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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 堂堂正正比一場

熊貓書庫    長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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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璟給出的辦法,不可謂不簡單明了。

  他隨常闊一同回了常大將軍府中,于書房內,提筆寫下四個大字——

  “只需將此四字支掛于府門外,即可使議親者自行退去。”

  他的語氣認真到好似那并不是一幅普通的字,而是一張可拿來驅除邪祟的符紙。

  常闊拿起那幅字,定睛一看,只見其上所寫,赫然是“恕不議親”四個大字。

  “這…”常闊略一回過神來,目色一喜:“好哇!”

  最高端省事的拒絕,往往只需采用最簡單直接的方法!

  常闊立時使人將此一幅字直接貼在府門之上。

  常歲寧昨日離開鄭國公府后,與常歲安一同去了田莊上查看詢問秋收之事是否已準備妥當,此時歸家,便見到了門上那頗醒目的四個大字——

  常歲安看得一愣,便問迎上來的仆從:“這是誰的主意?”

  “回郎君,是將軍的吩咐。”

  常歲安便也了然:“哦,的確像是阿爹能做得出來的事。”

  “可這字不像是阿爹的。”常歲寧上前認真瞧了瞧:“阿爹寫不出這么好看的字。”

  或者說,常家上下,甚至放眼整個京師,都沒幾人能寫出這般遒勁有力的好字。

  阿爹總不能專為了這四個字,還特意請了什么書法大家來執筆吧?

  常歲寧的疑惑,很快在前廳得到了答桉。

  她見到了身著官袍的崔璟正坐在自家廳內喝茶。

  看這模樣,顯然是剛下早朝便被拉過來了。

  “歲寧可瞧見外頭貼著的字了?”常闊笑哈哈地道:“這可是崔大都督方才所寫!”

  常歲寧略有些愕然地看向崔璟。

  ——他是受到了什么脅迫嗎?若是被老常威脅了不妨與她眨眨眼。

  那青年倒未眨眼,只垂眸繼續喝茶。

  偏常闊又道:“非但字是崔大都督所寫,這主意也是崔大都督出的!”

  崔璟:“…”

  倒也不必如此特意詳細提起…

  莫名竟顯得他對此事參與頗多,好似他很熱衷于阻斷她議親之事一般。

  向來不愛解釋的崔璟此時覺得自己有必要解釋一下:“是常大將軍今日與我道近日有冰人頻繁登門,常娘子無意議親,將軍不堪其擾——”

  常歲寧已在椅中坐下,了然一笑,道:“多謝崔大都督,此法雖樸素,卻也甚好。”

  樸素?

  崔璟看向她。

  這算是夸贊嗎?

  常闊那廂熱情地與他說道:“…若無急事,今日便留下用罷午食再走。”

  “多謝將軍,但晚輩尚有事要辦。”崔璟看了眼滴漏,便擱下茶盞起了身:“是時候過去了。”

  這就要走了?

  見他有事在身并不清閑,常歲寧那個到了嘴邊的客套邀請便也自然而然地咽了回去。

  常闊便使人送了崔璟出府。

  出了常府大門,元祥回頭看了一眼那“符紙”,忽然后知后覺地問:“…大都督,您此次過來,就是為了寫這幾個字啊?”

  這幾個字誰都能寫,怎就值得大都督親自跑這一趟呢?

  元祥覺得有點怪,但又說不上究竟哪里怪。

  崔璟聞言止步,回頭看去,也忽然覺得自己此舉有些莫名。

  認真回想片刻,只覺已無法深究當時的想法,倒好似有種被什么東西附身之感…?

  他這廂于心底兀自驚惑間,忽聽下屬如茅塞頓開般道:“大都督,屬下算是看明白了!”

  崔璟立時看向下屬。

  “也難怪您從前不喜與人交友呢,實則是因大都督您骨子里至情至性,一旦將誰視作了好友,與之有關之事無論大小,便都要這般親力親為。”元祥嘆息道:“常娘子能交到您這樣的朋友,真是羨煞旁人。”

  崔璟:“…”

  大約可能就是如此吧?

  到底他從前也無交友的經驗。

  “走吧。”崔璟躍上了馬背。

  元祥很快上馬跟隨。

  看著自家大都督英武挺拔的背影與那一向睿智的腦袋,元祥不禁搖頭在心底感慨,缺愛如都督,實在是很容易在這些從未觸及過的親近關系中迷失頭腦啊。

  常歲寧與常歲安在家中用罷午食,便出了門去。

  今日是國子監旬休之日,崔瑯提議辦一場社宴,地點選在了城中有名的風雅之處——聆音館。

  此館如其名,以樂音著稱,有城中最好的樂師坐鎮館中。

  京師各社皆有社宴活動,常歲寧本不喜張羅這些,但崔瑯愿意出錢出力,她作為一社之主只需出個面,便能平白撿了這籠絡人心的好處,自也沒有不樂意的道理。

  無二社如今共有社友十八人,個個皆是崔瑯嚴苛把關選進來的。

  凡入國子監者,若非有家世背景,便是自身才學過人,這樣一群少年圍在一處玩樂,時日久了,便不會只是簡單的玩樂。

  常歲寧昨日才去過田莊,她深知那些糧食在被收獲之前,需要經過松土,播種,澆灌等諸多準備與等待。

  一顆種子自萌芽,直到它被收獲之前,沒有一日的時光是虛度的。

  聆音館內所設為江南之風,館內除了供人聽曲兒的大堂與二樓雅間之外,于后院還設有雅院四座,以供喜好風雅的文人聚會。

  崔瑯今日便包下了其中一座“竹院”。

  常歲寧下了馬車,甫一走進館內,便聽得有琵琶聲入耳。

  堂中有聽客搖頭吟唱,她與常歲安在伙計的指引下穿過前堂,進了后院,青竹簾落下,琵琶聲漸遠。

  “伊,常娘子?!”

  常歲寧正要去往“竹院”,忽聽得有一道聲音自一旁響起。

  她轉頭看向來人,含笑抬手:“譚舉人。”

  那藍衫青年大感意外:“常娘子還記得在下?”

  常歲寧笑道:“閣下是與太白情投意合之人,想記不得都是難事。”

  譚離不由失笑:“常娘子果真好記性…”

  旋即好奇地道:“聽聞常娘子在國子監內結下一擊鞠社,名為無二社?”

  “是,今日正是為社宴而來,譚舉人如不嫌棄,可入竹院共飲茶酒。”

  譚離面露極度遺憾之色:“多謝常娘子相邀,只是譚某今日也是受邀而來…”

  說著,聽得有腳步聲,回頭看去,便道:“正是赴宋舉人的詩會而來!”

  想他來了京中之后日子不算寬裕,便喜好蹭吃蹭喝蹭冰盆用以縮減開支,同是來年要下場的舉子,他與才名遠揚的宋顯自然也是相識的。

  那一行走來的文人中,被眾人圍擁著的正是宋顯。

  他見得常歲寧時,原本與人微微含笑的面孔之上神態斂起。

  “宋舉人,這位便是端午于登泰樓內作畫的常家娘子。”譚離說著,忽然一笑:“二位同在國子監內讀書,必然是相熟的,想來倒不必我來多嘴引見了!”

  “我與其并不相熟。”宋顯目不斜視地糾正道:“且常娘子也非是于國子監內讀書的監生。”

  說到后半句時,他似有意無意地咬重了“娘子”二字。

  譚離一愣之后,又笑了起來:“對對,常娘子是單獨拜了喬祭酒為師的…”

  宋顯幾不可察地皺了下眉。

  “詩會要開始了,走吧。”他似一刻都不愿在此多待,渾然一副不愿與什么人為伍的姿態。

  譚離笑著朝常歲寧揖手告辭,跟上了宋顯他們。

  “寧寧,那位宋舉人是哪個?”常歲安皺眉道:“怎看起來好像有些…”

  “看我頗不順眼。”常歲寧自行接話。

  常歲安點頭:“對!”

  劍童多看了自家郎君一眼。

  不得不說,只有在與女郎有關的事情上,郎君才會顯現出超乎尋常的敏銳。

  “妹妹與他有過節?”常歲安邊走邊低聲問。

  “是啊,天定的過節。”

  因她拜師喬央之前,未曾細致打聽過這位宋舉人也曾有意拜師喬祭酒卻被拒絕之事——

  存此天然敵意在,起初便以“所謂拜師,不過小女郎任性胡鬧”來平衡自己的尊嚴與顏面。

  縱然后來發覺她并非完全胡鬧,但這姿態架得高了,時日一久,輕易就下不來了。

  此乃人之常情,更何況是心性清傲愛惜顏面的文人,她完全可以理解。

  這名為偏見的高臺,對方自己是很難走下來了。

  “那他可曾出言不遜?可需我來教訓教訓他?”常歲安躍躍欲試。

  常歲寧:“不必,阿兄這牛刀且收著。”

  “寧寧!”

  來得早些的喬玉柏朝常歲寧招手。

  他身邊還站著甚少愿意外出散心的喬玉綿,聽得常歲寧到了,少女面上便露出笑意。

  常歲寧快步走過去。

  常歲安雖非社中之人,但他作為社主的兄長,早也和社中胡煥等人熟識了,相處也很融洽,除了與喬玉柏爭奪阿兄名號之時。

  眾人熱鬧地打著招呼,常歲寧牽著喬玉綿入座。

  崔瑯下令不許飲酒,眾人便只皆以茶代酒,或談國子監內趣事,或說些時聞奇事,亦或是一些不觸及太多的政事。

  “我聽我阿爹說,圣人昨日在早朝上龍顏大怒,是因明女史暗查到了幾位官員私下聚會時作詩詞暗指圣人不肯還權…”

  “那幾位官員統統被貶了!好像有一位還是當初與圣人一同主張廢帝之事的駱御史…”

  聽得這略有些唏噓的語調,常歲寧不覺有異——當初駱御史此人主張廢帝不代表就真的支撐明后登基,亦或是今時往日立場利益變換,朝堂之上,只有利益是穩固不變的。

  這正也是那些士族官僚一致緊密相連的原因。

  同時也是明后與士族官僚對立的原因。

  而由此事或可看出,朝中各處對明后不肯還權的不滿之聲,在隨著太子長大而日益增多。

  今日且是私下作詩暗指,明日呢?

  貶上幾位文官,并不能平息此事。

  常歲寧正從耳邊聽來的消息中做著判斷時,忽見一名社友跑了進來:“…崔六郎和尋梅社的人吵起來了!”

  方才小廝一壺來傳話,說是瞧見了崔氏族中長輩來此,崔瑯便道出去說兩句話。

  這才剛出去,想是還沒見到族中之人,怎就與尋梅社的人吵起來了?

  常歲寧等人將趕到時,只見崔瑯已有要動手的架勢。

  “我呸!什么才高八斗,我看分明就是一壇子酸黃瓜,小爺我今日就將你們拍碎了當下酒菜!”

  “崔六郎君且冷靜一二,君子動口不動手…”崔瑯身邊的社友正拉著他——我方援軍未至,現下動手寡不敵眾啊!

  對面的飲了酒的學子冷笑道:“你們以女子為首結社,本就貽笑大方,還不許人說了不成?”

  “且什么無二社,口氣倒是頗大——”

  須知他們尋梅社在國子監內一直是公認的第一社,對面一個打馬球的,竟敢狂妄自稱無二社!

  這些不滿非一日所積。

  且他們尋梅社中大多是寒門子弟,對那些排擠打壓他們的士族本就心存怨懟,此時面對崔瑯這個不成器的崔氏子,借著這酒勁兒便都發作了出來。

  “連宋兄都說了,那常娘子此結社之舉,分明是在敗壞國子監風氣!”

  宋顯聞言皺眉。

  他是說過這句話,他此時仍敢說,但經他人之口說出,竟像他于背地里嚼舌根說女子壞話一般。

  而偏偏那女子此時走了過來,將這句話聽在了耳中。

  四目相視間,她倒沒有質問或是惱怒——

  而是先讓人將崔瑯拉到了一旁,而后與他道:“宋舉人慣喜以男女之別論高低,莫非是覺得除開男女差異,你便沒什么別的什么可以與我做比較的了嗎?”

  宋顯擰眉。

  他身邊那些社員也面露不忿。

  這是什么自大到極點的話?

  宋顯道:“我一直正是念在你是女子的份上,才禮讓你三分…”

  常歲寧看著他:“你我未曾爭過什么,何來相讓之說?”

  還是說,他因拜師喬祭酒之事,一直在心中與她較勁,又因所謂她是女子,又“不屑”與她較勁?

  宋顯袖中手指微緊,好似極隱秘的心思被人看破。

  偏是此時,視線中那少女道:“比起私下揣測議論,今日宋舉人可敢拋開男女之分,與我堂堂正正地比一場,分出個真正的高低?”

  這是當眾下戰書了?

  四下嘈雜起來。

  察覺到那些視線,宋顯看著常歲寧:“常娘子想與宋某比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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