。”沈懋雖然厭惡蝙蝠,卻并不厭惡阿桶。
她感受著周圍紊亂的氣流,抬頭望向東方,星眸中閃過一抹驚駭之色。
當初王城那一戰,她躲在皇宮地下密室,并沒有直觀感受到魔佛之戰的宏偉壯觀。
直到今天,她才終于體會到了“神明”的力量。
她也終于明白,神權為何能壓倒王權,贏得億兆黎民香火。
無關道德,公理,正義。
至高無上的力量,才是壓倒一切的理由。
一日后,風浪和海嘯才漸漸平息。
猛仍然無法起飛。
沈懋獨自一人,御劍升空,前往長風島察看情況。
但她找不到長風島了。
她懷疑自己是否在茫茫大海中走錯了路,便飛得更高,盤旋了好幾圈,在高空中尋找其他標志物。
徘徊良久,直到登上另外一座巨鰲島,遠遠望見了迷蹤島,沈懋這才確定了一個可怕的事實 長風島,沒了!
那座兩百萬畝的大島,就算放在玄黃天下,也堪比一州之大,就這樣被神明從海上生生抹掉了。
沈懋望著空蕩蕩的海面,一遍又一遍地盤旋,卻找不到長風島半點存在過的痕跡。
她的心情也如這茫茫大海一樣,洶涌又無助。
月皇軍的其他兩支死士軍團都打探到了同樣的情報。
一個時辰后,神雷營和神煞營連夜后撤兩百里,將巨鰲島和迷蹤島兩座要塞放棄。
十萬火急的軍情,一直傳遞到龍王城,傳到月皇手中。
舉世震動。
月皇急忙召集文武重臣商議對策。
金鑾殿上,氣氛死一般凝重。
月皇發話之后,遲遲無人回應。
原本的主和派要么被罷官,要么被誅殺,此時剩下的都是主戰派。
但在長風島的消息傳來之后,主戰派內部無疑也產生了動搖。
只是無人敢開口。
之前敢于開口勸說皇投降的官員們,墳頭早都已經長草了,誰也不想步他們后塵。
月皇見氣氛死寂,輕輕咳嗽一聲,道:“今日議事,僅限于吾等十人之間,諸位卿家暢所欲言,絕不會因言獲罪。”
又過了一會兒,左相上泉渾二率先開口:“臣以為,戰事綿延數月,雙方死傷慘重,生靈涂炭,再打下去實無益處,當以黎民蒼生為貴,遣使議和。
話音未落,只聽鎮岳大將軍上關行西冷哼一聲:“議和,說得好聽,不就是投降嗎左相莫要忘了,我等皆已立誓,要戰至最后一人,一死方休!再出此擾亂軍心之言,按軍法當斬!”
他手按劍柄,惡狠狠地瞪著左相,仿佛一條擇人而噬的餓狼。
原本想附和左相的幾位文官見此架勢,趕忙把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月皇嘆了口氣:“上關將軍有何破敵之策”
上關行西道:“末將之策,無非死戰,戰至最后一人,玉石俱焚,一死方休!”
左相不咸不淡地道:“上關將軍的斗志,固然令人敬佩,然而在‘天罰’面前,恐怕也無濟于事。”
上關行西厲聲道:“天罰可一不可再,如此慘無人道的行徑,必然耗費巨大神力!就算那黑邪神真有海龍王一般的神通,頂天也只能發起一次神罰,毀了一個長風島,還有三十五島,就不信他能全部毀滅!”
其他人一聽,好像也是這個道理。當初就算是海龍王降下神罰之時,也不會連續施法,中間都會間隔很久。
左相冷哼一聲:“這些都是上關將軍一己的臆想,你如何得知那位黑魔神不能再次降下天罰萬一他下次直接對龍王島動手呢”
“所謂‘天罰,無非就是強大些的術法,一定也受到天道的限制。依我看,的攻擊距離十分有限,最多只能打到皇家海域外圍的幾個島。否則,他為何不直接對龍王島動手”
“你如何得知,下一次天罰不會降臨在龍王島”
“我以性命擔保!”
“區區你一人的性命,能為月皇陛下的安危做擔保嗎”
其他幾位大臣也紛紛發言,兩派吵得不可開交。
以左相為首的文官,都主張遣使停戰,只要能保留皇陛下的地位和龍王島等核心領土,東海諸島皆可名義上歸順大楚。
而鎮岳大將軍上關行西和擁衛總統領米田豐等武將仍強硬地叫囂著戰斗到底,讓黑日蠻子們看看龍王后裔的勇氣。
雙方分歧太大,月皇也無法裁斷,爭吵一直持續到次日凌晨。
次日一早,殿外傳來通報,楚國使者前來勸降。
沈懋孤身一人走上大殿,在武將們怒目的瞪視和文官們討好的笑容中,將一份文書交由太監遞給月皇。
月皇看罷文書,臉色陰晴不定,遲遲下不了決心。
以上關行西為首的武將們,還想嚇唬這位看起來柔弱似女子的楚國使者,又是架油鍋,又是刀斧手的。
但沈懋什么場面沒見過,面不改色,一人一舌獨戰群臣,把上關行西氣得暴跳如雷,上泉渾二羞得面紅耳赤,皇朝最頂尖的權臣們都被沈懋一人奚落得灰頭土臉。
眼看局面快要失控,月皇趕忙說要大擺宴席為上國天使接風洗塵,還安排了許多美女和美男子來服侍天使。
沈懋謝絕了皇的好意,臨走之前,只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留給你們考慮的時間不多了。”
對于外界民眾,軍隊仍在封鎖消息,只說長風島遭到了楚軍進攻,雙方激烈交戰,傷亡不明。
但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各種小道消息像長翅膀一樣傳了出去。
原本叫囂著要玉石俱焚的死士們,在各種消息的轟炸下飛快喪失了斗志。
有人說是神雷,有人說是海嘯、火山噴發但造成的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長風島被徹底從海上抹去了。
一時間,所有人都成了驚弓之鳥,時而把頭頂的蒼鷹當成天神使者,時而又把打雷認為是天罰警告,遇到一點點風吹草動就驚慌失措,甚至看到貓爬到樹上都會狂呼亂喊,四散奔逃。
就連軍隊也無法維持秩序,士兵們都大量逃散。
月皇下達的封口令已經完全失效,各地一片混亂,官府的統治已處于崩潰的邊緣。
越來越多的謠言在人們的交頭接耳中快速傳播開來。
有謠言說,崎岳島就是天罰的下一個目標,島民們大半逃亡,短短一兩日,就成了空蕩蕩的鬼島。
崎岳島主龍井雄以大丈夫自居,決意堅守至最后一刻。
月皇派遣使者來到崎岳島,要求龍井雄嚴懲傳謠者,追回逃亡者,務必穩住崎岳島局勢。
但那位使者卻是龍井雄的小舅子高倉,兩人秉燭夜談,皆心有戚戚焉。
“長風島的事,你也聽說了吧”
“長風島”龍井雄下意識地轉頭看了一眼四周,下人們都已被他屏退,但他還是壓低了聲音,“天罰‘的事,是真的嗎”
“千真萬確,我有一位神雷營的朋友,他當時在長風島旁邊的巨鰲島上,親眼看到了一道光柱從天而降,落在長風島。后來,長風島就消失了。”
“我那位朋友在王宮有關系,急忙申請調回了龍王城。月皇陛下下達了封口令,不允許任何人談論這件事。那位朋友是跟我關系好,才悄悄告訴我的。”
“柳俊生呢他好像加入了神火營”
“應該尸骨無存了吧。”
“源田征他似乎在長風島做島主”
“聽說他提前得到消息逃跑,被天罰引起的海嘯炸飛了,幸好被一個女人救了下來,但受到的刺激太大,變成了癡呆。月皇陛下為了嚴正軍法,要砍他的頭。”
“他不是皇族嗎好像還管陛下叫二爺爺呢”
“沒辦法,現在形勢很嚴峻,人心惶惶,如果不懲罰他的話,各大島主都會效仿。”
“陛下還不打算議和嗎如果天罰降臨在龍王城的話………”
“上關大將軍堅決反對議和,目前的意思,大概是死戰到底。”
“上關大將軍的勇氣仍是那么可敬。我還以為戰爭會結束呢。
“如果要結束戰爭,陛下就不會派我來了。”
“我明白了。”龍井雄露出一抹慘笑,“看來過不了多久,崎岳島也會迎來天罰吧。”
“誰也不知道下一次會在哪兒,我這次來,除了傳旨以外,也是想把姐姐接回去.
龍井雄面色沉重地點頭:“好,把琪子和小雄都接回龍王城吧,我一個人留在這里就行..……”
他話音未落,面上忽然泛起一絲驚駭之色,驀地起身望向窗外。
“你們說的那道光柱,是不是那個”
“應該………是吧”高倉也直勾勾盯著那道出現在天際的光柱,表情麻木,仍保持著坐姿,僵硬地握著手中的酒杯,“果然很壯觀呢……”
光柱自九天瀉落,半邊夜空都被映得慘白一片,銀白色的死亡之光占據了視野。
高倉和龍井雄都伸長了脖子,無法回神。
“沒想到能親眼看到這一幕”
“只可惜一輩子只能看一回”
“看來你不必接琪子和小雄回去了。”
“倒也省了旅途奔波的麻煩。”
“琪子已經入睡,來不及叫醒她了。”
“沒辦法,要死在這里了。”
高倉還想喝一口酒,卻發現酒杯不知何時傾斜了,杯中酒已經灑得一滴不剩。
“真遺憾吶,如果這時候有酒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