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張飛虎的沉默,此時的五大家族早已炸開了鍋。
“白露城的淫賊前來攻城了!”
“姓江的帶了多少人過來?”
“好像只有一個人。”
“他一個人就敢獨闖北盟城?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寫的!我們五大家族上萬兵馬,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他了!”
“他敢只身前來,一定有所依仗。”
“大團長呢?大團長回來了嗎?”
“沒有消息。”
“嘶——不對勁啊!”
浸淫權謀之道已久的老狐貍們盡管還未得知衛流纓戰敗的消息,卻已本能地嗅到了危險的氣息。他們不愿因為一個猜測而得罪大團長,卻也不愿因為遲鈍而陷入被動,于是紛紛派出了家中的二代子弟前往望江酒樓赴宴。
衛家的衛庸,葉家的葉楓,蕭家的蕭錚,楚家的楚媚兒…這些北盟城著名的紈绔子弟都齊聚一堂,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覷。
唯獨排名第二的尉遲家,是家主尉遲幽親自到場。
客人皆至,主人卻遲遲沒有露面。
紈绔子弟們素來不以耐性著稱,漸漸等得不耐煩了。
“那家伙到底來不來?是不是故意消遣我們?”
“不會是看我們人多,不敢來了吧?”
“再不來,老子就走了!今晚本來約好小桃紅一起唱曲兒的!”
“蕭老弟,好久沒見了,一起聽曲兒去?”
“不了。”蕭錚看著旁邊的楚媚兒,搖了搖頭。
葉楓冷笑道:“怎么,你還怕楚大小姐管你?人家已經是…是誰來著?對了,是大團長的女人了,跟你沒關系了,你還管她做什么!”
此言一出,不僅蕭錚臉色鐵青,楚媚兒的俏臉也蒼白了幾分。
不久之前,兩人還是一對如膠似漆的情侶,卻因為衛流纓君臨北盟城而被生生拆散——自衛流纓納白狐古月為妾之后,尉遲家便一躍而起,成為北盟城的第二家族,其他家族紛紛效仿。而楚家人丁單薄,為了給衛流纓獻上美女,竟只能派出大小姐楚媚兒親自上陣,以至于與蕭家反目成仇。
衛庸笑道:“我聽說那位…那位公子喜好人妻,楚大小姐過去之后一定很受寵吧?”
身為家主衛凡的發小兄弟,衛庸說起話來從來都口無遮攔。
葉楓嘖嘖感慨:“難怪呢!我說媚兒妹妹怎么越看越有滋味了,原來是得了那位公子滋潤,一日勝似一日…”
兩人的談笑越來越不堪入耳,蕭錚聽得青筋暴綻,捏緊了拳頭,而楚媚兒始終沒有把臉轉過來看他們一眼。
“閉嘴!”蕭錚暴喝出聲。
衛庸和葉楓停了一下,朝蕭錚看了一眼,繼而愈發放肆地狂笑起來。
“蕭老弟這是想給老情人出頭了?”
“這又是何必?你們不是已經退婚了嗎?人家跟著那位公子吃香的喝辣的,快活得很,沒空領你的情…”
蕭錚的呼吸聲越來越粗重,就要忍無可忍之時,卻見楚媚兒忽然扭過頭來,飛快地朝他使了個眼色。
蕭錚一愣之際,楚媚兒已回過頭去,蕭錚看了她半晌,才發現她負在身后的小指頭悄悄指著不遠處的尉遲幽。
相比于這幾個吵吵嚷嚷的小輩,身為北盟城第二大家主的尉遲幽要從容安靜得多了,她只是一個人默默坐在角落里,不說話也不出聲,仿佛一尊沉默的雕塑。
媚兒把這位尉遲夫人指給自己,是幾個意思?
蕭錚疑惑地看著楚媚兒,又發現跟她一起來的兩名隨從不知何時少了一個。
還有個隨從干什么去了?回家報信?
蕭錚略一思索,呼吸倏然一窒——不對勁!
尉遲幽不對勁!
她剛剛把白狐古月獻給那位公子為妾,率領尉遲家橫空崛起,正值春風得意的時候,為何還要親自趕赴這場屬于惜花公子的宴會?
兩家下注?不可能的,忠誠不絕對,就是絕對不忠誠!
這么給惜花公子面子,就不怕有人告狀?就不怕大團長誤會?就不怕那位爺的秋后算賬嗎?
她跟紅纓獵團的關系,比北盟城的其他四家都更為密切,還敢如此公然投敵,莫非…她知道了什么內幕消息?
蕭錚的額頭滲出汗水,一下就坐不住了。
他已經意識到,今夜的北盟城,又將面臨一次重新洗牌,倘若慢人一步,蕭家將永無翻身之日了!
可如果自己的猜測錯了,站錯了隊伍,蕭家又沒有古月那樣的后盾,更是會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要下注在哪邊?
蕭錚從未有如此刻這般感受到沉重的壓力,整個家族的命運就決于他一念之間。他只是一個不學無術的紈绔子弟,整日聽曲遛鳥,好不容易找了個情投意合的愛侶,卻慘遭退婚,淪為全城笑柄。像他這樣的敗犬,真的能看清家族的前路嗎?
聽著衛庸和葉楓的笑聲,望著楚媚兒的背影,蕭錚的五指狠狠攥緊,深吸一口氣,將一張紙條悄悄塞給身后的親隨。
“食人的惡鬼在望江酒樓設下了陷阱!”這個消息在大街小巷間流傳,今夜的北盟城注定無眠。
天亮時分,江晨才姍姍來遲。
他身上并沒有血跡,卻帶著一股濃郁的血腥味,讓酒樓中的客人都悚然豎毛,仿佛感受到了猛獸的氣息。
“衛流纓死了,我剛剛把紅纓獵團留在北盟城的人馬連根拔起,順便殺光了衛家的嫡系血脈。花了一點時間,所以來遲了,向諸位賠罪。”
江晨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在人們心頭掀起了軒然大波。
四大家的家主,無論猜沒猜到這個結果,都紛紛起身行禮,連道不敢。
除了衛家。
衛庸雖然最后也和葉楓一起都派人回去傳了信,但衛家始終沒有回應,衛庸只得和一名隨從在這兒干等了一宿。
衛庸一臉茫然地睜大眼睛看著江晨,問道:“你在說什么胡話?你滅了衛家?你還殺了誰?那位公子?開什么玩笑,你殺得了他?”
江晨笑著點頭:“我不但殺了他,還追奪了他出生以來一切文字,不信的話,你說說看,他叫什么名字?”
衛庸張大了嘴巴:“那位公子叫…他叫…他…”
他原本不是個結巴,此時卻結巴起來,因為他完全想不起來了,在自己心中如同神魔般的那個人的名字。
其他幾位家主,皆露出震駭之色。他們也在心里搜腸刮肚地回憶,卻完全想不起那位橫壓一世的公子之名。
江晨笑著環顧眾人:“明明我剛剛才說過,怎么就忘了呢?來,跟我念——衛,流,纓。”
衛庸結結巴巴地道:“衛…衛…衛…”
他忽然捂住自己的嘴巴,一臉驚恐地癱軟在椅子上:“你到底使了什么妖法?你,你…你這個魔鬼…”
江晨擺了擺手:“誰讓他安靜點?”
尉遲幽倏然起身,揮臂,袖中寒光一閃,割斷了衛庸和其隨從的喉嚨。
然后她看也不看尸體,朝江晨躬身一禮,坐回原位。
血腥的味道在空氣中彌漫,幾位家主交換著眼神,皆知大局已定。
江晨問道:“還有人想發表意見嗎?”
四位家主低頭不語。
他們帶來的隨從卻沒有家主們這樣的養氣功夫,楚家的一名藍衣長隨驚懼之下,不小心碰落了一只茶盞,發出“砰”的一聲刺耳的裂響。
那藍衣長隨面如土色,“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渾身發抖,卻又不敢出聲,像一只垂死掙扎的鵪鶉。
江晨瞥過去一眼,責備道:“怎么這么不小心?”
藍衣長隨涕淚橫流,“砰砰砰”地磕起頭來。
江晨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安靜!開會呢!”
藍衣長隨不敢動彈,趴在地上如篩糠般哆嗦。
江晨拍了拍手掌:“既然大家都沒話說,那就由我來說了。現在的局面,大家也都明白了吧?我有幾句話,請諸位聽好。”
四位家主神色一凜,紛紛坐直身軀,露出洗耳恭聽之色。
“第一,西山五城,包括北盟城在內,以后結為同盟,由我擔任盟主,諸位有沒有意見?”
四位家主對視一眼,紛紛搖頭。
“第二,五城長老會解散,那幫老頭子都回家養老去,大家同意吧?”
四位家主如小雞啄米般點頭。
“第三,北盟城從此只保留四大家族,衛家的地盤由尉遲家接手,其他三家維持不變。有異議么?”
短暫的死寂之后,四人搖頭。
“第四,我推舉尉遲雅做尉遲家的家主,諸位贊成嗎?”
葉、蕭、楚三家都表態贊成,尉遲幽神情苦澀,也跟著點頭。
“第五,我代表白露城,歡迎各位家里的公子小姐來白露城做客,小住一段時日,諸位覺得如何?”
天亮了。
惜花公子的鴻門宴也已散場。
這場宴會掀起的洶涌暗流,已經傳遍各方。無數個聲音都在宣告一件事:北盟城的格局,從今夜之后徹底改寫。惜花公子代替了紅纓獵團,成為了五大家族頭頂上的新的太上皇。
不過現在再不能直呼惜花公子的名諱了。應該說——“在四位家主的陪同下,英明神武的江盟主視察了自己忠誠的北盟城!”
醉云樓的歌姬連夜譜寫了新的舞曲,歌頌江盟主一人嚇退百萬大軍的傳奇故事。說書先生們也撤下了過去對于惜花公子大不敬的葷段子,轉而開始宣揚惜花公子負天命而生、逆浮屠崛起、誅地藏立威、斬白蛇會盟、一喝嚇破陶朱苦膽、三拳打死紅纓團長的豐功偉績。
除了衛家地盤上的些許殺戮之外,整個北盟城載歌載舞,熱烈歡迎救苦救難的江山盟主。
“北盟城苦陶朱久矣!苦紅纓獵團久矣!”
“全城老少早就傾心于江盟主的俠名,無不翹首以盼,如嬰兒之望父母、大旱之盼雨露。今江盟主入主北盟城,解救吾等于水深火熱之中,實應天順人耳,吾等感激涕零!”
江晨早就聽說了北盟城“見風就倒”的行事風格,今天親眼見識,還是嘖嘖稱奇。
一夜之間,北盟城就改換了姓氏。
等尉遲雅率軍趕來,接管北盟城,便意味著擴日持久的西山五城之爭終于畫上了句點。
而江山盟的征伐之路,才剛剛開始。
向尉遲雅交代之后,江晨往北出了城,去做點掃尾的小事。
這場爭斗已經死了很多人,江晨也不想再造更多殺孽,但別的都可放過,唯獨還有兩個人,卻是非殺不可的——一個許遠山,一個白飛霜,他們兩個曾經是白露城高層,對白露城內外虛實了如指掌,卻背主投敵,害死了杜山。江晨決不允許他們活在世上!
月圓之夜,白露城一戰,很快就要傳遍天下,掀起軒然大波。
區區一座白露城,乃至西山五城,皆只是一城一地的得失,原本不值一提,但「九曜寒槍」的參戰與敗亡,卻是舉世震驚的一件大事。
千年以來,屹立不倒的七大世家,威懾四方的終極兵器,幾乎成為了人們的常識。但就在這一夜,一座不起眼的白露城,卻打破了這個流傳千年的常識。
原來終極兵器也是會戰敗的嗎?
能將終極兵器打敗的,又是何等可怕的人物?
原本只在艷情話本里出現,已快淪為說書先生口中笑柄的惜花公子,再一次出現在人們的視線中央,成為了風口浪尖的弄潮兒,掀起了熱議的狂潮,甚至壓倒了新皇登基這樣的大新聞。
皇帝死了一個還會再有一個,換一個皇帝也不會有人在意,但像惜花公子這樣的人,一旦成為世人矚目的焦點,總是能在茶余飯后引發無數討論。
一時間,酒樓茶肆的生意都火爆了許多,說書先生也掙得盆滿缽滿,場場座無虛席,一天勝過之前好幾天。
有人說,惜花公子借助了他諸多姘頭的力量,包括青冥魔女和桃花刺客,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才戰勝了九曜寒槍,從此再也不能人道。
有人說,惜花公子修煉采陰補陽的邪功,已經天下無敵,普通女子只要被他看一眼就會懷孕,他當著衛家公子的面采補了衛公子的幾位紅顏知己,惹得衛公子心神大亂,才找準機會,一舉建功。
還有人說,衛公子的那幾位紅顏知己其實早就被惜花公子征服了,她們是惜花公子安插在衛公子身邊的暗棋,關鍵時刻反戈一擊,重創了衛公子,才為惜花公子爭取了機會。
在說書先生嘴中,衛公子與紅顏知己生離死別的場面被說得繪聲繪色,感人肺腑,催人淚下——
白狐古月掐住了衛公子脖子,魔劍丁晴一劍捅在衛公子腰子上,衛公子一手抓著一個,腳下踩著卞城王,四人含情脈脈地告別:“衛郎,這一劍痛不痛?”
“痛!太痛了!”
“是身子痛還是心痛?”
“心好痛!”
“接下來還有更痛的——江郎,該你動手了!”
躲在暗處的惜花公子見時機已至,便毫不留情地動手,把衛公子和他的紅顏知己們串成了一串,做了一串同命鴛鴦…
笑談之余,真正引起人們深思的,還有另一件事:既然終極兵器也會失敗,那么七大世家的地位,還會像以前一樣堅若磐石嗎?整個世界的格局,是否會從此發生巨大改變?
在人們的熱議中,失去了終極兵器的衛家,則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危機。
這次的危機,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千年以來,第一次有世家失去了終極兵器的威懾,再也無法像以前一樣安坐,不光有六大世家的虎視眈眈,更有無數二三流勢力的窺視。堂堂西林衛家,竟已處于生死存亡的關頭。
天下九分,衛家占據其一,方圓數萬里,這么大一塊地盤,若沒有足夠的實力守護,便如小兒鬧市抱金,要被群狼分食。
而剛剛登基的新皇,自身根基不穩,忙于討伐幾個叛逆的親兄弟,無心也無力去管別家的閑事。
對于西山五城來說,衛家的危機,則是江山盟向北擴張的大好機會。只要能咬下一點殘渣,就能迅速生長壯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